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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尽皆非白 ...


  •   萧贤立带着他儿子萧可追回到萧家庄时,可追已有十余岁了。他看上去孤寂得很,超出同龄人的沉默。
      萧家庄的人问萧贤立,孩子他娘呢?
      萧贤立淡淡地说,生孩子那天便去了。
      他们夫妇在外游历几年,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却是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回。

      自那次遇袭已过了半年,可追的伤早已痊愈,现下他不知跑到了何处去。
      书卷凌乱,书架的主人似乎很爱看书,却从不整理。墨未干,字迹飞舞,散开的布包中细长的银针泛着细长的光。这房间里有些书,是医书药籍。布包里的这些针,是针灸之针。
      但这布包中还有一个细长如针的东西,它不是针,也非银器。它是木做的,还镶嵌着几颗绯红的石头。
      这是女人用的东西,一根木簪子。
      这个房间却不是女人的房间,是萧贤立的房间。
      萧贤立留着她的木簪子很多年了,如果不是那根木簪子,他可能会忘记萧可追是自己的儿子。
      可追究竟跑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可追去哪了,但是清明要到了,可追也要一起祭祖,他不能再老是玩失踪了。
      这个细雨霏霏的时节,萧贤立有两位访客。
      他既欣慰又为难。
      欣慰是因为,萧雾终于正视她是萧承睢之女的事了,她是四弟唯一的孩子。
      为难是因为,他仍未能够告诉大家萧雾的事。有很多原因让他不能说,无法说。
      萧雾和谷石藤此刻不知到萧家庄了没?
      正想着,有人敲响了门。进来的人告诉他说,大当家和二当家又吵起来了。
      唉,果然,这将近二十年间每到清明扫墓,大哥二哥就容易吵起来,为的无非还是那件事。
      “三当家,快去劝劝吧。”
      “好,我知道了。”
      说罢,他两手还在把木簪子包好收起来,一只脚就已经迈出去一步,如果手再晚点收回来,他好像上身下身就要分离似的。但他的动作很快,东西甫一收好,人就已转身跨步出门,行走时仿佛还带出了一阵风。他走路很急,脚步总是没踩实就又迈出去,好像他一直在追赶什么,生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厅堂里仆役丫鬟各自散落又很自然地聚成两群,分别拉着大当家和二当家,好像一松手他们就会打起来似的。
      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习武半生,本已能遇事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唯有此事让他们无法冷静。
      “若不是你让他搬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他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吗!”萧素明身形偏瘦,朝着大当家吼叫时,脖子上一个个青筋仿佛即刻要爆裂。
      “你是不是每年都要忘一次,最初赞同他出去的就是你啊二弟!”萧武彰恨恨地甩袖,好像他这一甩便狠狠地在他们二人中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众人拼命拉着这两只随时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方的怒虎,但心里也在暗自啜泣。
      这两个曾经关系那么好的人现在吵得有多凶,就说明他们为四当家萧承睢的死有多悲痛,多懊悔。
      一个丫鬟突然喊道:“三当家来了!”
      声音未落,萧贤立便跨过门槛出现在了厅堂。
      但他们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还在指着彼此破口大骂。
      萧贤立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每年好似惯例一般的冲突,他只能叹一口气,站在中间这边劝慰一句那边安抚一句。
      过了片刻,他突然发现厅堂里有两个未熟识的新面孔,仔细一看,不正是萧雾和谷石藤吗?
      “你们已经到了?”萧贤立走过去问道。
      “刚到,”谷石藤抱拳答道,萧雾也朝他行了一礼,“本来在偏房等候,听到声响就擅自过来看看情况。”
      “不知大当家和二当家所说的,是否就是……”萧雾问着,忽然不知该怎么称呼萧承睢,直接喊“我爹”又不习惯,直呼其名甚是无礼,又怕“四当家”显得生疏,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称呼了。她接着没问完的话,说道:“是否就是四当家?”
      他们都听到了啊。
      “见笑了……”
      萧贤立长长一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他又说道:“你来的不太是时候。”
      萧雾感觉他这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不禁觉得一堵墙已隐隐约约浮现于身前。
      身旁的谷石藤答道:“贸然闯入厅堂是我们的不是,冒犯了。”
      谷石藤这话虽是给萧贤立赔罪,却也让萧雾安心了些。对啊,他们确实“来得不是时候”,她怎么就理解错了呢?也许三当家说的“你”就是“你们”的意思吧。
      厅堂里怒喊声依旧,好似刀枪交错,其音铮铮。
      “承睢他没有妻子,没有!”
