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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未归 ...


  •   暮雨,青烟,寒鹊三两声。
      萧家的清明,没有萧雾什么事。
      且不说她现在仍是个客人,就算是真的成了萧家人,祭祖也不是女人的事。
      清明这天,萧家庄里人去了大半,一大早就带着各种祭品上山,通往山顶的祖庙的路并不好走,他们往往要提前很早出发。
      客房里,就只萧雾和谷石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直坐到了傍晚。
      萧雾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萧雾说:“下雨了啊。”
      谷石藤应道:“嗯。”
      他斜斜地靠在椅背和把手的交角,一手撑着旁边的桌子,一手挂在椅背,一只腿还挂在扶手上,像一张挂在椅子上的网。
      沉默。
      萧雾说:“你不问昨天的事了?”
      他答道:“你也不像是想说的样子。”
      沉默。
      “不知道他们找到萧可追了没?”
      “听说昨晚他自己回来了。”
      “哦……”
      沉默。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啊?”
      “谁?”
      “海棠姐啊,阿叔啊,梁上君,还有阿元。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有什么安排?”
      “你是不是实在等得太闲了?”
      “行吧。”
      沉默。
      萧家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屋檐下,长廊,萧贤立脱下雨衣,抖掉衣上的水珠,让仆役收好,才踏进屋里。但这不代表萧贤立有时间和萧雾接着说昨天没说完的事,庄里等着处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多着呢。
      于是萧雾又问:“如果我们现在在无灯巷,大家会一起做什么啊?”
      谷石藤只当她纯粹是闲着没事找话说,懒懒地答道:“和平常一样。”
      “不祭祖吗?”
      “祖宗不需要我们。”
      “那没有什么需要纪念的人吗?”
      “都死了还想他干什么?”
      “嗯……”
      “啊,”谷石藤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阿元倒是有过。”
      “有过?”
      “对,有一次他爬上屋顶,朝着北面大喊。他喊了好久,吵得我们没法睡,后来他就没喊过了。”
      “是喝醉了吧?”
      “不,那天他很清醒,就是清明那天。”
      “为什么要朝着北面大喊啊?”
      “因为有个说法,人死后,魂魄还没走远,你爬上屋顶朝着北方喊,可以把他们叫回来。也许黄泉路是往北走的。”
      “不是往西走吗?”
      “谁知道呢。”
      又一阵沉默。

      庄里不知因为什么有些吵,人们好像在忙乱着什么。
      一问之下,他们得知是萧可追还没回来。此时离他们从山顶的祖庙返回庄里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了,人们担心萧可追可能在山里遇到了危险。
      向来对于儿子到处乱走并不担心的萧贤立,此时也有些焦虑。
      “我们分头去找找吧。”有人提议。
      于是大当家带着人去东面,二当家去西面,萧贤立去北面,剩下的人就一部分在庄里等着,一部分在庄园后面的山林里找。
      萧贤立匆忙路过客房时,萧雾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萧贤立连连谢过,说道:“入夜后山里很危险,还是别去了。”
      萧雾摇了摇头:“这点不必担心,我自小在山里采药,晚上的山我熟悉。”
      屋里的谷石藤默默翻了个白眼。第一,他不想去,第二,以萧雾这个身世她应该没什么资格说她不会遇到危险。
      不过最后就是,他也和萧雾一起去帮忙找萧可追了。
      其实危险倒没什么,只是他们转了好久,一直没找到萧可追。

      顽石覆盖在山面,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滚落山崖。举目远眺,山下的房屋像米粒一样小。这些巨石像一块石台,他想起来,小时候他看到石台,总是会想象石台下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基地。
      “大当家,不如我们……”
      他想向萧武彰提议去巨石下面寻找,却还是笑笑,心想罢了,这般话有些孩子气,他身为落月山庄庄主不当说。
      萧武彰回头问道:“怎么了?”
