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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曾是旧人 ...


  •   从窗户翻进来的这黑衣人,头发凌乱,胡茬没剃,一脸黑眼圈看上去没睡好,却又疲惫困倦,不是谷石藤又是谁?
      一个时辰前,他就先于萧雾见到了于商音。
      “你是接到信来的?”于商音并不为见到水幕杀手而惊讶。
      “是,”谷石藤说道,他也并不为于商音的不惊讶而惊讶,“虽然干姜并没有说是谁,但我想应该是您。”
      “你叫地龙?”于商音问。
      “嗯。”
      “你师父是谁?”
      “刀伤木。”
      “那难怪你会认识干姜。”于商音说道。
      “您来灵光寺,是来找干姜的吧?”谷石藤问。

      几日前,于商音住进灵光寺一间采光很好的空房,窗格像筛子一样,斜斜的阳光漏进屋里。两张床,中间一台小四方桌,还有几张长凳,桌上一盏茶壶四个茶杯。寺庙不比客栈,但是该有的都会有,简单朴素。
      于商音喜欢这个房间,因为透过窗户刚好就可以看见院落里那颗生死树。每天清晨,曙光熹微,簌簌落落的声音就自庭院中响起,于商音总是在哪个时候醒来,透过窗格缝隙看见生死树下一个老僧正在扫地。
      那个老僧的背驼得挺严重的,像一座鼓起的山包,长长的白胡须像山羊一样,他走路时身子左右晃荡,一瘸一拐地。
      于商音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好笑,她每日在寺庙里寻找的人,竟然就是她每天都会打招呼问询的人。
      这驼峰老僧便是前任寻山老人麾下的水幕杀手干姜。

      “是,”于商音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缓缓说道,“而我找干姜,是为了找你。”
      谷石藤不解:“您是怎么知道干姜没死的?”
      于商音微微一笑:“以前的水幕,我基本都认识。”
      她对水幕简直比自己还熟悉。
      “冒昧一问,您和水幕的关系是……?”
      于商音想了想:“我只能跟你说,我对曾经的水幕不仅仅是认识。”
      谷石藤若有所思:“所以干姜会用‘婦好’来代指您。”
      “不,”于商音摇了摇头,“恐怕你并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
      谷石藤不置可否:“您找我除了想知道萧雾身世,还有其他事情吗?”
      她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能照看好她。”
      “为什么?”
      于商音愣了一下:“你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吗?人多总互相有照应,这样我也多少能放心。”
      谷石藤也微微一笑:“不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看了看院外,每天干姜都会在那生死树下扫地,虽然现在他不在那,但谷石藤看着那个地方,于商音就足以明白谷石藤想暗示什么。
      只听他接着说:“万谬欢不惜折损几员大将也要杀萧雾,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一条漏网之鱼?”
      于商音眼神游移了一下,笑道:“也许你直接问万谬欢更合适。”
      谷石藤摇了摇头:“那行,我换个问题。我想这个您应该得知道。”
      “什么问题?”
      “万谬欢为什么要杀您?”
      “因为昭儿想加入水幕,万谬欢要他纳投名状。”
      谷石藤摇了摇头:“这不会是真正的原因。”
      于商音沉默了。
      谷石藤道:“您知道‘婦好’是远古时一名女将军。”
      他注意到有那么一闪而过的瞬间于商音眼神下移,但又马上恢复回来。
      “万谬欢的巢穴为什么没有在别的地方而恰恰是落月山庄含英楼,而且还是庄主书房上面的阁楼里,阁主,您肯定知道原因吧?”
      “怎么?”于商音冷冷地问:“你怀疑我是前任寻山老人?”
      “我没有怀疑您,”谷石藤仍微笑道,“只是前任寻山老人他跟我说过,水幕之所以会建立是因为一位女将军。”
      于商音猛地一抬眼,摇头道:“不可能,水幕内斗时他已经死了。你不是说你是后来才加入水幕的吗?”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平平常常的老大爷,”他静静地说,“一个杀手组织曾经的首领,意外地特别喜欢做饭。”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于商音紧紧攥着袖口。
      谷石藤摇了摇头:“他没告诉我。他只说他没想过他还能活着,以后也不想再以曾经的身份活着,只想做个普通糟老头子。真的,这是他原话。”
      于商音合上了双眼。
      谷石藤看她紧蹙的眉头和紧咬的嘴唇,似乎她内心很痛苦。
      许久,才见她睁开眼,叹了口气:“他现在在哪?”