      “但凡你和爹肯承认阿莞,我们就不至于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承睢就是那个村妇害死的,就是她,是她杀了承睢然后畏罪自尽!”
      “你疯了吗!她为什么要杀他啊!”
      “若还认我是大哥,你就休要再做半分袒护!”
      “一切本不至于如此,承睢是你们逼的!”
      “笑话,说什么是萧家仇人、你们找到了吗?这么多年了你们找到凶手了吗,到底谁干的,说啊!”
      怒吼此起彼伏,萧雾不时会被爆炸一般的愤怒惊到。她仿佛看到了两头悍虎,彼此针锋相对,怒目圆睁,每一次张开血盆大口都像是要咬下对方身上一块肉似的。
      萧贤立劝架劝了许多年,他已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不愿再上前去劝了。
      屋外青山溪语掩映在斜斜雨丝之间,山雾朦胧,好像往事都在这一片白茫茫山川间倾诉,清明便总是这般令人容易忆起往昔。
      偌大的厅堂,屋顶高耸,人影错落,人声雨声交织,纷纷攘攘。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正是她无法窥探的迷雾。那些不愿被提起的事情,正是她遗失世间的根源。
      再看少女的身影,忽然显得十分单薄,落寞而迷茫。
      萧贤立惘然说道:“萧雾,我本来想着,你来了,我要先跟你说说你爹年少时的事,告诉你大家是多么喜欢你爹……却没想到让你最先知晓的,是那最令人悲恸的结尾。”

      萧雾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却仿佛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伤痛,看得越久,听到的越多,萧家的伤痛就像沿着劣势缝隙侵袭而入的流水,钻得越来越深。
      这股伤痛侵袭她心灵越深,她就越发感到内疚。
      她何曾想过,从前那些她不愿追问的事,在这世间真真实实地给一个家族带来悲痛。她怨恨着、逃避着、遗忘着,当做不在乎,置之不顾。他们却揪心着、流泪着、咆哮着,声嘶力竭,思量难平。

      “在告诉你承睢的事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个问题吗?”
      风雨倾山,三个人影立于山崖回廊之中,屋檐外的落雨好似随风飘起的珠帘,斜斜的,还时不时翻滚起一波海浪。
      山崖回廊离方才的厅堂有些许距离,它连接着萧家庄群星散落的诸多楼宇。
      “三当家请讲。”萧雾答道。
      萧贤立没有立即说话,他在看萧雾的面容,她现在越看越像承睢、阿莞的结合。
      好似忽然回过神来,他才问道:“怎么先前不愿意来,此时又愿意来了?”
      萧雾眼帘低垂,回头看了看身侧的谷石藤,他向她微微颔首,似乎在说,你尽管放心说。
      她抿了抿嘴角,用眼神说着,那我可就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实不相瞒,那个时候你们两个合力劝我来萧家庄,是考虑到萧家庄众人武功高强,守卫森严,可以保护我不受水幕暗杀,对吧?若我没猜错,三当家你知道他曾是水幕杀手吧?”
      萧贤立一愣,诧异地看了看谷石藤,后者则对他无奈一笑。
      萧贤立问他:“这是她猜的,不是你跟她说的?”
      谷石藤摸了摸下巴胡茬,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她有这般推测。”
      萧贤立摇摇头,笑着叹息着,又点点头,说道:“倒也是。那日在蒲涧寺你遇刺过后,谷石藤若要说服我让你住进萧家庄,就必须告诉我你的身世,而他唯一能证明你身世的就只有他这层特殊的身份了。”
      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萧雾着实是跟她一样敏锐。
      “不错,”萧雾接着说道,“并且在他发现我被水幕杀手刺伤时,要说服您去请静音阁的人救我,就必须向您解释其中复杂的缘由,您大概也就在那时知道了我自幼在落月山庄长大的事吧?”
      “正是,”萧贤立微笑道,“并且我直接带你们两个去找于之昭了。”
      “啊?”这让萧雾一愣。
      萧贤立挑眉:“你很惊讶?”
      萧雾理了理思绪,摇头道:“啊,不,其实可以理解,只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萧贤立又微笑道:“除了于之昭,谁又能准许静音阁的人来救治你呢,对吧?”
