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曾经少年 ...

  •   听细辛说教头又要下达实杀任务时,地龙疑惑了一下,不过兴许是实杀检验比较严格,需要多次进行吧。他们三人被叫到教头房间里,南星给他们说明任务情况。
      “听好了,这个任务是上面看你们三个表现优异特派给你们的,如果完成得好,你们将有资格自己选择你想跟的师父。”
      能自己选择?
      别说细辛、乌头了,听到这个消息地龙眼睛都亮了。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选刀伤木,刀伤木却不一定愿意收自己。
      这当然不是真的,是南星瞎诌的,他才不管那么多呢。
      “组织的计划是先放叛徒走,你们中出一个人去追踪,只能一个人不然容易被发现。另外两个备两匹快马,得知目标所在地点后立即赶往,半个时辰内解决掉,明白吗?”
      “那实际上只有两个人去的意思了,毕竟有一个只需要侦查。”乌头说。
      地龙说:“我去侦查吧。”
      能不能自己选师父什么的他无所谓了,因为他想选的那个估计不会收他。
      “也好。”南星点头道。他估计地龙是下不了手的,但是地龙身手确实不错,负责侦查不容易被发现,最合适不过了。
      “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南星叮嘱地龙,“这是极其秘密的任务,连水幕的人都极少知道,了解吗?”
      行吧。地龙点头。

      翌日凌晨,南星带地龙去乙未大牢,他昨日已经悄悄跟着鬼白找到关木槿花的牢房,将地点告知地龙后,让地龙自己去找,他则藏身大牢外的树林中等待那个杀手出现。
      地龙没有立即进入大牢,而是找了门口上方一个视线死角藏了起来。
      乙未大牢没有人看守,这不是疏忽,而是故意为之。大牢内没有一条安全的路,全部机关重重,陷阱遍布,即便是来过无数遍的人也还是会险些丧命,若是不跟着熟悉的人进来是难以安全出入的。南星忘了把这点告诉地龙,如果地龙贸然进入,即便地龙身手敏捷躲得过机关陷阱,南星的计划却怕是要泡汤了。
      地龙并不知道大牢有这些设计,然而出于谨慎,他认为自己还是跟着熟悉此地的人进入为妙。
      鬼白来了,藏在天花板上的地龙看见他来了,地龙已经见过他一次,记得他的面貌。等鬼白进去后,地龙便从天花板上悄然落下,尾随鬼白前进。鬼白知道关闭陷阱的机关在何处,每到一处便会先关闭机关再前进,是以地龙跟踪起来并不费劲。
      不管是什么任务、什么样的地方,不熟悉地形的话,看上去没什么事,关键时刻却会给你背后一击,记记地形没有坏处。这不是南星教的,是地龙自己思考得出的。
      地龙跟着往地下走了三层,六十四步,左拐,三十一步,右拐,一百一十八步,右拐,最后到了一个石壁房。一个方形铁笼被四根锁链悬空吊起,铁笼里又有八根锁链吊起一个伤痕遍体的女人,缠绕在她身上的铁链仿佛要将她肢解。
      石壁房内无处藏身,地龙不可能进去,他在石壁房外拐角处,屋内的人自然是注意不到屋外的人。在他这个位置本是看不见石壁房内的情形的,如果是在石壁房门口对面的某个角落兴许还能透过打开的大门看见屋内情形,但地龙认为那样他容易看见对方,对方也容易发现自己,是以没选择那些地方,而是贴在石壁房外墙。
      地龙是因为注意到石壁房门口斜前方有一摊积水,倒映出石壁房内鬼白和被折磨囚禁的女人的身影,他可以借助水面反射观察屋内,才选择此地。
      不过地龙总感觉哪里不舒服,就好像一个人待在房里却总感觉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一样。
      水面倒影中女人左手臂上缠绕的铁链被解开,油得粘连起来的乱发下抬起一双眼睛,盯着鬼白。
      地龙听见鬼白说:“木槿花,你写下那个姓萧的藏身之处,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女人没有理他,把头转向一旁。
      “何必呢,他自己逃命把你扔在一旁,值得吗?你把那个男人交给我们,说不定寻山老人还肯网开一面,许你一个全尸。”