      谷石藤道:“他说你不去见他会比较好。”
      于商音问:“那他现在……”
      谷石藤答:“没有再杀过人。”
      于商音点点头,沉默不语。
      谷石藤说:“ ‘婦好’是女将军,但并不是统领军队的将领,而是作为信仰一样存在的传说人物。”
      “我不是信仰,我也没那么大本事让他为我建一个组织,”于商音黯然说道,“这是他的主意,他说必须有人去做这件事。”
      “这件事情已经做完了,对吗?他说这世上不再需要水幕了,”谷石藤接着她的话说道,“但是水幕本身却失控了。那场内斗正是因为他提出要解散水幕,以万谬欢为首的人却并不同意,这才掀起内部火并。”
      她无奈,苦涩一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须臾默然,于商音又缓缓道:“就算有,为什么不去问他?”
      “没有人能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谷石藤说,“万谬欢为什么杀萧雾——换个说法,她欢为什么要杀萧家的人?这是他‘死’后的事情,他不可能知道。”
      “那我就会知道吗?”于商音反问。她无奈地笑着:“我方才说了,也许你直接问万谬欢更合适。”
      谷石藤也笑了:“如果我还想活着回无灯巷,恐怕还是不要轻易去那个阁楼比较好。”
      “对不起,我不能说,”于商音起身走到墙边,背过身去,“如果你想知道,那就陪萧雾去萧家庄。你们都想查水幕的事情,萧家三当家也想查,你们何不一起呢?”
      萧贤立?
      他有些没料到,却又感觉合乎情理。
      于商音怅然道:“如果可以,有些事我宁愿萧雾永远不要知道。”
      谷石藤轻叹:“既然现在她非知道不可,为什么不由您来告诉她?”
      谷石藤只见她摇了摇头,不知面上是何表情。
      “很遗憾,我不能说。我答应了他,不会和任何人说。”
      谷石藤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看来我此行到这只能结束了。”
      于商音最后说道:“如果见到他,跟他说,知道他还活着,我很高兴。既然他已经不再杀人,那重拾旧业也不算违背他发过的誓。”
      “你可以去无灯巷,”谷石藤说道,“虽然他并不希望你去见他,但如果你想见,我可以把地址给你。去到那,你就说你找阿叔,等到傍晚,总会等到他的。”

      无灯巷,傍晚,阿叔正在做饭。
      清晨,萧雾回来了。刚过中午,谷石藤也回来了。这顿饭算是给他们接风的。
      阿叔和谷石藤一样曾是水幕组织的,但阿叔不同于谷石藤的是,谷石藤有代号,阿叔没有。
      其实也不算没有,“寻山老人”这个词本身也算一种代号。
      但这个代号自然和“刀伤木”、“干姜”什么的不一样。这是首领的代号。
      水幕前任首领,也是创建者,名叫庞山。庞山就是阿叔,现在正在做饭的阿叔。
      庞山曾发过誓,拿起杀人的刀后,他永远不会再碰救人的刀。
      死过一次后的庞山四处漂泊,有一日来到无灯巷,在这住下,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来到无灯巷后,他决定,拿起做饭的刀,便再也不碰杀人的刀。
      说实话,他真没想到最先来到无灯巷并在这破房子里住下的谷石藤竟会是水幕的人。这个感觉很奇妙,你碰到了新人,这个新人加入组织时你已经不在了,而且这个新人还已经脱离了这个组织。
      大家都在院里各忙各的,谷石藤走进灶房。
      “说什么了?”阿叔问。
      “她说,她很高兴你还活着,”谷石藤答道,“并且她希望你可以重新拿起那把救人的刀。”
      阿叔摇头笑叹:“发过誓了,就轻易不能食言。”
      谷石藤也笑了:“我刚听阿元说了。”
      “他居然醒着?”阿叔故作惊讶。
      谷石藤也故作惊讶:“对啊,他居然没喝酒!”