      萧雾眼神有些回避:“嗯。”
      她岔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我想的没错的话,考虑到比武大会特殊的局势,那时您大概是与于之昭秘密商量,之后他派了两位静音阁弟子暗中来救治我,您则让桂婆留下来秘密照顾我,不让此事为更多人所知,以免引起麻烦。”
      萧贤立又点头笑道:“没错。”
      萧雾抬眼看着三当家,停顿了片刻。
      忽然没听到她说话声,萧贤立便投去“请接着讲”的眼神,却没想到撞见她严肃的目光。被萧雾这么一正视,他有几分诧异,也多几分郑重。
      有时候笑是一种伪装,你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笑什么,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笑也会被误解,笑地不合时宜,其中意味也就不甚明了。不过,误解也算一种伪装。
      萧贤立觉得萧雾很聪明,所以听她讲话时总不禁微笑,不过在萧雾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不知道是不是他演化看错了,他好像在萧雾眼睛里看到一丝恼火。
      “您做了这么多事,却一字未向我提及,”萧雾说道,“当时您说这是您的事,因而并无告知于我的必要,您是这个意思吧?”
      “差不多,有什么问题吗?”
      “您知道我与落月山庄与萧家庄之间微妙的关系,还让我住进萧家庄,又不告诉我各种缘由,当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静音阁会救我、不知道您和于之昭商量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要住进萧家庄去还出入不能自由,我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自然是有所顾虑,不敢贸然答应。”
      萧贤立若有所思,觉得萧雾所言确实有理。
      一旁的谷石藤道:“那时她大概,比起萧承睢的事,更关注其他的事情。”
      萧雾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萧贤立问:“怎么说?”
      “那时我一心想要做的,的确就是查出阁主为何而死。四当家为水幕所杀,师父的死也与水幕有关联,那我当然想知道其中究竟有何关联。但三当家当时说的是,让我了解四当家年少时的事,其实现在三当家也是这般想的对吧?桂婆当时也跟我说,她以为杀四当家的人是仇家,所以我想萧家庄对四当家为谁所杀也不甚了解。既然去萧家庄可能找不到我想要的线索,那还是不去为好,在无灯巷我能以我自己的方法查。”
      谷石藤问:“可是你可以借萧家之手帮你查啊。”
      萧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显然不太可能啊。三当家当时说了的,我若那时住进萧家庄,只是以一个叫做‘萧雾’的人的身份,三当家似乎因为什么原因无法告诉大当家他们我的身世。我从未在萧家庄生活过十天半月,萧家有什么理由帮我?只因为我姓萧,就能真心实意帮我吗?我看还是有些交情的白鹤更愿意帮我吧。”
      萧贤立些微诧异,却心知她所言非虚。看上去,她并非深谙人情世故的年纪,其实已是看通七八分了。
      “行,我明白当时你为什么不来了,”他说道,“那你现在为何又肯来了呢?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他手扶在木制栏杆上,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栏杆,发出“笃、笃”的声音。
      “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你阁主,而不是你爹娘,”他望着廊外层层山雨,思索着,说道,“你却不再追查她,而是来这里……那只有可能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于商音死因了。”
      “不错。”
      “萧雾你知道吗,”萧贤立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你很聪明,考虑很周全,却还是粗心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萧贤立笑道,“我并非随时随地都愿意告诉你承睢的事的,现在我改主意了。”
      萧贤立接着对她说道:“来交换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们都必须说真话,否则另一个人有权跳过一个问题。”
      萧雾着实没料到,三当家这是在唱哪出?身旁的谷石藤也因诧异而蹙眉。
      谷石藤不单是诧异,更多是警觉。他忽然想起灵光寺里于商音最后说的那句话,其背后玄机可能深不可测。
      于商音让萧雾找萧贤立问“她爹娘的事”,跟他说的则是“水幕之事”他可以去问萧贤立。为什么要分开来?萧雾爹娘为水幕所杀,虽说是误杀,但终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为什么不能一起问?她还说了萧贤立也想查水幕的事……她或许不是真的想让他去问萧贤立,恰恰相反,是借此机会让萧贤立来问他?她是有什么想借他之口向萧贤立传达的事吗?还是说她知道萧贤立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她知道但她不能说,而这件事恰好自己知道?这会有可能是什么事?
      谷石藤能想到的便是萧承睢被水幕所杀一事中复杂缘由,但这些,他已向萧贤立交代过,于商音应该也能猜到这一点。对了,于商音说,对于“曾经的水幕”,她不仅仅是认识。难道萧贤立想查的跟这有关?可他却对万谬欢以前的水幕所知不多啊。
      无论如何,萧贤立此刻问的是人萧雾,并不是自己。他刚刚一番猜测,也许只是多虑吧。
      等等,萧雾?难道她其实知道些什么他并不知道的事?