      于之昭摇摇头:“没什么。”
      于之昭刚刚抵达萧家庄,刚刚见到大当家,却见他急忙要进山找人。他没听大当家劝阻,执意要帮忙。
      “毕竟是在山里找人,我也比较熟。”他这么说道。
      他虽然没有跟大当家提议,但是趁着旁人不注意,他便一跃而下。那巨石光秃秃的,哪里有落脚的地方?
      确实有的。
      只是站在石头上面的话,人往下俯视时视线受阻,看不到下面情形。
      一块块石头嵌在山体上,像错落的台阶。他轻功腾跃,他三两步就到了这个小山洞里。
      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屋顶,挡住了光线,使得小山洞有些昏暗,只有蜡烛和燃香摇曳着一点点火光。
      山洞里有一个正跪坐静默的少年。
      听到有人来,少年一惊,回身问道:“什么人?!”
      “在下落月山庄庄主,于之昭,”他抱拳说道,“少侠可是萧三当家之子萧可追?”
      萧可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谁,只道他八成是坏人,于是拔剑指着他。
      他满眼敌意:“你想做什么?”
      于之昭不急不忙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好言道自己只是帮萧家找人而已。
      萧可追却根本不听,张开另一只手护住身后的衣冠冢,好像于之昭是来毁掉它似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萧可追几乎是吼着问道。
      于之昭却好像对衣冠冢饶有兴致,问他:“我可以祭拜吗?”
      “又跟你没关系,祭拜什么?”
      “聊表追思。”
      “所以说了跟你没关系!”
      “是令堂的衣冠冢吧?”
      于之昭问的突然,萧可追愣了愣。
      “听闻令堂徐氏逝世十余年,萧家却没有她的墓。所以我想也许这是你为你娘垒的衣冠冢吧?”
      萧可追回头望了望自己搭的几块石头,实在是太简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对娘的记忆很有限,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每每发现自己连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心里就揪得特别难受。
      他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爹从不肯提起娘。不光他不懂,大伯父二伯父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变成这样。他们说,萧徐联姻本来是大家都高兴的事,迎娶娘的时候萧贤立也很激动,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夫妇二人远游回来后,他对娘的态度完全变了。
      见萧可追心防减弱,于之昭便说:“你家人在等你,拜完了就回去吧。”
      却没想到萧可追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回。”说着还在冢前盘腿坐下。
      年少总有执拗的时候,于之昭明白,会心一笑,只静静地站在旁边等他。
      反正下来前他已和于言亭说过,若是自己长时间没回去,那必定是找到了。那时于言亭自会去通知大当家萧可追和自己的所在。
      他只需要等就好,等萧家人来,或是等萧可追自己放弃。

      山坡被红色的泥土覆盖,偶有尖锐的石块破土而出,嶙峋而立,平整的石面像切割过一般,石面的花纹层层叠叠,像流水的样子。可石头也是红的,这流水的花纹便有些像流血。
      “你看上面,那块石头很大啊。”萧雾拉着谷石藤说。
      谷石藤撇撇嘴:“你不是来帮忙找人的吗,倒看起风景来了。”
      萧雾告诉自己忍住,不要联想到那个。但是越告诉自己不要想,脑海越是浮现那个的画面——落月台。
      那悬空而立的巨石真的有些像一座石台,小时候她总难免去想,石台下面的空间可以用来做些什么,若是石台下吊一座房子,那可真是得天独厚的藏身之所,没有人会想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竟别有洞天。
      咦?等等——是她看错了吗?她怎么感觉巨石下有一个像洞口一样的地方,好像还有人影晃动。
      可是巨石挡住了光线,那里一片昏暗,她看不分明。
      “我想上去看看。”她说。
      “嗯。等等你刚刚说什么?”谷石藤没来得及反应,萧雾已经去了。
      以前采药时常常用的绳索带有一个钩子,她将钩子向上飞出,勾住石块,拽着绳索,脚踏崖壁,就这么一步一飞跃地走上去了。等爬上一块石头落脚,她又接着往跟高处的石头飞掷钩子,又是那么一踏一跃,一步又一步,最后她竟然真的上去了那么高的地方。
      “啊……”
      谷石藤望着巨石,无力地张着嘴。
      她若是滚下来,他可能来不及接住她,她就已经被各种尖石扎得体无完肤。可那么高,他又懒得爬上去。
      算了,反正她上去那么轻松,下来也应该没问题。
      萧贤立回头发现萧雾不见了,便去问谷石藤:“她去哪里了?”
