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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小屋雨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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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药柜中间那条过道,那是进出的必经之路。他一脸不爽地站在门前,拦住了想出门的萧雾。
他挑了挑眉,问道:“刮胡子是怎么一回事?”
想着萧雾仍然不知道十六年前那个水幕杀手是谁,他又恢复了平日跟她讲话的语气,随意中还有点烦躁。
萧雾面不改色:“就是字面的意思。”
谷石藤用大拇指指腹摸了摸下巴:“先不说我的胡子关你什么事,也不说为什么它惹到你了。虽然久久刮一次,但这怎么看都是刮过的吧?”
萧雾扫了眼他下巴,要跟阿叔那蓄起来的长胡子比,确实谷石藤是有刮胡子的。
她道:“但是胡根没刮净啊。”
“这能刮干净吗——”谷石藤心想算了,点头道:“好,那么,我的胡根为什么会惹你不爽?”
萧雾若有所思:“嗯……”这该怎么说呢?
她一脸无辜,问道:“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算过你救了我几次吗?”
谷石藤一愣:“这倒没有。”
萧雾道:“那救我时的姿势你总知道吧?”
他又一愣:“什么姿势?”
萧雾微微一笑:“背啊。”
他疑惑:“所以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萧雾接着问:“你背着我跑的时候,有时会需要回头看身后的对吧?这时你胡根就会蹭到我啊。”
他笑了,打死他都不可能信:“拜托啊,我怎么蹭到你啊?”
“你蹲下,背过去,我告诉你是怎么蹭到的。”
他略微犹疑,但还是照做了。萧雾没有真的爬上去要他背,只是弯腰低下头去,把脖子放在他左肩膀上。
“现在你回头。”
他往右回头。
萧雾提醒道:“左边。”
他奇怪:“既然你靠在左边,那我当然是往右回头啊。”
萧雾说:“但是你也有无法往右边回头的情况,比方说,可能你需要注意的追兵或是什么,在你左后方。总之你往左回头试试。”
他只好往左回头,为了能越过萧雾的脑袋看到后方,他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结果下巴真的蹭到了她的脖颈右侧。
两人起身,萧雾把头发撩起来,指了指脖子上被蹭到的地方,那里像砂石摩擦过的伤痕上的痂还没掉完。她问他:“没错吧?”
“……抱歉。”他又摸了摸下巴。真有那么刺吗?“小伤啊,至于因为这个冷漠好几天吗?”他还是有点哭笑不得。
“我没有因为这个冷漠啊,”萧雾笑道,“是梁上君非要我说是不是你哪里惹我不爽,我就顺口说了。细细想来,好像我这几天的确没跟你讲过什么话。可能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吧。”
他随口问道:“是什么事情啊?”
萧雾答道:“你就是当初把我送到静音阁的黑衣少年吧?”
谷石藤呆滞在原地。
天空阴沉,凉风席卷,树叶萧瑟。
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招揽生意的旌旗飘动,贩夫走卒此起彼伏地吆喝着。
这一路上,谷石藤一直惴惴不安地思考着一件事。
“伙计,租一辆马车,明天用。”
“好嘞!”伙计收下钱,去账本登记。
他问她:“租马车去哪?”
萧雾说:“萧家庄。”
他点点头,又问:“上次不是用走的吗?”
萧雾答:“舍不得这点钱啊?之前就是走的太累了,还受了伤。”
他想了想,倒也是。
“好了,”萧雾接过伙计的票据后,转身说道,“回家——哦不是。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谷石藤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在灵光寺对吧?”
萧雾掏出了一封信,那是那天离开灵光寺没多久,筱婼师妹追出来给她的,说是阁主要交给她的。
“阁主不好拂了你的意,就按照你说的做,但写了这封信给我,跟我说了实情。”
说着,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认真地说道:“大恩不言谢,因为你送我去静音阁我才能活下来,只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你救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啊……”
他拿过信,飞快读着,信里写的却不完全是实情。
“现在我想去萧家庄探探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水幕杀我亲生父母的原因……”
轰隆!
一阵阴雷。
“不是的,萧雾,”他摇头道,“于商音没告诉你,其实水幕并没有要杀你爹娘。”
他看到萧雾愣了,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吞了口唾沫,心里在打鼓。
“是我指错了人,他们才以为任务目标是你爹娘。”
萧雾的嘴唇在打颤:“那……水幕要杀的到底是谁?”