      对视片刻,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我们六个人当中最不愿意杀人的一定是萧雾,”阿叔说道,“我能理解她,医者的本职明明就是救人,你让她如何杀人呢?”
      谷石藤说:“可你却放弃救人选择杀人。”
      “所以我发了誓,”阿叔说,“我的手杀过人,就绝对不能再拿去救人。”
      谷石藤说:“阿叔,这不是手脏不脏的问题,这只关乎你自己的选择。”
      “行了,把菜端出去吧。”
      “好——我去!”
      “怎么了?”
      谷石藤问:“我们什么时候有钱买牛里脊肉啊?”他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盘肉。
      “话痨那家伙跟郑甫兴敲诈了一笔钱啊,”阿叔笑道,“青蛇还得意洋洋地说,话痨真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过去了几天,叶海棠发现萧雾和谷石藤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对话。不单叶海棠发现了,一直自顾自讲话很少顾及周遭的梁上君也发现了,陆元虽然察觉到了但是他不在意这些事,他还因酒都被藏起来了他找不到而难受。
      谷石藤知道萧雾为什么会一直对他沉默不语。
      他把自己身上的柳叶痕给萧雾看过,又让于商音告诉萧雾说,那个杀手中了一枚柳叶镖,就是为了告诉她,他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个杀手。
      他这么做,和阿叔永远不再拿救人的刀,差不多。
      他们都是想赎罪,不需要任何原谅的赎罪。
      萧雾走进房间时谷石藤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听到有人就睁开眼看了看那人,并惊讶为什么是萧雾。
      萧雾好像没发现他醒着。
      谷石藤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没出声,打算接着装睡。
      谷石藤房间的墙上挂着很多武器。他听到只有钢刃碰撞会发出的声音。萧雾拿刀干什么?
      脚步声渐响,萧雾在往床边靠近。
      刀刃破风,呼呼作响。想必她正在试刀。
      谷石藤想,也许她是想替爹娘报仇。
      “给我起来。”叶海棠冷冷道。
      谷石藤猛地一睁眼,发现眼前正提刀对着自己的人不是萧雾,是叶海棠。确实她们身材很像,可他刚刚到底睡迷糊到什么程度才会把两个人弄混啊?
      “喂,有必要拿刀吗?!”谷石藤“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有笔账我们必须好好清清。”叶海棠对谷石藤微微一笑,但眼里绝无笑意。
      叶海棠接着说:“原本这三年我一直很感激一个灰头土脸的侠客,在我身上没有一文钱、吃不起饭住不起客店的时候救了我,还让我一直住在这里……结果呢?”
      谷石藤眼神飘忽:“……啊,什么结果?”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救我根本不是巧合,是你收了别人的钱,你承不承认?!”
      叶海棠拿刀指着谷石藤。他忙撑着床,挪着身子往墙边退,退到最后背都靠在了墙上。
      “青蛇,你冷静点,不会用刀的人不要随便玩刀好吗?”谷石藤看着鼻子前的刀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看着叶海棠瞪大的眼睛,他又叹了口气:“我也没说我救了你啊,我从一开始就没说我是在做好事啊。”
      叶海棠不敢相信:“那阿叔呢?话痨呢?还有阿元小雾。你救他们也收了钱吗?”
      她挑了一把大刀,并且因为刀身太重,她握刀的手在抖。谷石藤慢慢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刀尖,把刀指着的方向往旁边转。
      “话痨不是跟郑甫兴敲诈了一信封的钱吗,”谷石藤喃喃道,“算作是还清了呗。”
      “哼。”叶海棠把刀抽回来“咣当”扔到地上。
      刀一抽出,谷石藤马上握拳手指并紧,捏着伤口止血。
      生气中的叶海棠没注意到:“算了,就当做是花钱买了本毒经。”说完她就气冲冲地转身出去。
      谷石藤很无奈。不会用刀,就别用啊。
      不过也好,这样此事就算清了。叶海棠只是气不过为什么其他人他是救,偏偏就她是收钱救,一下子就变味了。
      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侠客,他会救他们,真的只是碰到了,刚好,无所谓。
      就连萧雾也是。如果不是她自己被阳乌卫追捕时逃到了偏僻无人的无灯巷,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碰到她。
      救叶海棠也只不过是,碰到她时,救也行,不救也行,刚好有人要付他一笔钱,那他就收咯,反正缺钱。
      他本来就不是行侠仗义、义薄云天之人,能赚点钱糊口不错了。

      萧雾在看海棠姐那本毒经,并惊叹于写毒经之人对药理研究之细微。
      “海棠姐,这本毒经是从哪来的呀?”
