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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去吧 ...


  •   萧雾心想,她只觉自己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不曾想过为什么谷石藤能够那么及时地出现并救下自己,桂婆并不知道谷石藤曾经是水幕的人,应该只是心里有那么点疑惑就直接说出来了,可这次袭击她的人会不会又是水幕的人呢,如果是,谷石藤他会知情吗?
      萧雾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却没想到桂婆说的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灶房的人端来了熬好的药,桂婆去接,手刚一碰到碗口边缘就弹了回来,说道:“这么烫啊,刚熬好就盛出来了吧,先放着等温了再喝吧。”
      “没事吧?”萧雾问桂婆有没有烫着手,桂婆摇了摇头,坐会床边接着跟她说谷石藤的事。
      “虽然我认识你们才没几天,但是活这么久我看过的总比你们多。你想啊,能在你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背着你寻求救助不辞辛苦,那不是在乎你还能是什么?”
      桂婆一边说,一边用暗含笑意的眼神看着萧雾,萧雾疑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原来桂婆说的和她想的完完全全是两码事,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昏迷后刚刚醒来时看到的床边谷石藤的身影,脸不知怎么就“唰”地一下红了。
      “应该不是这样,他救过很多人,”无灯巷的人谁又不是他救下的呢,“我只是其中一个。”
      萧雾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羞赧了许多,别过脸去看着墙壁。
      “啊啊,是吗。”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桂婆循声望去,那人却正是谷石藤。
      “这刚好,刚刚才说到你,”桂婆忙起身朝他走去,谷石藤抬眼略有疑惑,想问桂婆有什么事,桂婆却径直走过他身旁往外面走,说道,“我累了,萧姑娘的药你帮忙喂她,她现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喝药也困难,反正你们比较熟,我就先回去了。”桂婆说罢,身影很快拐过墙角离开了。
      “看上去不像累了啊。”
      看着桂婆精神矍铄的背影,谷石藤摇头说道。
      萧雾趁谷石藤还在门口没走进来,对着墙壁作了一番心理挣扎,以平复她此时“事情怎么能够这么刚好!桂婆为什么要走!”的难以言表的心情。
      冷静点,别多想,只要别多想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桂婆花白的头发和页岩千层褶皱一样的皱纹让谷石藤片刻间想起来刀伤木。
      收自己为徒时,刀伤木也是满头银丝,若活着的话,也许如今也是桂婆的年纪。
      刚刚桂婆说萧雾要喝药?
      他看了看屋内,萧雾躺在床上,本来摆在中间的木方桌被移到了稍微靠近床边的地方,应该是桂婆为了方便取放东西而推过去的吧,这木桌轻便,很容易移动。
      桌子上放着一个宽口陶瓷白碗,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还有一根调羹。
      “骨头受伤,喝药是做什么?”谷石藤有些奇怪,不过萧雾和静音阁的人才是专家,他便向她问道,一边走去端起那碗药。
      “虽确是骨伤,但是受伤的地方瘀血肿胀,经络不通、气血阻滞,‘瘀去则新骨生,瘀不去则骨不能生’,所以要配以汤药,活血化瘀,行气消散。”萧雾解释道。
      谷石藤右手端起瓷碗,随意的、毫不费力的样子就像是碗里什么都没有一样,可是碗里的药却一滴也没溅出来,而且汤药放在桌上还没过多久,应该仍然非常的烫,但谷石藤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萧雾看着他左手去拿碗里的调羹,不禁心慌:不会是要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吧。
      她刚刚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现在脸又不禁红了三分。
      然而……
      谷石藤取出调羹放在桌上,只把药递给了她。
      萧雾看着眼前的碗愣了一下,马上就冷静了下来。她看着药,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喝。
      谷石藤好像意识到什么,一边说着“对啊这样你没法喝啊”,一边先将药搁在桌上,然后将萧雾扶了起来。为了避免过多牵动她的伤口,谷石藤的动作很小心,让萧雾背靠在墙上这样背部不必承受太大压力,而坐起来她喝药也比较方便。
      他又把碗递了过去,端在她面前,而调羹仍然放在木桌上。
      嗯……
      萧雾看了看谷石藤,他一脸“你尽快喝药吧”的表情。
      大概是要她自己喝没错了……
      萧雾手肘夹住身体两侧,小臂向内回收,这样借力省力,不会牵动背部伤口,两只拇指朝上拖住火烫的碗底,两只食指贴住碗口保持碗的平衡,但是谷石藤收回手后她发现光凭四根手指她是端不住这碗药的,必须加上两只中指,于是现在六只手指都在接受高温烤炙。
      她将碗对着嘴倾斜,小心翼翼地去舔汤药,舌头几乎是在汤药边缘踌躇不前,还没碰到药就已经被滚烫的热气吓地缩了回来。
      “你是猫吗?”