      木槿花瞪了鬼白一眼,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肌肉不住地抖动着,似乎是伤口过疼,根本无力抬起手臂。
      纤细的手臂越过鬼白手里拿着的白纸,一瞬间,原本软弱的手臂仿佛变了模样,迅猛又有力,抽取出鬼白腰间的弯刀,刀光闪烁了三两下,她就砍断了缚住她的锁链,夺门而出。
      那把弯刀是鬼白故意佩戴好给木槿花夺走的,如果不把戏做真,如果不让木槿花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她是不会安心地替他们引路的。
      木槿花同样在被押解来的路上记住了大牢地形,她现在跟着自己大脑里的地图,不需犹疑地往外疾行。地龙紧随其后,心里感叹木槿花对此处路径知晓程度竟如此准确。

      木槿花走了三天,一直在绕路,看来是还在担心自己有没甩掉的尾巴。地龙每天都飞鸽传书将情况告知细辛和乌头,他们立即赶到附近待命。
      有几次,木槿花真的差点发现了他,这个女人不愧是能当上十七无间的人,她的嗅觉厉害的很。
      到了第三天傍晚,木槿花脱下衣物,跳入林中水池里沐浴。地龙心里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避了,意识到不对后又立即折返,木槿花已经不见身影。
      地龙来不及懊恼,知道被耍了之后他立马冷静下来,查看地上落叶和泥土的痕迹,跟着最新的印记一点一点寻找,大概才走了八里,木槿花又重回他追踪的视线范围里,她衣服没换,毕竟也没别的衣服可换,但是把原来脏乱的头发梳理干净,盘成一个发髻。
      天色渐暗。
      木槿花窜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杂草丛生,灌木与树木相互挨得近近的,难以行进,木槿花不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为了不跟丢,他不得以舍弃保守的方法,施展轻功以跟上女人的速度。
      木槿花消失在树林尽头,他急速追进,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山谷,满山谷的白花点缀着溪流岸边和嶙峋怪石,岸上一座木屋,屋里两三个人,庭院里有木桌和板凳,柴房的柴尚未劈完,这烟火人家生出一股温馨的味道,扑面而来,弄得他一时措手不及,脚下没踩稳,连翻带滚掉下山谷。
      他心里慌了,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打草惊蛇,但是他不能慌,只要接着思考就还有办法。
      不过许久过去了,似乎木屋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动静。他们是没听到自己滚下山来的声音吗?
      地龙从木屋后方悄悄逼近,躲在木屋外,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正说着:“……没事别怕,那应该是石头滚下来的声音。来,把小雾给我,你先休息下吧。”
      地龙绕过庭院,藏在窗外偷偷往里看,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幼女,身旁一个身形纤细的女人盖着被子躺下。他还看到那女人绑的发髻正是木槿花当时扎的那般。
      “把发髻松了吧,不然你睡得不舒服。”男人温柔地对木槿花说道,木槿花点了点头,松了头发。
      地龙正待要走,却听木槿花说道:“你还是去屋外看看吧,我感觉确实有人。”
      “哈哈哈,行,我去看看。”男人耐不住女人语中含着娇嗔的恳求,便答应了她。
      地龙暗叫,这个女人到底是多厉害啊,他靠近时百般小心,自问没有发出声响,怎么她还是注意到了。
      这座山谷地形开阔,没有什么遮挡物,不管他往哪边走、走得有多快都会引起注意,若是引起男人警觉,他们三人立马动身离开此地,那反而不妙,为今之计,只能掩饰过去。
      “哟,小子,迷路了?”