      叶海棠没好气地瞥了瞥:“跟睡虫买的。”
      睡、睡什么?
      萧雾呛到了,尽管她没喝水。她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正生气踢桌的海棠姐。
      “我们这啊,”叶海棠坐在长板凳上,一下又一下地踹着木桌,“一个话痨、一个酒鬼、一个睡虫,真是活宝齐全了!”
      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谷石藤睡眼惺忪地站在房间门口,他一出来就听到叶海棠说这话,无奈地干笑两声。这人怎么这么能生气啊?
      萧雾心想:原来睡虫说的是谷石藤啊……
      “为什么谷石藤要卖海棠姐毒经啊?”萧雾好奇道。
      “卖?”谷石藤疑惑,旋即想起刚刚叶海棠说的话,好吧,没办法,“行、行……我卖她的。”
      萧雾一愣:那其实不是卖了?是……送给海棠姐的吗?也是,海棠姐不会武功,学学制毒总好防身。
      何况这毒经所记载的不仅是使各种草本矿石的用法用量是尽可能的用最少的量发挥最大毒性,寥寥几笔写尽了此人对药理的钻研,而且还写明了跟人体各项机能的联系,这本毒经,简直算得上一本杀人指南。
      这无法不让人联想到那个组织。
      “……是你们的吗?”萧雾缓缓问道。
      谷石藤一愣,萧雾似乎话里有话。
      “这本毒经是你们的?”萧雾用毒经指了指谷石藤,又指了指灶房。
      她指的是水幕。
      “对,”他点头道,“人手一本。”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海棠一头雾水。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又有人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循声望去,是刚走进来的梁上君。
      谷石藤走到药柜前,这看看那看看,像在找什么。
      药柜长九尺,高四尺七寸,正反两面共有两百零一十八个抽屉,人站在前面看它仿佛是一堵格子纹路的墙。当初添置这些药柜时,他们可没少费工夫。
      萧雾来之前,这药柜原本只有两个,给叶海棠一人用绰绰有余。但是萧雾所需要的药量大,种类繁多,必须再添加四个。六排大药柜一排挨着一排挤在小小的天井里,把地方全占满了,排排之间只留下一人通过的空隙,像架子上一本本整齐摆放的书卷。又刚好挡在院子门口和厅堂之间,他们要进来,要么像梁上君轻功翻进来,要么就一人挑一个过道走。
      萧雾看了看在浩瀚如海的抽屉间看来看去找来找去的谷石藤。
      药柜存放了很多种药材,也有很多她已经配好的成品药。反正既然他都懂,那就随他拿吧。
      萧雾又看了两页。说真的,这毒经的作者究竟是谁啊?
      六排药柜五个过道,谷石藤正站在中间那条过道的中间位置,望着众多抽屉,陷入呆滞。
      “你找什么,干嘛不问萧雾啊?”梁上君一脸奇怪地问他。
      突然被叫到的萧雾有些猝不及防。
      嗯?谷石藤应该没问题的啊?为什么还要叫她?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放下毒经,往药柜小步跑去。
      谷石藤扭头看了看跑过来的萧雾。
      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找金疮药。”
      萧雾点了点头。“我来吧。” 她瞥到谷石藤手指流血:“你手怎么了吗?”