      什么?萧雾抬眼向谷石藤瞄去,他刚刚说了什么?
      “快点趁热喝啊。”谷石藤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萧雾忙低下头去,小声说道:“但是……太烫了。”
      “烫——”这个回答出乎谷石藤的意料,他迅速把药端回来放在桌子上。
      碗一离手,萧雾就去抓耳朵,分散手指上像在燃烧一样的热。
      “烫的话跟我说就好了,”谷石藤说道,“没想到你觉得烫,对我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其实用调羹喝的话也可以。”她指了指桌上的调羹。
      “喝药不是应该一口灌下去吗?”谷石藤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反而觉得用调羹喝药很奇怪。
      “嗯……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就得等它凉一下。不过确实趁热喝比较好,所以……”
      谷石藤回头看了看桌上的调羹,这个一开始就被他扔在一旁的餐具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把调羹放进碗里端给萧雾,说:“那还是趁热喝吧。”
      萧雾点点头,她思考了下这次该怎么拿碗,可是当她的手抓住了碗要把碗从谷石藤手里拿下来时,碗却一动不动,好像长在了他手上似的。
      她疑惑地看了看谷石藤,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松手。
      “……谷石藤?……碗。”
      谷石藤却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不是怕烫吗,烫的话我给你拿着啊。”
      她又是一愣,心里却一暖。
      “啊、好、好的。”
      她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表层已经不那么烫的药,吹到可以接受的温度就马上喝下去。
      谷石藤为了把药端得离她更近一点,索性在床沿坐下。
      以前他也闹过病,头昏脑涨、浑身乏力。刀伤木给他尝试了很多种解药都没用,能问的名医都问了,就是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最后让一个赤脚郎中把脉,原来只是感了普通风寒。
      刀伤木黑着个脸,按照郎中给的方子去抓药、煎药,对于徒弟竟然会感风寒生气不已。热气滚滚的汤药直接端给地龙,命令他在三声之内喝完。七天里每次喝药地龙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口闷的,苦还是其次,要命的是,如果数完三下他还没喝完,师父会让他此后夏天绑在烤架上睡觉,冬天不给被褥露宿野外,尽管师父说这是为了将他锻炼出今后都不会再得风寒的体质。师父生气是认真的,师父的惩罚也是认真的,所以他不敢不在三声之内把药喝完。
      药虽烫,萧雾喝得倒还算快。她把调羹放回碗里,但是谷石藤望着屋外走了神。
      “我喝完了。”
      “……哦、好。”
      “你在想什么事吗?”
      “没。”
      谷石藤一边把碗放回桌上一边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时不知是不是又在想些什么,停驻了半刻。他回过身,面朝萧雾,在旁边找了个板凳坐下。他弯下腰来,两只手肘抵在膝盖上,低头不知是看着交握的双手还是看着地板,有一两次他抬头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来。
      萧雾看着谷石藤,心里想着,是什么事情让他想说又难以开口。
      “对了。”
      既然他有什么事想说但找不到开局的办法,那就她先说点什么吧,毕竟她也确实有事得说。
      “啊?”
      萧雾的话让谷石藤从思考模式切换到倾听模式,不过正好让他可以再好好想想,萧雾昏迷这几天,三当家和他说了很多,什么事该告诉她、什么事暂时不说的好,即便这些之前他有想过,可是坐在她面前真的要说的时候情况又不一样了,他得再想一想。
      萧雾轻轻吐了一口气,像是告诉自己没问题可以讲的一样,她自己要说的事情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好开口。
      她说:“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对吧?”