      男人出来时,地龙已经藏好了身上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
      “确实有人,”男人朝屋里喊道,“放心,是个男孩!”
      男人转头又问道:“你叫什么啊?”
      刚刚第一个问题他可以装作没反应过来不作回答,可是现在谈话逐渐开始,况且名字他总得答上来吧。
      名字、名字……完了,一直“地龙”、“地龙”的,他想不起来以前叫什么了。
      先争取点时间,好好想想该给自己编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没有人会随便把名字告诉素不相识的人吧?”
      “呀,”男人没想到这个少年防备心还挺强,明明他才是闯入者,他哈哈大笑,说道,“我叫萧承睢,现在我们认识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好给你指回家的路。”
      等等,名字他还在想。话说以前他好像也没名字吧?算了,随便瞎扯一个,看到什么就叫什么吧。
      他眼睛快速扫了一下周遭,看到了一座山谷,石壁上长满花藤……
      “谷石藤。”地龙答道。
      萧承睢听了之后却困扰了起来,不知皱眉思考着什么。
      怀中的女孩突然哭了起来,也许是晚上屋外冷气冻醒了她。
      男人哄道:“哟小雾乖,不哭不哭,爹爹马上带你回屋里去啊。”
      他又对地龙说:“小子,这附近几座山头都是萧家的,住在这的人也都是萧家的。你是不是过来探亲的啊?那我倒是记得有几家人母家那边是姓谷的。”
      “我和爹娘来看姑母,我跑出来玩,走远了。我该往哪边走啊?”
      “就那边,沿着溪流走,”萧承睢指给他看,想了想,又说道,“天色快黑了,你一个人怕走不出去,要不先住下吧。”
      “不用,我能走得出去,谢谢您。”
      “没事没事,叫我萧大哥就行了,反正以后大家都是一族的,就算是一家人了。那你路上要小心啊,天晚了山里虫兽多啊。”
      “嗯!多谢萧大哥!”
      他转身离去,走得越远,男人和屋里木槿花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隐约还是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大致有些“亲戚”、“夜路”、“休息”之类的词。
      快点走吧,把这个地点告诉细辛和乌头。上次实杀任务他要杀的是个衙役,在不知道那个衙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情况下他尚且难以下手,何况在看到他们这般和睦的生活景象后,又如何狠得下来呢。
      让细辛和乌头来做吧,他不动手,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细辛和乌头收到飞鸽传书后,从离此地五十余里的地方快马赶来,若不是一直保持联络始终与地龙保持在几十里的距离之内,他们此刻从训练场出发的话,赶过来起码要四五天。现在,他们赶来只需半个时辰。
      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后,地龙便打道回府了。
      只身一人行走山林间,原本以为应当如释重负、一身轻松才是。眼前暗夜掩映下的丛林草木随风吹而发出瑟瑟暗响,扰得人心神不宁。
      为什么他此刻会有一种隐忧呢……这股隐忧仿佛是夜晚温度凉下去后不知不觉弥漫开来的山雾一样渐渐涌上心头,等注意到自己心里不规律的跳动后,地龙转身发现他已经走出十里地了。
      应该没有问题……吧。

      山崖之上,八角飞亭,夜色下有三个黑色身影。
      “刀伤木怎么也在?”南星疑惑道。
      “当我是路过的吧,”刀伤木翘着二郎腿坐在亭子围栏上,耸肩随意地说道,“反正是个旁观的。”
      南星有些犹疑,刀伤木的在场让他不是很舒服,之前也是被他发现自己在门外偷听,面上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可实际上究竟知道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刀伤木瞥见南星一副局促放不开的样子,起身说道:“你们要有事我就先走了吧,先走一步啊。”
      鬼白眼皮抽搐了两下,对刀伤木说道:“前辈还请留步,寻山老人特别嘱咐的事情尚未交代完,请稍待片刻。”
      刀伤木站都站起来了,只好叹了口气又坐回去,背靠亭子漆柱,翘起二郎腿。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看刀伤木坐下,鬼白才回头问南星。
      南星还沉浸在刚刚设陷阱做掉一个十七无间的成就感中,此时自信满满,说:“方才我带我所负责的训练生员执行实杀任务,恰巧碰见另一水幕杀手在追踪目标,按规矩我们不得插手,可是那名杀手没能完成任务被反杀,算我们捡了个便宜,替他杀了任务目标,特来向鬼白大人禀报。”
      “是吗,杀手是谁,目标又是谁?”鬼白冷哼一声,如果南星准确回答上来了,那说明他是“偷功”来的。路上真那么巧碰见他们的人还被反杀,那南星是不可能获知其身份的。
      南星额头流下冷汗,他答道:“……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知道目标中的一人,我之前见过她,她是十七无间的木槿花……”
      “你说什么?!”