      谷石藤仍然轻描淡写:“没事。”
      既然他手受伤了,那就干脆帮他涂吧,他一只手不方便。
      谷石藤看到萧雾转身去他身后那个药柜找,他也转过身去,大概没想到原来这金疮药其实就在他身后的药柜里。
      萧雾一个个抽屉从左看到右,头从左转到右,坎癸二十三……三十七……五十二……
      啊,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可是在右手边,离得还有点远。
      谷石藤就在自己右边,应该说那个抽屉离他更近。
      这空间就这么窄,面朝同一个药柜的他俩现在几乎是并排站着的。如果她去拿,那只能从他身前伸手过去。
      但如果让他拿药瓶,他一定会坚持自己涂的。
      可是他不是别的地方受伤,恰恰是手受伤啊。算了吧,既然决定帮他涂了,那就先下手为强吧。直接横叉一只手过去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既然也是为了帮他处理伤口,他应该能理解的吧。
      她伸手往谷石藤身前这狭窄的空间钻。谷石藤下意识往后让了一步但马上抵到了身后药柜没法再退。
      糟糕,她误判了空间距离。
      当她真的够到了那个抽屉时,人已经贴到了谷石藤身上。
      不可避免的,在这逼仄空间里,两个人挨到了一起。
      她能感受到后背贴在他身上时那肌肉结实的触感和身体的温度,还有他呼在她头发上气息。
      不得不说,如果早知道会挨到一块,她还是会麻烦谷石藤让他自己拿的。
      算了,就挨这么一下,马上!
      只是耳根不知为什么有点热热的。
      药瓶一离开抽屉,萧雾就回身站好,谷石藤也往另一边又退了一步,但把手臂收回来时她的手肘还是撞到了他的侧腰。
      “……可以让我拿的啊!”两人恢复正常距离后,有点不明就里的谷石藤略带责备地说道。
      萧雾感觉谷石藤好像有点生气。
      谷石藤是有些气,他只是轻微刮伤,本来自己拿个药涂一涂就没问题的事,她干嘛非要帮他?他不懂,既然萧雾如今已经知道了是他害她父母双亡,她为什么还这么一副医者仁心?
      他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都说牢饭最好吃的是赴刑场前最后一晚的饭,仇人若是突然对你好,那说明清算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这么想着,他看了看手握药瓶的萧雾,忽然有点害怕……那瓶究竟是不是金疮药?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真正是什么。
      萧雾没敢抬头,默默帮他打开金疮药的瓶塞,还在因为刚才挨到了他身上而羞赧。
      这种情况该说些什么好啊……其实也不过就是挨了一下,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吧。一下就好了嘛,省得我还要告诉你药在哪,然后再麻烦你用另外一只手去拿。就只是挨了一下下而已。虽然的确距离刚刚是有点微妙……好吧我就乖乖低头你就当做是我认错了吧。
      然而她的耳根现在还热乎着。
      他叹了口气,唉算了,复仇就复仇吧。
      “我自己来。”他抢过她手中的药瓶往伤口倒。
      梁上君和叶海棠看着他们俩,一个拿着药瓶往手指倒药,一个拿着瓶塞看着自己做的药被“哗啦哗啦”倒,终于……心里踏实了。当然此时萧雾心里多少是有点心疼药的,但是耳根正发热呢她也不敢说啥。
      梁上君:“你俩终于正常了啊。”
      “啊?”谷石藤和萧雾不解。
      叶海棠:“你们终于讲话了啊。”
      谷石藤和萧雾:“……”
      谷石藤心想,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其实萧雾想向他复仇,他们会阻拦的。
      萧雾心里想的却是,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自己脸红了,不然他们一定会起哄的。
      “话说谷石藤你没事切自己手指干什么?”梁上君又问道。
      没等谷石藤说话,便听到叶海棠一声:“哼!”
      谷石藤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上君,指了指叶海棠,做嘴型道:“……发神经了。”
      “啊~啊……”梁上君上下点头着,表示理解。
      谷石藤接着无声说道:“求你管管她!”
      梁上君走到谷石藤身旁拍了拍他肩膀,深表同情,压低声音说道:“毕竟收钱办事还是不太厚道。”他说完又转身往回走,绕过药柜,小步往叶海棠跑去。
      谷石藤瞪着眼看他屁颠屁颠往叶海棠那蹿,趁他还没跑远,在他身后踹了一脚。但梁上君溜得快,他没踹到。
      没想到,谷石藤居然也会和人打打闹闹,还占下风,明明武功那么好。
      “噗。”
      她心里一笑,结果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谷石藤疑惑地四处寻找,谁在笑他?