他避开她的眼神:“我只知道是一个姓萧的男人和一个代号木槿花的女人。”
萧雾呼吸急促,脸涨红了,却不是因为害羞。她不得不攥紧拳头来使自己冷静。
“也就是说……其实我爹娘是因为你才死的,是吗?”
“对。”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许久没听到她说话,似乎是转身离去。再抬头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已看不到萧雾的身影。
第一点雨滴落在石板上,湿润了石灰面,好似水墨一片晕染。
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大雨肆无忌惮地下着,雨水一波又一波滑下斜坡,偶尔听到车轱辘轧过石板的声音,那是一个收摊迟了的小贩匆匆拉车回家。
原本热闹集市上的人们因为一场雨,都回了家。脱下湿透的鞋子,把脚擦干,在老婆服侍下、或是打骂声中,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抱怨着一天的生意又泡汤了。可能这时还有儿子跑过来,带来他在学堂被表扬的好消息,如果不逼问是问不出来实际上教书先生打他手板了。
嘈嘈切切如落珠的雨声掩盖下,家家户户有他们的小热闹。
而这些与她无关。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半年多前从落月山庄逃出来时的景象。也是无人的街道,也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
还有那种不知道何处去的迷茫。
她不明白,她好想抓个人问问,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和她一样活得像个局外人的人!
十六年里她拼了命想融入于氏一族,她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一样,祈求着于氏族人对她的认可。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知道师父不希望她改变原来的名字是一番好意,那她该怎么打破与他们的隔阂?
师父是她与于家唯一的联系,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师父,她害怕哪天师父不喜欢她了,把她丢到荒郊野岭。那时师父告诉她,好好学习静音阁的医术,不要想那么多,于是她以为,只要学好了,学成医术最好的那个人,她就是于家的人了。
好不容易学成了,但没有人对她点头微笑,也不会有人给予掌声,落月山庄还是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谁给予她半点关心?
唯一关心她的师父,却突然死了。
还是于之昭亲手杀的。
曾经以为彼此知道对方心底事的他与她,又陌生了。她还以为于之昭会是于家能容纳她的第二个人,一夜之间,一声空叹,又成笑谈。
她与于氏一族仅有的联系就这样断裂了,恍惚间,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可她发现了蹊跷之处,她确信于之昭杀师父定有隐情!
她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像头疯牛似的,誓死也要找到师父的真正死因。
然后发现师父没有死。
雷雨交加,路口的木水桶“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大雨好似一层层帘幕蒙住了眼睛,她被木水桶绊倒,跌在了一片水泊之中。
师父没有死,她该高兴不是吗?
她试了试开口大笑,一张嘴,雨水灌进喉咙,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那天夜里,她没有被那个神秘人叫去,如果她没有逃出于之昭的桎梏,如果她没有坚持追查,她是不是会和山庄其他人一样不知道真相,被瞒在鼓里?
半年里,他们可以有很多机会告诉她,但他们没有。
是啊,哈哈,她知不知道难道很重要吗?她不需要知道,她不必知道任何事,这一切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所有人都在跟她说,不希望她卷进来。什么鬼话啊。就直接说不关她的事不就好了,就直接说她在这些事当中一点用都没有就好了,就直接说她不被需要就好了,就直接说一开始就不曾考虑过她的存在,她只是个透明人,有与没有,活着或是死了,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不就好了吗!