      鬼白大吼。
      “木、木槿花……”
      “目标还有其他人吗?”
      “有有,一个男的,好像是木槿花的男人,听木槿花死前叫喊的……应该是姓萧。”
      鬼白怔了一会儿,朝南星怒目而视。
      刀伤木的眼睛在垩灰色斗篷帽沿下,幽幽地打量着南星。
      南星身上一时聚集了两道让人恐惧的目光。
      “你还真是厉害啊南星,我以前是小瞧你了。”
      耳边响起了这句话,但是这句话是谁的嘴说出来的,南星忽然分辨不太清了,也许是鬼白,也可能是刀伤木,他不知道。

      前面就是栈道了,沿着盘山栈道往回走三里路就能到集合点,等细辛、乌头完成任务后他们在此汇合一同回训练场。
      地龙闲来无事,抽出双刀,把空气想象成对手,在栈道上一边劈扫砍刺一边前进,动作行云流水,疾如风,猛如雷。
      招毕,双刀入鞘,金属摩擦的声音宛如箫声轻灵悠长。
      “还可以啊。”
      地龙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无人的栈道。
      是谁在说话?
      “我在这,你往后边看干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地龙抬头,仍旧没看到人影。
      “是谁?”地龙叫道。
      “这么快就忘记我的声音了吗,诚意不足啊,我就在你前面,你仔细看看。”
      前面?不可能啊,前面没人啊。
      地龙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脚步,拔刀向前试探。
      刀刃被两只手指捏住,眼前忽然晃出一个人影,垩灰斗篷纹风不动,显然不可能是刚刚才降落到此地。
      “你怎么做到的?”地龙惊问道,他很确定刚刚眼前确实没有人在。
      “你不如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刀伤木笑道。刚刚在八角飞亭那里看南星演戏,他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以前的水幕也发生过类似抢功的事,那时他可能看不明白,但还是老马识途啊,如今自己老了,一眼就能看明白年轻人心里揣的是什么心思。
      然而这个年轻人太心急了,他忘了抢功是要带证据的,他却没带证据来。鬼白的拷问挨不过三下,南星就吐露实情了。还是太嫩了啊。
      地龙听了刀伤木的话,愣了一下,想起教头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可他却还是让人发现了,即便这人是刀伤木,他也还是心感惭愧。
      “是你跟踪的木槿花?”刀伤木嘴角笑意已消失全无,冷冷问道。
      “……是。”
      “你下的手?”
      “另外两人负责动手。”
      “那两人在哪?”
      地龙估摸此时已过去了多少时间,细辛和乌头应该马上就到那座山谷了。
      “我侦查到木槿花和萧承睢所在地点飞鸽传书给附近待命的细辛和乌头,他们此时应该正在执行任务。”
      萧、萧什么?