      这么说来确实有可能,她可是与于商音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之久。这么多年里她肯定会知道些什么,而且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些事很重要……
      他从来没问过萧雾这十六年生活间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她是因为他的失误才会变成孤儿的,现在突然发现,除此之外他对她真是一无所知。
      另外,萧贤立,这个人又究竟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想知道些什么?

      “交换?三当家这是何意?”萧雾有些不解。
      “机会给你了,要不要全看你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右手一摊,似乎还是“请自便”的意思。
      见萧雾思忖半晌,萧贤立又微笑着跟她说:“别太紧张,就是随便问问。远来是客,你先问。”
      三当家既然这么说,那不妨试一试?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从她这知道些什么。
      她看了看谷石藤,他的意思似乎也是姑且先问问看吧。
      萧雾点点头:“行,那我便直接问了。四当家为什么不住在萧家庄?
      “你应该知道络石藤生长于北方,岭南极少,我们做跌打药都要仰仗北方药商的货,他常年在外,就是想在岭南寻找一个能种络石藤的地方,”萧贤立答完,便轮到他问萧雾,“静音阁外治术于何时研究完成?”
      谷石藤注意到萧雾原本伸出去想拿茶杯的手停住了,手臂顺势搭在桌上,但手指收了回来,像空握着一个鸡蛋,食指和拇指搓捻着,好像在轻轻揉捏一根思绪之丝,这根丝搓完了,思绪就理顺了。
      “一直处于研究当中,”萧雾说道,“静音阁所有弟子都在力求不断精进,不管是内治还是外治。到我问了。萧家的人都不知道四当家还有一个女儿,为什么唯独您知道?”
      萧贤立淡然道:“兄弟姊妹中我跟他关系最好。你随于商音从医数十载,你自觉什么最难?”
      萧雾这又是一愣,但她很快答道:“曾经觉得难的现在不一定觉得难,现在觉得难的以后可能就不难了,非要说一个的话,我觉得让病人改掉坏习惯真的很难。请问,您之前给我看过四当家写给您的信,从那时起到现在十多年来,您一直都找不到时机告诉萧家人吗,怎么萧家竟会只有您一人知道此事?”
      “我自幼外出求学,常年不在庄内,近几年才回来住。方才让你们撞见大哥二哥吵架,你应也看到了,我就算人在,有口都难言,何况先前不在庄内,一纸家书怕是难以说清。该我问了啊。静音阁以精通外治术外荣,但我很好奇你们用刀切开病人身体时不会切错吗?”
      “练习够多,所以出错的情况比较少。”
      萧贤立忽然冷哼一声,很轻微,很短促,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本能的反应。
      但萧雾捕捉到了:“怎么了吗?”
      “不啊没什么啊,”萧贤立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你浪费了一个问题,所以还是我问你。”
      萧雾没办法,规则确实是这样,她只得说:“您问。”
      “静音阁弟子总数不算少,你们都要练习,病人怕是不够啊。那么,你们用什么练习?”
      萧雾踟躇着,疑虑着,不知道萧贤立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
      “我说具体点吧,你们不可能仅凭一张图纸,”萧贤立又说道,“就保证每刀下去都不出错。你们一定需要练手。静音阁弟子众多,各个都精通外治,要练就这般手艺肯定少不了反复练习。我的问题就是,你们这么多人,用什么练手?”
      她许久默然不语,久久才开口:“现在仍然遵循一问一答的规则吗?”
      萧贤立笑问:“怎么?很难回答?”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对静音阁那么感兴趣。”
      “看过几本内经病论,略通医术,对外治术颇为好奇,如此而已。继续吗?”
      “不必吧,我有我想知道的事,您也有您想知道的事,我的事只有您知道,您的事只有我知道,各取所需不就好了?”
      “嗯,对啊,是这样。”
      “那就正常问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一问一答?”
      “因为我想知道的事,你看上去并不愿意说,而你想知道的,恐怕我也不太愿意说。一问一答,谁都不能逃,这样不是对你我都有利些?”
      萧雾还在思考,一旁的谷石藤看着这暗中交锋的两人,心里掂量着:萧贤立先前说愿意告诉她萧承睢年少时的事,但现在却说不太愿意回答萧雾的问题,恐怕是因为他猜到萧雾对萧承睢小时候的事不感兴趣。但是萧雾为什么不顺着萧贤立来,先从年少时问起,再顺藤摸瓜询问她想要知道的事?他感觉萧雾最近其实已经逐渐对萧承睢产生好奇了啊。
      不对,她不是不想这么做,是萧贤立突然要求一问一答,互相交换,她在权衡得失。看来萧贤立说的没错,萧雾知道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
      以前的水幕……以前的水幕到底跟于商音有什么关系?又跟萧家有什么关系?