      “嗯。”
      “一个人对你的恩情太大了,一句‘多谢’没办法谢完,甚至是任何表示谢意的举止好像都没办法完全地表达感激之情,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我吗?”谷石藤指了指自己。萧雾是在问他会怎么做吗?
      “嗯。”
      “我的话……”
      谷石藤想了想,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中对他恩情最大的人是谁,一时竟想不起来。
      也许是恩情总被街坊巷陌的人挂在嘴边,听得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这个词原本的意义了,如果细细去想有谁是他想感谢却又无法感谢的话,一时竟又涌出来了很多人。
      首先是师父吧,接着是无灯巷的大家,也许细辛也有一点……
      对于他们,他想感谢却又无法感谢,只能一直铭记。
      “记着呗,想谢又没法谢,那就只能一直记着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萧雾听他这么讲,刚开始还觉得,肯定不可能忘啊,可是转念一想,确实啊,当时觉得天大的恩情绝对忘不了,谁知道时过境迁后会不会被抛诸九霄云外,无论经历什么都能够一直铭记,这件事本身其实也很不容易吧。
      “那……”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那就一直记着,绝对不能忘。
      她抬头,对谷石藤莞尔一笑,内心好似一片大海,海面上风波平静,可是那一片汪洋却是那么厚重,她说:“你救了我不止一次,是四次,够我记四百年的。”
      萧雾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这次却轮到谷石藤怔住了。
      ……她所想感谢却又无法感谢的人,是他?
      他做了什么值得铭记的事吗?
      难道刚刚她说的恩情,是在说他救她的事?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不知道他这是要赎回曾经犯下的过错,是在偿还曾经欠下的东西。
      他需要告诉她,必须告诉她,他不能去接受这份不属于他的感激,他不应被她铭记。
      “萧雾、你听我说——”
      “话说三当家和你说了什么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啊?”他愣了愣。
      “桂婆说这几天三当家和你还有……你们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是有什么事情吗?对了那个袭击的人的身份你们清楚吗?”
      她中间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一个人的名字没说出口。
      那人大概是于之昭吧。
      是啊,这个女孩还有落月山庄的事没解决呢。
      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的事就暂时别告诉她吧。他不祈求她的谅解,不祈求她的怜悯,他只要默默赎罪就行了。等她目前的事情都解决了再告诉她,他于她并无什么恩情,她不必记得他。
      “暗杀你的是水幕的杀手鬼针,”谷石藤坐起身来,找了个比较放松的姿势,说道,“人已经死了。”
      “水幕?那就是你以前认识的人?”
      “算是吧。”
      “‘鬼针’是名字还是……”
      “是代号。”
      “你也有代号?”
      萧雾稍微往前探了探,但是背部动不了,她也没法往前太多,只能动动脖子。
      “地龙。”
      “蚯蚓吗?不太适合你啦,”萧雾噗地一声轻笑了出来,说道,“感觉你应该是……”
      她忽然感觉好像这么说不是特别好,随便评价别人,要是说错了话肯定会让人生气的。虽然她又觉得好像谷石藤应该不会生气。
      “是什么?”谷石藤抬眉问道,好像在说“要说你就把话说完啊”。
      “没有,就是觉得你叫‘刀伤木’比较合适,听上去像是会伤人一样,实际上小小圆圆、一颗一颗的,虽然叫作‘伤木’但它其实反而是治疗刀伤的。”
      “……我师父是这个代号,可是你是怎么蒙出来的?”
      “啊?”
      萧雾眨了眨眼,她真的是随便说的,没想到真的有这个代号。鬼针和地龙都是药材,刀伤木也是一味药,不会说水幕杀手的代号都是药材的名字吧?
      “那阿叔的代号呢?他好像也是水幕的?”
      “他没有代号。”
      萧雾有些奇怪,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水幕里不是所以杀手都有代号吧。
      “还有什么代号?”