      刀伤木虽然对这个任务没什么兴趣,但多少是有所听闻的,木槿花爱上的那个目标虽然姓萧,但是好像不叫萧承睢。不,他也记不清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但还是有必要问问地龙是不是跟踪对人了。
      木槿花是条狡猾的狐狸,可不是一个新手能跟踪下来的。
      “死了也就罢了,”刀伤木假意叹气道,“可怜木槿花绝妙的左手刀,江湖中左手少,练得那么好更是难得啊。”
      地龙心中那团迷雾仿佛似冰晶碎裂、幕后真相终于显现出来一般。他隐约感到的不妙终于敲响了。
      他知道为什么他一路走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了,他犯了一个相当低级的错误,非常不该犯的错误。
      木槿花是左撇子。
      那个木屋里扎着同样发髻的女人在松开头发时,左手只做辅助,主要是在用右手拆发绳。
      也就是说,她是右撇子。
      也就是说,木槿花已经料到有人会跟踪她以图找到姓萧的人,所以找了个身形与她相似的人,还故意扎了一个很像的发髻来迷惑他,让他误以为木屋中那个女人就是木槿花,误以为萧承睢就是鬼白说的那个“姓萧的”。
      这就是木槿花的计策,等他们杀了那两个替死鬼,她便可以和那个真正的“姓萧之人”逃之夭夭了。
      金蝉脱壳,其实是很简单的一计,他怎么能没想到呢。
      萧承睢说那片群山方圆百里住的都是萧家人,而他不知道“姓萧的”的全名——他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在那片地方哪都是“姓萧的”!
      木槿花潜入萧家庄多年,十分熟悉萧家庄,她很有可能事先知道这座山谷里有这样一家人,利用其中漏洞制定了这个计划。
      可她是什么时候想出这个计划的?除非知道有人跟踪暗杀她,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做。
      难道他的存在早已暴露了?
      囚禁木槿花牢房前的那摊水!莫非他凭借水面倒影观察木槿花时,她也靠着这个发现了他,然后再接下来几日的追踪里想出了这个脱身之计?!
      那山谷里那两个人是谁?
      难怪他们的状态完全不像是逃亡中的人,他早该察觉到才对啊。太不该了、太不应该了……
      真正的木槿花和姓萧的男人还活着,而那无辜的两个人却因为他的失误而死。
      心里好像有一块巨石沉沉落地,重重一击,重到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呼吸越发紧促,胸口沉闷,他手抓着额头,不知所措。
      夜深雾更浓,山重水复,路通何处?
      “好像有马蹄声。”刀伤木忽然说道。
      马蹄声?为什么他一点都听不见?
      “别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若是你真能做我徒弟,我也让你能听到百里外的声音,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屋里有几人、分别是男是女、身上背的是刀还是剑。”
      刀伤木看着他,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会怎么做、会如何抉择,他缓缓蹲下,对地龙说道:“水幕不在乎杀错人,但绝不会容许本该被该杀的人活着。你得去把跟丢的猎物找回来。还没过半个时辰,木槿花带着重伤,不会跑太远,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完不成任务,是唯一一个使你无法在水幕活下去的理由。那两个可怜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你去追木槿花,就绝对来不及阻止你的同伴。走哪条路,你想想吧。”
      是的,如今的水幕确实不在乎杀错人,刀伤木心想。
      地龙知道刀伤木说的没错,他犯了错,这个错只能由自己去弥补偿还。
      刀伤木能听到马蹄声,说明马蹄声里这里不远,他离去的方向和细辛他们赶来的方向是相对的,他现在立马折返说不定能追上他们。
      不是说不定,而是他必须追上他们,现在去阻止他们还来得及!
      他转身跳起,足尖点地一步可跃十余尺,蹬上石壁后,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刀伤木望着少年急去的身影,心道,他轻功还可以啊。
      刀伤木也施展轻功跟上,他要知道地龙此行去往何处。地龙轻功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方才决定选哪条路——
      追杀木槿花?
      还是挽救本不该死去的人?

      穿过树林,他看见了岸边生长着白色小花的溪流,溯流而上,就是那座山谷了。
      树木掠过身旁,可以看见木屋了,屋内是黑的,远远的他也看不清屋内状况。再快点、再近点,细辛他们到底动手了没有,那一家三口是不是还活着?