可是师父又说,她要去萧家庄,去查她亲生父母为什么被水幕所杀。
对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是了,她曾经是有恨的,她不愿意原谅抛弃她的人,年深日久,这种恨变成了无所谓。所以那时在萧家庄,即便被告知自己的身世,她也不在乎,她只想继续寻找师父。
如今寻找师父不再具有意义,她就仿佛像是突然被丢到了一只漫无目的漂泊着的一叶扁舟之上,所望之处皆弥漫着浓浓迷雾,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往。
她不是被抛弃的,她是因为水幕的暗杀而失去了爹娘。她要去查,租一辆马车,踏上行程。那一刻,她感觉她的存在又有了意义。
“不是的,萧雾,水幕并没有要杀你爹娘,是我指错了人,他们杀错了人。”
他的话好似嗡鸣声回荡在大雨中。
雨水浸湿了衣裳,流淌进她后背,流过她全身每一寸肌肤,冰冷冷的,像跌进了一座很深很深的深山湖泊。嘴里吐出气泡,那是最后的气息。
看不到底的深蓝,人在这偌大的深渊中渺小得像一粒恐惧的尘埃。
水幕并没有要杀她爹娘,只是杀错了。
只是杀错了……
她这十几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错误。
拜托来个人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天地用那满世界好似琵琶乱弹的雨声回答她,没有人。
蜿蜒而上的街道,雨雾遮挡的重重阴山,家家闭户的城镇,只她一人禹禹独行,淹没在万千雨水的铁蹄下。
也许她不是被谁给抛弃了,她只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昏暗无光的陋巷,这里永远不会点灯。
有灯火的地方就有人家,没有家的人住的地方,怎么能点灯?
浑浑噩噩之间,雨点重击之下,她听到有个女人惊叫。
“小雾?!你在干什么呀!”
一个男人撑着伞,伞下有个女人拿着一条又大又长、像斗篷一样的麻布,他们两个人朝她跑过来。只见偌大的“斗篷”腾空一跃,包裹住了湿淋淋的她。女人用麻布把她浑身包的紧紧的,还拼命地寻找有没有漏掉没覆盖住的缝隙。
小小的一柄油纸伞,遮挡住了大雨。视线不被阻碍后,她看清了来人。
这不是海棠姐和梁上君吗。
“你不是和谷石藤一起出去的吗?他人呢?!”梁上君语中好像在责备谷石藤。
“哎进去再说进去再说,小雾这样会发烧的!”
她被两人推着走进了院子里,然后就碰到了鳞次栉比的药柜。
梁上君把伞给叶海棠:“你们先进去,你让她走前面,你在后面撑伞。雨停后这药柜必须要挪一下,太挡道了。”
陆元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叫阿叔了一声。
阿叔走出来,和叶海棠点点头,又往他们身后瞧了瞧。没看见谷石藤。
梁上君一个箭步跳到空中,又身影一闪,落在地上时带出了一身的水滴。
“话痨你看着点!”叶海棠抱怨着。
“行了,赶紧换衣服吧,不然我们都得伤风。”梁上君一边脱下吸水饱胀的鞋子一边说道。
那麻布其实是陆元的床单,本来晒干了,叶海棠看着要下雨就急忙收了下来。他正庆幸叶海棠眼疾手快,可当他终于从酒罐子旁爬起来,想起要去铺床单时,床单就被眼疾手快的叶海棠拿去裹萧雾了。虽然已经湿了,但他现在很想拿回床单,毕竟萧雾要回房换衣服也是要先把床单脱下来的。
萧雾只觉得他们说的话好像隔着一层膜,离她好远好远。她想回房间,却每一步都走得很虚,摇摇晃晃的。
不知是两腿酸软无力,还是被裹住身体的麻布绊了一跤,她身子一软,要扑倒在地。
正好朝她走过去的陆元接住了她,他一脸惊恐而无辜地看着阿叔,阿叔走过去摸萧雾额头,无奈地说:“青蛇,被你说中了。”
他们就近把萧雾安置在了谷石藤房间,叶海棠帮萧雾换了衣服,阿叔拿出药锅,捡了些药材,点了火。
夜已深,萧雾服了药,众人终于睡下,谷石藤仍未回来。
她浑身像岩浆一样烫,厚被子闷出一身汗,还必须一直闷着,不能漏进一点凉风。四肢酸痛无力,脑袋里像炸地雷一样剧烈阵痛,沉重的身体沉得好像被地狱的小鬼拽着衣角,拼命拉下深渊似的。
她蜷缩着身体,手指紧紧攥着被子。
额头忽然一阵清凉,似是有人用麻布湿了凉水,叠整齐敷在她额头。
清凉的水汽给灼热的大脑降降温,就好像炎炎夏日里喝的一碗冰镇糖水一样,沁人心脾。
湿麻布很快就被捂热了,丧失了它冰镇的功效。脑袋里的熊熊烈火又起燎原之势,把大地烤炙得四分五裂。
麻布好像被人轻轻捏起,随即听到一阵拧水声,轻轻的,慢慢的,生怕吵醒谁的样子。
又响起一阵麻布入水的声音,是谁装了一盆水放在房间里吗?