      谷石藤指了指上面。萧贤立以为他指的是天,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咔”。一枚不知从哪飞上来的钩子钩住了山洞边缘,随后爬上来一个人。
      萧可追又拔出剑,用眼神问于之昭这是不是他的人。于之昭摇摇头。
      爬上来的那个女人他好像没见过,但又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她看到自己时显然很欣喜,可看到于之昭时很震惊,笑容逐渐消失。
      “你是谁?”萧可追问。
      “啊,你可能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我叫萧雾,先前替你治疗的人。”
      萧可追觉得好气又好笑,平时他往山上跑,没人管他,现在倒一股脑全找上来了,还都不是萧家庄的人。难道只有萧家庄的人找不到他吗?
      “回去吧,好吗?你爹很担心你。”萧雾柔声说道。
      “少骗人了!你是他什么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担心我!”萧可追毫不客气地朝她喊道。
      “他找你找了很久,他现在就在下面。”
      “哈!他找了很久?他找过吗?那为什么找到我的是你们两个,不是他呢?”
      萧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不过她也奇怪,怎么于之昭会在这?
      于之昭倒像是没看见萧雾似的,对萧可追说道:“若是你娘还活着,大概不希望你和你爹闹不和吧。”
      她站在洞口边缘,里面的情形看不分明,走进了才发现萧可追用他瘦弱的身板守护着几点微弱的烛光,和那用石块垒砌的衣冠冢。
      原来如此,今天是清明啊。
      除了自己就无人去祭拜娘亲,觉得自己离开了就是对不起她,所以无论如何不肯走。
      萧雾想去拍拍他肩膀,他以一股嫌恶的表情朝旁边躲。
      她一愣,问道:“怎么了?”
      萧可追斜眼看着她,语气轻蔑:“拿着刀子刨心切腹的,谁知道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萧雾又是一怔,于之昭也颇有些不悦,干咳两声,说道:“这里睡觉会着凉,你不想让你娘看到你生病吧?”
      萧可追背过身去,冷冷说道:“不关你的事。”
      “啊啊——”
      一个男人慵懒的哈欠。
      不会是于之昭,他不会在人前做这么粗俗的事。也不是萧可追,他的声线没这么低。
      他们诧异地看着山洞的又一个来客,那人从山洞口边缘冒上来一个头,两手扒拉着边缘,身体应该是垂在半空中,可他懒洋洋的样子就好像他只不过是趴在窗框上打盹。
      萧雾无语,谷石藤他到底还是上来了。
      “喂,”谷石藤喊道,“那个什么……你,就是你,萧可追是吧?不是我说这个点——哎哟——即便是阴曹地府——哎疼疼疼——你娘也早该睡了,你就回去睡吧行吗?”
      他一边说一边很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拖着拽着,好不容易滚了进来。他找块平滑的石壁靠着,好像困得马上就会打鼾似的,还说道:“哎其实别说,这地方睡觉还挺舒服……”
      “谷——石——藤?”萧雾低声警告着他。
      这家伙是来干什么的啊?
      萧可追也无语了:“又是谁啊……”为什么今天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找到他啊?