      谷石藤知道萧雾想调查水幕,都遇袭两次了,任谁都不可能就这么放过的吧。但是这很危险,她还是别调查为好,不过告诉她几个代号应该并没有什么,况且他也想知道她怎么知道刀伤木的代号的。
      “我想想啊,地龙、鬼针,还有……刀伤木、细辛、木槿花、乌头、南星、水莽……”
      一时要他说他知道的代号,他脑子里只能蹦出些印象深刻的,再想他也想不到什么了。他又看了看萧雾,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点诧异。
      萧雾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药材的名字,你们首领学医的吗?”
      药材啊……原来如此。
      谷石藤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说道:“没有,或许是他个人兴趣。”
      “谁?”
      “就到这吧,别被卷入太深了。”
      “但是已经卷入了啊,”她微笑中略有苦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间被水幕盯上了,肯定是不明白、想知道为什么的吧。”
      “不是突然,他们以前就在找你,最近才找到罢了,”谷石藤一边说一边思考着该怎么说这件事,“你……的爹娘也是水幕暗杀目标,他们后来发现你还活着,所以要补上你这个漏网之鱼,这就是他们的做派。”
      “不、不是、等等……”
      “可能这么跟你说确实有点突然。”
      是的,萧雾有些愣神,这件事就这么出现在她的世界当中,不是特别大吃一惊,不是那么瞠目结舌,就只是像镇上开了十多年的茶铺搬走了那样的感觉,萧雾一时恍惚,什么也说不上来。
      是啊,预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吧。
      完全空白的身世,完全没有印象的父母,完全没有线索、阁主十几年的寻找都没有结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凭空消失的两个人,他们定是被人故意抹消掉了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痕迹吧。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相信,感觉还差点什么关键的东西。
      “之前在萧家庄的时候,三当家找你讲过话吧?”谷石藤问。
      “嗯?是的,可是——”萧雾不知道为什么谷石藤突然说起这个,他不会是说……
      “他说了些什么?”谷石藤接着问。
      “一些关于四当家的事。”
      “他没说你和四当家的关系?”
      “没有,他只是说我和他们四当家长得很像,但这只是因为他太想念他了所以才这么说。”
      萧雾好像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或许一直很平静的人突然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让人觉得情绪激动也不一定。
      谷石藤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边,俯身去看她的脸。坐在板凳上离她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在回避些什么吗?”他看着萧雾低垂的眼帘和紧闭的双唇,问道。
      萧雾沉默着,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好像在极力回避有关你、有关萧家的事情一样。”
      “没有……”
      萧雾没有办法弯腰把头埋在膝盖里,尽管她真的很希望这么做。她尽可能地低着头,尽可能地埋得很低。
      谷石藤往门口看了看,之前三当家说萧雾兴许会有些抗拒,说得倒没错。
      “没事,”抬头时,萧雾脸上又恢复原来平静的表情,似乎没事了的样子,“你接着说。”
      “不,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等下三当家会来跟你说点事情。”
      谷石藤扶萧雾躺了回去,她眉头仍然微蹙,似乎思绪混乱着,他没说话,只是端着托盘离开了房间。

      一只信鸽划过天空,穿越崇山峻岭而来。
      萧雾遇刺那天,静音阁的人替萧雾医治时,谷石藤把他、萧雾和水幕的事告诉了三当家萧贤立。
      萧贤立写信回萧家庄,让家仆将四弟萧承睢多年前写给自己的信用信鸽寄过来。
      “她救了我儿可追,你不说她的身世,我也理应帮她,可是不惜暴露自己身份也要说,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围廊屋檐低垂,光线昏暗,台阶下不到十尺的狭小庭院里有一方寸小泉,滴答滴答,从泉眼流出的泉水好像不是落入水潭,是落入了这个墙壁与墙壁围起来的狭小的方块空间,站在屋檐下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音有时听起来很清脆,有时又浑浊厚重起来。
      斜斜的余晖在红漆木门上投下两个影子。
      萧贤立在等年轻人的答复。
      天空中似乎传来转瞬即逝的翅膀扑哧声,不知飞过麻雀几只。
      它们有巢吧?觅食过后,终要回巢。
      小院白墙上爬满枫藤,他不禁好奇这种植物的根长在哪里。
      这世上有没有无根的草木,能在风中生长?