      谷石藤心里忽然又开始烦躁,他很少有仔细想却还想不明白的事,真的碰到了,多少有些不爽。为什么人就不能少想些有的没的呢?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不是轻松一点?
      不过这次他会感到不耐烦,多半是因为他猜不着萧雾保留了什么。

      在回廊中的谈话没多久就因一个人的到来而结束了。是个山庄仆役,过来传话说大当家和二当家不吵了,让三当家过去再确认一下明天扫墓祭祖的事宜。萧贤立便跟他们二人致歉告辞,先行离去。
      萧家庄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客房里,谷石藤推门走进萧雾的房间,打算这么问她:“你能大概猜到刚才萧贤立想问你的事是什么吗?”
      萧雾背对着他,坐在在桌旁整理行囊,寻思着医药箱该放哪,环视四周找寻合适的地方。他缓步绕行,走过她身边时就顺手接过她那装了各种药瓶和刀钳镊针的医药箱,放在了床头。
      虽然看着很碍眼,睡的时候估计更是难受,但他说:“你的刀放哪,这箱子就放哪。”
      他又回头看她,轻轻把身子扔在墙边柱子上,头也后仰着和脊背一起靠在柱子上面。他交叉抱臂,好像还叹了口气。
      他就只是看着她。
      这是客房的一般布置,推门而入便是一桌四座,左面是一张低矮宽阔的床,右面是一墙装饰挂画。
      她仍坐在那,只顾整理带来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很多,但就是整理了很久,整理一遍不够要再整理一遍,明明没什么可整理的了却还是要观察着仿佛还能找到什么可以归纳的。她只是自顾自整理着,就是没看谷石藤拿走的医药箱,更没看谷石藤。
      因为她知道他在看她。
      她知道自己正被他看着,便怎么也不敢停下来,怎么都得找点事做,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乱了,就会显露出一副她此刻心有点乱的模样。
      哪有女孩受得了被男人这么长时间专注地盯着的。
      “萧贤立想问你什么?”
      都说女孩子的心思难猜,要问出答案来一定得好好想想办法。他明明想了好几遍该怎么问,话一出口还是他一以贯之的那种直截了当的问法。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不管想多少遍都不会想出来好的问法的。面对叶海棠、于商音或是其他任何女人,他的问题就像针一样,一下就能见血,偏偏萧雾是团棉花。
      萧雾总算是抬头直视他了,好像没有刚才收拾东西时那么不自然,姿势、神态都随意了很多。
      “我哪知道啊。”她耸了耸肩,身子前倾倚在桌上,右手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纳闷着。
      “你不知道那他不可能问你。你猜到了,所以你刚才一直在回避他。”
      “我没有回避啊。”
      她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有样学样地也一手摸另一手肘环抱双臂,还干脆趴在桌上,朝他瞪着双眼以示无辜。
      他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的回答完美得找不到漏洞,像是为了隐瞒什么似的。”
      她笑了:“就这?就因为这个觉得我知道些什么?”
      她把脸埋进手臂里,碎发散落,他看不见她的脸,手臂遮掩着,只露出她那一双眉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刚刚他盯着她一样。
      他隐约觉得她大概在笑。
      一个人有没有在笑,看眼睛就能看出来了。
      她笑得有几分得意,有几分顽皮,甚至是几分挑衅。
      他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感到紧张,不由得生出一股警觉。
      以前产生与她相关的警觉,是因为她有危险。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因为她本身而警觉。

      关于谷石藤那惊人的听力,即便是同为水幕的阿叔都一直有一个疑问。
      明明十里之内埋伏的杀手他都听得到,为什么萧雾靠近他时,他耳朵就不那么灵了。
      对此,他不是没思考过,却一直找不到能够认同的答案。
      刀伤木说过,他们的命,不过是一块放在悬崖绳索上的石头。杀人的同时你也会被人杀。杀的人越多,越知道自己的命和目标的命是一样的,随时会被人取走。刀上累积的命越来越多,可刀却必须越来越快。
      悬崖上睡觉的人,必须保持高度警觉。他和师父一样,爱睡房梁,因为房梁上你永远不能睡熟,你随时有可能坠下。
      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杀机、危险,尽收耳中,这更像是他们的一个本能,而非本领。
      这个本能唯独对她不起效。
      他想,也许因为她是他救下的第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救她时,她还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儿。亦或许是因为唯独被她取走性命,他不觉得有何不妥。

      那一刻,在她暗含笑意的漆黑双眼里,他第一次像察觉到阴暗处潜藏的杀手一样感知到了某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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