不多时,清凉的湿麻布又敷在了她额头,清退颅内炎炎大火。
她在倦意中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地醒来又睡去,不知是哪个人,一直待在床边,永远及时地换上清凉的湿麻布。
竟让她如此心安。
清晨,曙光熹微,她听到那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她在困倦中挣扎着睁开眼,却只抓住那黑黢黢的身影消失前最后一闪而过的影子。
萧雾一睁开眼就看到大大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弄得她眼睛痒,比自己温度低一点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嘴里咕噜着:“嗯!好像没那么烫了,阿叔你的药也真神了!”
额头的主人坐起身子,跟她笑着说道:“醒了小雾?你好挺快的!”
她虚脱地看着一脸欣喜的海棠姐,大脑还在等待心脏供血。
阿叔端进来一碗药,碗里热气蒸腾。门口外站着的梁上君给阿叔让了道,他看着阿叔端着的那滚烫的药,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阿叔的手究竟是什么做的,这么不怕烫啊。
“给你放着了,等下吃完早饭记得喝。”阿叔说完又出去端早饭。
她看着那碗药翻腾冒着的白烟,忽然想起有个人喂过她喝药,那个人跟阿叔一样是不怕烫的。
萧雾已起身换好衣服,到院子里洗漱完,正好看到阿叔从灶房里出来要端早饭去她房间,她就顺便接过这一碗清粥,三块咸豆腐。
“病这么一场,得饿了坏吧?”阿叔问道,一边用围在腰上的麻布擦着手。
她看着清淡的早饭,两腮忽然一酸,她赶紧去吞口腔里涌出来的唾沫。她竟真的很饿。
阿叔看她吞唾沫吞得这么生动,忍俊不禁:“哈哈,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吃饭。你估计就是饭吃少了所以身子弱了,淋场雨就生病。”
她弱弱地反驳:“现在正值季节更替之时,本就容易风邪侵体,淋雨只是加重了风邪……”
阿叔板起了脸,正经说道:“这样不行啊,你是大夫,我们不是大夫,你能照顾我们的身体,我们却照顾不了你的,你必须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啊。”
一旁的梁上君忽然说道:“哎,阿叔,你这么说是看不见自己煲好的药吗。是真的萧雾,以前我就觉得阿叔一定是个神医——不不当然神医是你——我是说,你没来之前就一直是阿叔他给我们煲这个药啊那个汤的,说实话阿叔做饭还可以吃,但他煲的那个汤啊,里面全是药材,你别提那有多难下口啊,问到那满屋子的药材味我就——唔……”
还没讲到过瘾他就被阿叔一个眼刀慑住,乖乖闭了嘴。他像追女孩却吃了闭门羹的小伙子一样,别扭地后退步离场。此时陆元正偷偷四处搜罗被藏起来的酒壶,梁上君立马又换了一个语气,昂首阔步,气势嚣张地说道:“阿元,给我过来!干什么呢你?!”
陆元好像惊喜地看到了什么,一把抄过柜子底下疑似瓶瓶罐罐的东西,拔腿就跑。
梁上君撩起衣摆卷起来系在腰带上,一飞身便往逃跑的陆元追去,嘴里呵道:“想跑过我,你下辈子吧!”
她看着这简陋的一方瓦舍中,这些一日比一日熟悉的人们打打闹闹,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暖得让嘴角浮起,含下一勺满含笑意的清粥。
早饭吃完后。
“萧雾,”阿叔两臂交叉环抱,像一座大山一样站在桌前,语中颇有怒意,“这样不行啊。”
叶海棠也一只脚踩在板凳上,颇为不爽地看着萧雾。
她强颜欢笑,看着这奇苦的药,吞了口唾沫,吞下一口惊恐。
“让我自己熬一碗行吗?”她饱含泪水地恳求着他们。
“不行,”叶海棠像铁面判官一样摇头,“阿叔熬的一向是速效药,药到病除,保证一碗让你恢复元气,一碗让你怀疑人生。每一个住在这的人都受过这种苦,你也不能例外。”
阿叔听到一半挑了挑眉,跟叶海棠低声说道:“青蛇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叶海棠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不,我是。” 一边说还不忘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萧雾写过很多药方熬过很多药,也尝过不下千种药,但这么苦的,是头一回喝。
“放松,放松,”阿叔轻声说道,他笑得很温柔,像早晨的暖风,但他话语却不似这般温柔,“捏着鼻子一口闷就好。”
阿叔你到底何方神圣啊……
她抱着赴死的决心屏住呼吸“咕咚咕咚”把药倒进了喉咙里,炽热麻辣酸苦的感觉还残留在舌头上,一股药味荡气回肠,心里哭道:萧雾啊萧雾,从医多年你竟也有今天!