      那时,谷石藤答道:“萧家庄在江湖中仰慕者多,暗地里实际上仇者也多,可百年来没有人进得去萧家庄行刺,原因是什么,谁人不知。萧氏一族各支各系全部聚族而居,几乎成千上万的人就如同铜墙铁壁,谁又进得去呢?三当家多年来未遭水幕毒手,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如果萧雾能回到萧家,能够更安全,也能找到归属吧。”
      归属?真的吗?
      萧贤立回想起那晚和萧雾说起四弟时她的反应,摇了摇头。
      “那倒未必,她说不定其实反而十分排斥。”
      “但这件事请三当家务必相助!”
      谷石藤单膝跪地,抱拳做礼。
      “请起请起。”萧贤立忙扶他双臂。
      谷石藤不动。
      萧贤立叹了口气。
      “萧雾吗,”萧贤立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四弟的模样,跟那女孩真是越看越像,“怎么说我也是有愧于他们的人啊,又如何会不相助呢。”
      “谢过三当家!”谷石藤抱拳道。
      不过话说,三当家刚刚说他有愧于“他们”?
      “但是萧姑娘意愿如何,这个我不知道,若她不情愿,还请谷少侠让她回心转意。”
      “一定!”
      “不过关于水幕……”
      “三当家放心,我没什么可以推辞的。”
      “好。”

      萧贤立去找萧雾之前碰见了谷石藤,知道萧雾情况后,萧贤立说他试试。
      “感觉怎么样了?”敲门进去后,萧贤立问道。
      “三当家,您从中斡旋,救我一命,萧雾感激不尽。”萧雾答道。
      “别,举手之劳,你救我儿,我也不过是知恩报恩,况且你与萧家的缘分深得很,怎能不救?”
      他给萧雾看了一封信,萧承睢住在那座山谷之中时写给他的一封信。
      萧雾读完了信,沉默着,将信交回给萧贤立。
      信中,一个叫萧承睢的人,萧家庄的四当家,不顾家族反对,与一个采茶姑娘成亲,搬入一座山谷里,在那里他们种菜、种草药,日子贫苦但生活安逸。萧承睢在种白花藤,白花藤就是络石藤,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对于跑江湖的萧家来说这种药是必不可少的。一年后他们生了个女儿,因为女孩出生的夜晚山里浓雾弥漫,便取名“萧雾”。萧雾、消雾,希望她此后的人生中即便遇到迷雾也能消散褪尽。
      “萧雾,”萧贤立第一次对着叫这个名字的女孩说出这个名字,“此前只知你姓萧,不知你名,也许是因为落月山庄的缘故你不肯透露。”
      萧雾一惊:“你知道落月山庄的事?”
      萧贤立点点头,道:“我和于之昭聊了聊,你的事情,萧家当中目前只有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会告诉你?”
      “那是我们的事。”
      “这也是我的事。”
      “萧雾,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明白,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就当作是多这一件无所谓吧。我只能说,落月山庄、水幕还有我,我们有很多不愿告人或是无法告人的事,你只是不幸卷入其中的人,我们都不希望你卷入更深了。往下的事情,你不要探究为好。”
      黑色的帷幔又浮现在眼前了。
      她能看到灰石板砖、木桌、板凳还有屋顶横梁,能看到眼前的三当家和他鬓角微霜,但是她看不到信中所描述的山谷,看不到萧承睢也看不到采茶姑娘的模样,她也看不到阁主,看不透这一连串事情的真相,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帷幔遮住了天与地,遮住了所有光亮,她什么都看不到。
      萧雾,消散迷雾吗?挡住视线让人看不清的,又何止是迷雾?
      “与此同时,为了保护你不再受水幕之害,我也好、谷石藤也好,都希望你能住进萧家庄,萧家庄族人多,认识四弟的人也不少,你可以听说很多你爹……以前的故事。重要的是那里更安全。”
      以前的故事?
      她疑惑了,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以前的故事?哪些算以前的故事?
      她恍惚问道:“他和水幕的事,算不算‘以前的事’?”