      她马上锁紧嘴巴。
      谷石藤四处看了看,这笑话他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身侧的萧雾一手握拳抵在嘴上,腮帮鼓鼓的,刚刚轻声笑出的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他更疑惑了。为什么她还能笑出来?
      而且她眼神中的得逞说明她刚刚的笑不怀好意。
      她点点头,似乎是表示赞扬一样:“为了不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受欺负而让她去学毒,你还是想得很周到的。”
      说完她便拿走了那瓶金疮药,放回药柜,而且这次她还毫不客气地顶了他一下,然后回去接着看毒经。
      谷石藤凌乱了。
      她这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把自己当做杀亲仇人啊?为什么还不提十六年前的事?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这个问题很快在阿叔那得到了答案。
      “她早就知道你那柳叶痕是你脱离组织时受的伤,”阿叔笑道,“就算你让阿音告诉她说,十六年前送她去静音阁的人也中了柳叶镖,她也是不会联想到一起的。”
      “可她怎么会知道?”谷石藤不解。
      “我跟她讲的啊,”阿叔说道,“确切来说,是她自己听到的。她刚来无灯巷时,有一次晚上我跟你讲起这事,她当时碰巧听到了。后来她又问起过,所以我就告诉她了。”
      谷石藤现在特别想抓着头发拉扯头皮,他怎么就忘了这事呢?
      阿叔摇摇头,笑话他:“明明不用看你也能察觉到周遭环境,偏偏她靠近时你没察觉到。明明没有你料不到的事,偏偏碰到她时你失算了。”
      谷石藤蹲地抱头:“阿叔你也不提醒我……”
      “有什么好提醒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想做什么。”
      谷石藤被自己气岔了,只得叹道: “阿叔你这话说的……真的就像个乐于看好戏的老大爷。我是真的没法感受到你身上杀手气味,要不是你告诉我,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曾是寻山老人。”
      阿叔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拿起菜刀时大概就已经没有杀手的味道了吧。”
      谷石藤有些虚脱,他跟阿叔摆了摆手,扶着墙回房间去。
      或许不讲也好,真的想赎罪的话,可能不讲才是最好的。
      但是,谷石藤又不明白了,既然如此,萧雾这么多天对他一句话都不讲,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梁上君最近经常夜晚躺在屋顶发呆。萧雾的木屋是强行搭在屋顶上的,所以她时不时会透过窗户看到他。
      睡觉睡到一半,忽然感觉外面有人,总是让萧雾怀疑无灯巷有小偷。
      结果发现是梁上君。虽然知道是他后安心不少,但次数多了也对心脏不好啊。
      梁上君失眠的第四个晚上,萧雾打算去问问他。
      他沉默不语,摇摇头,笑了笑。
      这是“没什么”的意思吗?
      萧雾在屋脊坐下,突然问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你‘话痨’啊?”
      明明他经常是什么话都不说。
      “我平常讲的话多咯。”梁上君耸耸肩,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刚刚说的不超过十个字。”萧雾给他掰指头算了算,八个。
      梁上君坐了起来,笑道:“讲话多的话,比较有存在感啊……”
      萧雾问:“现在你没存在感?”
      梁上君黯然望着夜色,喃喃自语:“三年前救她的人是柳奕安,送她毒经让她学毒防身的是谷石藤……我有什么存在感?”
      萧雾愣了愣,白天看他若无其事地跟谷石藤开玩笑,一如往常地和海棠姐嬉笑怒骂,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原来你是听到了的。”
      “就无灯巷?站在院子外面都能听到好吗。”梁上君表示简陋的房子真的不存在隔音。
      萧雾点头表示强烈赞同:“嗯,对!就好像你每天晚上在屋顶跳上跳下我都能听到一样!”
      梁上君一脸震惊:“萧雾你确实说话还蛮直接的。”
      “不,”她摇头,“要直接的话一上来就该说了。”
      梁上君耸肩强行挤了个笑容,表示“很抱歉”:“心情烦躁的时候还是屋顶比较能散心。”
      “可是海棠姐心里的人是你,你心里的人也是她,你们都知道这点,为什么你还会没有存在感?”萧雾不解。
      “我当然知道,”梁上君像把自己扔到瓦片上一样“咚”地躺下,“就是因为我在意她,所以我当然希望救她的人是我,不是其他人。”
      嘶……好像聊到了什么很深刻的问题啊。
      不不不,她真的只是单纯想过来问问梁上君为什么这几天老是在屋顶上蹦来蹦去的,只是单纯希望他能回房间好好睡觉。
      梁上君居然这么直接把他的情感问题说了出来,而且好像还是因为她问了他才说的……这这这,她该说些什么?她是不是需要说点什么安慰梁上君不然显得很不负责任?