“怎么样,”叶海棠憋笑道,“是不是觉得三生三世都不想再生病了?”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她疯狂摇头。
叶海棠不怀好意地笑问道:“用一句话来描述你现在的感受?”
萧雾虚脱地“哈”了一声,哈出一口药气。她哭笑不得,仿佛此生没有可以留恋之物一般,说道:“生何欢,死何惧……”
阿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翻白眼的习惯估计是和谷石藤待久了被传染的。他说道:“什么‘生’啊‘死’的,一碗药你至于吗?”
叶海棠表示对萧雾感同身受:“阿叔你不知道你的药杀伤力有多强,我要是生病了还是更愿意让小雾治。药性如医者,她的药,药性和她人一样,是柔和的。”
阿叔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碗拿回灶房,一边走一边拖长了声音说道:“少生病不就万事大吉啊——”
萧雾看着阿叔走回灶房的背影,不知是病刚好身体疲倦的缘故,还是昨天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亦或是这些日子里经历的种种,阿叔随口说出的几句话让她很安心,好像治好她的不是阿叔的药而是他说的那些话似的。
“阿叔!”她朝灶房里喊,阿叔走出来应了她一声。
“怎么了?”阿叔斜倚在灶房门框上,那个姿势好像谷石藤。他洗碗洗到一半,正拿腰上围着的麻布擦着手。
不不,应该是反过来,是谷石藤倚在门框上的样子像阿叔。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的相貌气质明明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想起谷石藤呢?
也许是因为,也没有别的人能让她此时此刻想起。
“人要怎么活下去?”她问道。
阿叔一愣,人好像卡在门框上一样动不了了。叶海棠也愣住了。
“大早上的说这么严肃的话啊,你认真的吗?”叶海棠笑道。
但这真的是萧雾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阿叔似乎还在反应她刚刚说的是什么,她于是又追问:“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那人该怎么继续这漫长的一生?”
阿叔眉峰微蹙,凝神思考,轻声慢步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每一个动作都很郑重,仿佛是每一个动作都不敢表露出一丝怠慢。
“找个容身的地方,一个或几个愿意陪着你的人,该睡就睡,该干活就干活,吃吃喝喝,哭哭笑笑,昨天的伤怀就留在昨天,明天的风雨就明天再面对,努力想办法让当下的自己觉得欣喜,日子就是由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当下接续着过来的。”
萧雾蹙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阿叔笑着反问:“还能多复杂?”
是啊,还能多复杂,她好像也想不出来还能多复杂。她不禁也轻声一笑。
她环顾四周,看到无灯巷的这群人,心就踏实了,好像身轻如燕,可以在屋檐筑巢,安睡整个暖春,可以飞上枝头,穿过林子去看大海。
话说……怎么不见谷石藤?
“你昨天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叶海棠伸手点点她肩膀,问道。
萧雾正奇怪怎么没看见谷石藤,就听见叶海棠这么问她。
叶海棠接着又说道:“那条睡虫死哪去了?”
她一愣,问道:“他不是昨天晚上就回来了吗?”
叶海棠疑惑地四处摆头:“哪有?谁的房间里都没看到他,灶房里没有药柜里也没有,你哪里看到他回来了?”
“诶、可是……”那昨天给她用湿布敷额头的人其实是海棠姐,或是阿叔?
“算了,不管他了,”叶海棠撇撇嘴,“反正他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他爱去哪去哪,我们管什么啊。”
萧雾走回房间四处看了看,发现房间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类似水盆或是麻布的东西。奇了怪,昨晚是做的梦吗?
“也有可能是收起来了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看不到昨晚之事的证物,她有些恍惚,好像是梦中之事一般。
黎明时分,有个人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那时她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的,可是一觉过后,她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声音了。
她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说那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