      萧贤立干笑两声以掩饰他的一时语塞:“哈哈,不,我是说,你可以听听你爹小时候的事,了解了解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底,三当家还是那个“不希望她卷入,不希望她干涉过多”的意思吧。
      “你刚刚说你和谷石藤都希望?”她又问道。
      萧贤立点点头,说道:“这个想法也是他提出来的。”
      萧雾忽然想起来了。原来他刚刚一直犹豫着没法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她心里好像有点堵,在无灯巷住了这么久,认识了梁上君、海棠姐还有阿叔、陆元,她渐渐习惯了那的生活,为什么谷石藤现在要她去萧家庄?
      萧家庄会比无灯巷安全多少?落月山庄那般与世隔绝的地方,斜榻山里山外都是于家的人,而且她是住在山巅的静音阁,应该够安全了吧?不还是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即便她能够理解谷石藤为什么这么做,却不是很能接受。
      萧贤立在等她的回答,她却望了望屋外,不知道谷石藤是不是在那里,她很希望谷石藤能走进来。
      透过门口只能看见院里的假山和泉水,并没有看见人。
      “我父亲……”萧雾顿了顿,对这个没有使用过的词有些陌生,“四当家的事情,只能到萧家庄才能知道吗?”
      如果真的想说,何不现在就告诉她呢?
      萧贤立眉头微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萧雾心想,谷石藤也好三当家也好,他们希望她住进萧家庄受其保护,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她虽然对四当家的事颇为好奇,但怕到时会有诸多限制。
      她还有必须得做的事情,还有必须要查的事情没有查。
      “住进去就不再出来了是吗?”她回过头来,问三当家。
      “那倒未必,只是你情况特殊,少外出为好。”萧贤立答道。
      “可是我住哪呢,住在那个山谷吗?”
      “这个我会安排。”
      “三当家,我问的不是这个。只是……您说我的事目前萧家只有您知道,那我是作为一个同样姓萧的人住进萧家庄,是吗?”
      萧贤立听懂她说的了,他答道:“我会慢慢和大家解释你的身世,只是这势必涉及到四弟是如何死的,这件事我们一直存在分歧,这样抛给他们太突然,一时可能无法相信,只能慢慢来。”
      也就是说,她要重新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萧雾踌躇着,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个精力去适应它,曾经的落月山庄也好,如今的萧家庄也好,陌生的地方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站得远的时候她看不见它,可是一旦走近就会发现,呀,好像碰到墙了,是不是前面她走不过去了。
      数月前她才离开了生活十余年的落月山庄,她觉得自己到了外面的世界后能遇到无灯巷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无灯巷的人不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边缘之人。
      萧贤立看着萧雾,等她说话,可她只是望着屋外。
      许久,萧贤立大概明白萧雾大概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
      萧雾问道:“为什么三当家你这么执着于让我住进萧家庄呢?”
      萧贤立道:“落叶归根,即便是在外漂泊数十年的孤叶,也会落入泥土当中。你姓萧,那为什么不应该住进萧家庄呢?”
      萧雾微微一笑,好似青杏有些酸苦滋味,她说:“我姓萧,可是自我记事起我就不住在萧家庄,抚养我的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人都姓于,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自己姓萧。阁主说我的名字是唯一寻找我身世的线索所以不能改,然而她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
      萧贤立没法反驳,他是家中唯一知道萧雾存在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找过,他以为他们都死了。
      屋外走进来一个人,担心屋里状况,但又不想给萧雾太多压力,方才一直待在屋外。他要藏起来的时候,一般人发现不了他。
      “你不想去萧家庄,对吧?”谷石藤站在门边,问她。
      当着三当家的面她本不好直言,但是想想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意思却又很明了,便说道:“抱歉,我知道站在你们的角度,这样可能真的对我更好。”
      “那你打算去哪里?”萧贤立问。
      “回无灯巷啊。”她答道,还看了眼谷石藤。
      这句话不单是说给三当家的,也是说给谷石藤的。
      谷石藤没有想到她回答时那么不假思索,虽然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浮上心头让他微微一笑,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萧雾没有多想,她本来就以为此行不过是无灯巷接的一个活,结束了后就该回到无灯巷。
      谷石藤想,没办法,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这样也挺好。
      “你想回无灯巷?”
      “嗯。”
      “那就回去吧。”
      大不了以后都由他来保护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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