      “又一个没娘的人呗,是不是很巧?哈哈,这个山洞以后就叫无娘洞好了。”
      这山洞不大,谷石藤一副无赖的样子四肢张开躺在地上,霸占着大片地方,一下子空间局促起来。于之昭装作没看见,仍旧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好像纤尘都无法沾染的汉白玉。谷石藤满不在乎,无所谓被泥土搞脏,他随便拍拍衣服,就带起一阵尘土。
      “你说‘又一个’是……”萧可追不太想让他靠近,他看上去像一股泥石流。可他又很好奇,这个叫谷石藤的人说他也没有娘?
      谷石藤不顾萧可追顾虑的神情,直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还把碍事的萧雾往外推。
      “是啊,我们四个不都是嘛。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被打死了。”
      萧可追看了看先来的那两个人,可这两人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复,不知是不是真的。但若是真的,那方才他们的话却也并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一想,他心中敌意也没有原先那么强了。
      “那你怎么吃饭?”萧可追很认真地问他。
      “呃……我该实话实说吗?”谷石藤思考着,自言自语道。
      萧可追瞪着大眼看着他,等他答复。
      “我困了,”谷石藤突然说道,“先睡吧。”
      萧可追一脸迷惑和诧异,他想知道后续是什么,可这个人突然就不说了,还擅自躺下闭起眼睛,睡了?
      别说萧可追,萧雾也十分迷惑,谷石藤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喂——于少庄主可在下面?”洞外传来呼喊声,应是于言亭通告后寻来的萧家人。
      “是,萧少爷也在!”于之昭回道。
      “我们这就扔绳索下去!”巨石上方的人喊道。
      绳索刚放下来,谷石藤就像诈尸一般跳起,一边嚷嚷着“哇山里睡觉还是太冷了”一边双臂抱住身子哆嗦着小步快跑过去,抓着绳索上去了。
      萧雾其实也没有特别震惊,虽然不像他本性,感觉像是和谁学来的,但他有时确实是会做这么跳脱的事。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确实总能帮上忙,或者说是,当他觉得这么做才行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萧可追诧异地看着眨眼前这个奇怪的男子还在的地方,却又听到那人说:“喂小兄弟,你上不上来啊?”
      本以为已经离开的谷石藤又忽然从洞口外往里探出一个头来,吓了他一跳。
      “啊!哦……嗯,好。”
      萧可追一愣一愣的,往山洞口走,谷石藤伸手拉他一把,他就这么让萧家接回去了。
      送萧可追上去后,谷石藤仍抓着绳索吊在空中,一脚踩着石面,与石面形成一个三角形保持平衡。他把手伸给萧雾。
      萧雾勉强咧了咧嘴,没想到竟是他这般无理行径歪打正着地把萧可追劝回去了。她刚上前去够他的手,另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出现挡在眼前。
      于之昭站在二人中间,气度从容地一抬手,好像就要在这里划一到空气墙出来似的。
      他对谷石藤说:“少侠先上去吧。这位姑娘,我需借一步说话。”
      什么?此时?此地?萧雾不禁蹙眉。
      “喂,”谷石藤耷拉着快睁不开的眼皮,用那只属于他的低沉又懒惰的嗓音,边说边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先好好睡一觉找个大白天在安全的地方说吗?”
      于之昭也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你应该明白,唯独和这位姑娘说话,只有此时此地最为安全。”
      谷石藤不笑了,他看了看于之昭身后一脸疑惑且有些警惕的萧雾,又看了看笑容如湖水平静的于之昭。
      倏忽一眨眼,谷石藤蹬石旋身而上,飘转的衣带搅动着空气,那气波着实浑厚,而且落地无声。于之昭感觉到了,这个人的轻功远比自己好。
      只听得他对萧家人说:“萧雾崴了脚,痛得很,一时上不来,等下落月少庄主自会带她上来,无碍。”

      高山之上,夜里风凉。
      萧雾并不想去看他。“该说的阁主应该都告诉我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于之昭也没看着她。可他却也没说话。
      “你若无话可说,那我就回去了。”
      一抬头,却见于之昭正看着月亮。
      他常常看月亮看得入迷。
      孤月高悬,长夜里凄冷寂寞,却也只能独自煎熬。
      她想起以前也是这般。
      他夜半来她屋里,只是坐着,看着月亮,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困倦终于将他拖入黑暗中。
      这山洞一时竟让她恍惚间以为此刻她正坐在落月山庄自己的房间里。
      如果是以前,她会猜他大概是扛的东西太多,扛太久,累了。那她便会拍拍他肩膀,或是戳戳他手臂挠挠他手心,想办法逗他,然后见什么都无效,就只好静静地陪他一起看月亮。
      但此刻她只是摇了摇头,把自己摇醒。
      于之昭忽然道:“你方才看到我时满脸疑惑,怎么现在又不想问了?”