      她快速回想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
      “啊,对了,之前在柳宅,你回来的时候手里不是拿着一个信封吗?当时我还奇怪那是什么,结果你说你跟郑县令勒索了三千两!我跟海棠姐都惊了!海棠姐不是还一个劲地说‘话痨不愧是我的人,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吗……所以说就是、嗯……说明懂海棠姐的只有梁上君你一个人!”
      梁上君:“哦?真的吗?”
      萧雾:“嗯嗯!”她一个劲儿点头,生怕他不信。
      梁上君想了想,又说:“那她怎么没跟我说啊。”
      萧雾忙说:“……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但她可是我们每个人都夸了你呢!使劲夸的!”
      梁上君半信半疑,心里有点点喜滋滋。但是不行,不能这么快就被说服了!
      “她怎么夸我的?”
      “……”萧雾愣住了。
      她、海棠姐她、怎么夸的来着?她夸了吗?
      不,重点不是海棠姐说了什么,现在她说什么海棠姐就说了什么。
      可是她做不到硬着头皮生夸啊……
      脑子一片空白的萧雾憋了好久憋出一句:“唔……她说你很可靠。”
      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萧雾:“没啦?”
      萧雾语气很认真,说的是真心话:“只要知道你站在她那一边,她就会非常安心。平常感觉你一直闲着,但关键时候却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劝叶父的时候,你在叶家跪了很久吧?”
      梁上君一愣,他明明拜托叶大哥不要说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别扭地说道:“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临走前,叶大哥单独找海棠姐说的,”萧雾说,“叶大哥跟海棠姐说你是好人。他们原本听到叶可芙这三个字就想赶你走的,他们说,因为叶可芙他们叶家遭了大殃,却没想到你说,‘如果叶可芙有什么使叶家遭殃的,我梁上君今日替她还了,今日不够就加上明日,明日不够,以后年年岁岁生生世世我都会替她还’。你还撩起衣摆在他们堂前长跪,跪了好几炷香,大概那时我跟海棠姐都已经把柳奕安带出柳宅了。叶大哥觉得你不像不可信的人,才让你去卧房见叶父。如果没有你去和叶家说解,让他们知道海棠姐所经历的真相,就没有叶父的出面,更别提驱散谣言了。叶大哥跟海棠姐说,希望你们两个人互不相负,永伴一生。”
      梁上君挠了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
      “可是到最后,吴恪妍也没得到她应有的报应。”他冷哼一声,无奈道。
      “没事啊,一定会有的,但不是现在。一定不会迟的。”
      他点了点头,转头对萧雾微笑。萧雾以为他要说“谢谢”,结果他口气一转……变得贱贱的。
      “虽然你前面说的没有一句能安慰到我,但看在后面你这么努力讨好我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萧雾挑了挑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谁讨好你了?我是好心安慰你,你这么扭曲事实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啊?
      “唉,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帮你一个忙吧,”梁上君又扶额又摆手,表示很无奈,“女人看男人不爽时要么就老唠叨他,要么就跟他冷战。你也不像是叶海棠那种爱唠叨的人,所以我断定!不,是我肯定!你这几天老不跟谷石藤讲话一定是因为他那些臭毛病惹你不爽了。没事!跟大爷我说,我帮你去说他!”
      萧雾彻底愣在了夜晚屋顶的凉风当中。
      不啊,大爷,您这断定不大准啊。您怎么不纠结海棠姐的事情了?
      既然梁上君不按套路出牌,那她也不客气了。
      “行啊,那你帮我跟他说。”
      “嗯!当然!”
      “让他多刮刮胡子。”
      “……嗯?”
      看着一脸认真的萧雾,梁上君眨了眨眼,十分困惑:“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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