      萧雾却觉得这不算什么,淡淡答道:“问不出什么来的,要是问得出来,我早就问了。”
      他觉得她这话说得没错,自己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真相的,便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两人又不说话了。
      沉默半晌,于之昭说道:“你真觉得阁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当然……“没有,”她轻笑,“阁主只是把她觉得我需要知道的东西告诉我了而已。”
      于之昭蹙眉思忖着,倒有些不解了,“那你还来萧家庄?”
      “有何不妥吗,”她冷静地反问道,“我想知道的不只是阁主觉得我需要知道的。况且来萧家庄本也是阁主要我做的事。”
      “她要你……是吗,原来如此。”
      萧雾叹道:“其实你们要是肯直接跟我说,倒是省了很多事。”
      于之昭点点头:“你也就不必逃出山庄了。”
      “是啊,会不顾死活逃出来,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说的。”
      他冷哼一声,颇为不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
      于之昭的喜怒向来不会表现出来,这却是他少有的带着不满和愠怒说的话。
      萧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她看出来了,这件事关乎落月山庄,否则他不会忍不住发火。
      “我曾经以为你绝不会有杀阁主的理由,我还以为是水幕从中作梗,现在看来其实阁主亦不过是你的一枚棋。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只希望你分清正邪善恶,不要同流合污。”
      听到这几个字,于之昭像是被触碰到决不可触碰的底线似的,猛地回头瞪着她。分清正邪善恶,不要同流合污?她在讽刺他?可听她这么认真地说,又不禁觉得好笑。
      萧雾不解,甚至有些气愤,“你笑什么?”
      “她果然是没敢告诉你啊,毕竟你是她的得意门生。”
      于之昭这话一出,萧雾便隐隐觉得自己担心的恐怕会是真的。她只希望他刚刚说错了。
      “……你说什么?”
      “她最骄傲的不单单是你继承了她的医术,你更是继承了她普世救人之心。”
      若在平时,这句话可当做是一般赞美。可放在此时,倒让萧雾莫名地背脊发凉。
      看着她的表情从凛然忽然又变成不安,他又有些同情了,“善恶正邪分得这么清,你就不怕有一天你再也不敢拿起刀?拿起刀了,却不知道自己是要杀人还是要救人?”
      “你别告诉我是……”
      “敏锐如你,若还想不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从哪开始回忆,”于之昭打断了她,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就从你第一次跟随阁主研习外治术开始。”

      那夜在山里,他就这么回去了,扑到床上倒头大睡,再看到萧雾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
      他还躺在床上没起时,就听屋外麻雀叫得烦人,他便从床上坐起来,大脑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意识清醒了,忽听得房梁上传来一个烦人的声音。他昨晚便注意到这人了。
      “你说你平时那么护她,怎么这次倒走得潇洒,这么放心?”
      谷石藤对他说:“你在这,又什么都没做,那她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细辛蹲在房梁上,无聊得只能数房梁的木纹有几条。
      “发现我就在林中,然后你就把她交给于之昭了?你心这么大啊。”
      谷石藤哼了声,懒得答他。
      细辛数累了,便不数了,长叹一口气趴倒在房梁上。“唉……”
      谷石藤奇怪,细辛又犯什么毛病了?“你来这做什么?”
      “嗯?这不是让你放心吗?我一没想对萧雾做什么,二没到处乱晃,安安分分地在你眼前叹个气而已。”
      “看来这次你的任务跟于之昭有关。”
      “不是吧,猜的这么准的吗?那你帮我想想,于之昭他来萧家庄想做什么?”
      他这么说,谷石藤又不敢肯定了,莫非这次又有什么幌子?“水幕的人什么时候这么随意?”
      “不不,就是我比较随意罢了,”细辛干笑道,“或者说是任务太无聊,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她就是要我来跟着于之昭,没别的。”
      看他说的不像假话,谷石藤便敷衍道:“万谬欢那么喜欢挑那些人物来杀,你所谓的有意思的任务你也没少做。”
      细辛却拉下脸来,冷冷道:“地龙,就是你叛离水幕,我才再没接过厉害的任务了。”
      谷石藤撇撇嘴,嘁,这与他有何相干?
      细辛见他一脸不屑,更是怒火中烧,狭长双眼愈发阴郁。“别一副好像你置身事外似的样子。”
      “可说到底,我终于决心要走,不也是因为你们?”
      空气忽然凌厉,好像短兵相接之前的灼热。
      谷石藤没有抬头看房梁,却在看屋子,他在看如果等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取细辛性命,怎么接近他最快,什么法子能一击即中。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仿佛咬牙切齿:“记得那间客店吗?你们设下埋伏杀刀伤木的地方。”
      细辛却笑道:“哦?刀伤木三番五次阻挠万谬欢扩大组织,又总是救走我们要杀的人。没有人理解为什么他会存在于水幕中,被杀也是理所当然吧?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你倒是为他愤愤不平。”
      “你们还挺忠于万谬欢啊,不过是个嗜好杀人的疯子,你们倒真以为她是神。不,你们也是一群疯子。”
      “你这话好笑。不是魔鬼,谁喜欢杀人?水幕就是由这么一群魔鬼组成的,如果万谬欢满足不了我们这群吸血的疯子,她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谷石藤站了起来,他思量着细辛这话,不禁觉得有点意思。可若是这样的话……
      “万谬欢起初怎么会要于之昭加入?”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细辛狡黠地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可以杀她不敢杀的人。”
      “谁?”
      “还能有谁,于商音啊。”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房门。
      谷石藤瞥了眼细辛,细辛已经从房梁上消失不见踪影。
      “谁啊?”他一边走去开门一边说道,虽然他心想这一大早,估计也就萧雾会来。也许正好可以问问她昨晚和于之昭都说了什么。
      门打开了,他却发现这人是萧可追。
      “都过午时了,你还没起?”萧可追一脸责备,倒让他不知道谁才是年长的那个。
      谷石藤盯着他看了半晌,思前想后这个少年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忽然想到昨晚为了说服他回庄里,自己卖了点惨。
      他故意用嘲讽小孩子的口吻说道:“不是吧——多大的人啊,你不是来听故事的吧?”拜托了,他没什么心情讲故事。
      萧可追却当做没听到,径直走进屋里。
      “我讲我的,你讲你的,我们交换。”
      “……你跟你爹倒真是一个路子。但是很遗憾,你的故事我没兴趣。”
      “有兴趣你要讲,没兴趣你也要讲,至于我的你听不听就随你了。”
      他伤脑筋了,这小子和白鹤一个年纪,可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不是,你纯粹是要听故事的话,出门右转,找那个替你疗伤的阿姨,她很愿意帮你。”
      不过仔细一想,她愿不愿意讲她自己的事,这他还真就不清楚了。大概也许可能是……不愿意。
      回神一看,萧可追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好像其实也没什么所谓,讲呗,反正就是被打死了这么简单的事而已。倒是这个一脸冷冰冰的男孩,好像很需要找人倾诉。嘴上说着自己的事无所谓,其实最想要的还是希望有人听他说话。
      “行吧,要我讲可以,但你得跟我讲讲你爹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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