      破窗而入,站起后定睛一看,被木窗破裂声惊到的细辛和乌头正举刀戒备。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想动手吗?”细辛放下刀,问道。
      “人呢?”地龙跑得过快,此时正气喘不止,他又问:“人死了吗?”
      细辛怪异地看着他,笑道:“你在说什么啊?”
      乌头说:“当然是死了啊,我刀上血还没擦呢,就听见你破窗进来。”
      地龙一把推开他们俩,看见地上血迹还在沿着木地板缝隙流淌扩散,萧承睢倒在墙边,双臂张开,像是临死前还在护着身后的人,女人好像要打开床边的窗户逃走,但身子刚爬出去一半,下半身还在屋里没爬出去,就被夺去了性命,两条腿挂在窗边耷拉下来。
      他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
      乌头翻了个白眼,对地龙说:“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喂,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细辛也在一旁叫他:“地龙?喂,地龙!出什么事了啊你?”
      细辛用力推了地龙一把,地龙没有防备,任自己的身体被推倒在地上。
      半晌,地龙才说出一句话。
      “……我跟丢了。”
      “跟丢?”乌头皱起眉头。
      “那他们是?”细辛转身看了看躺着的两具尸体,疑惑着。
      “只是无辜的路人。”地龙道。
      “所以呢?”乌头的眉毛竖起来了。
      “那真的木槿花在哪?”细辛问。
      地龙摇摇头:“不知道。”
      “那去追啊!”乌头吼道。
      地龙怔怔的,乌头更加气愤,“你厉害,跟个人都能跟错!我就说这次任务我一个人就够了,偏偏要三个人!”声音好像雷霆骤起,整座山谷都在回响。
      “是是是,你一个人就够了,我跟过来也是白来。刚刚地龙突然冒出来我没来得及说,两个人都让你一口气杀了那我做什么,”细辛咂咂嘴,转头问地龙,“你为什么肯定这两个不是目标?”
      “木槿花知道有人跟踪她,用一个掉包计,让我误以为这个女的是她,我们杀了这家人,水幕以为目标死了,便不会再追,木槿花他们就得以摆脱追踪。木槿花是左撇子,这个女人是右撇子,她不可能是木槿花。”
      被杀害时,这家人一定什么都不明白吧,为什么安安分分、谁也不招惹地生活在这静谧的山谷里却会遭逢暗杀,一定又疑惑又惊愕吧。如果木槿花没有选中这家人作为替死鬼,可能他们就不会死。如果他没有被木槿花发现,木槿花可能就不会制定这样的脱身计划。如果他识破了木槿花的脱身计划,如果他没有把这家人的地点告诉乌头和细辛,他们可能就不会死。
      所以到头来,是他害死了他们。
      “现在她应该不会走太远,去追还来得及,”细辛说,“地龙,你速度最快,还得你来追,我们在后面跟着你。”
      屋外不知何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三人望向声音来源。
      地龙猛然想起——是那个小女孩!她还没死?
      “嘿呀——我居然漏了一个?”乌头还在生气,抽出腰刀气冲冲地往外走,后脖颈却忽然被钳子一样的手抓住,背部被用力一撞,重心前倾,摁倒在地。
      乌头侧脸贴在草地上,挣扎着想起却起不来,他瞪着摁倒自己的人喊道:“你干什么地龙!”
      地龙也有些恍惚,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般反应。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意志没有错。
      “那只是个小孩,你也要杀?”
      “我就是要杀光天下所有人怎样,不管是不是任务要我杀的人我都要杀!细辛和我是同类,他懂,你不会懂!”
      地龙回头看了眼细辛,他站在门口,眯着他的狭长眼,盯着地龙。
      “你该不会打算救她?”细辛冷言道。
      “哈哈哈,”乌头笑道,“只有杀人的杀手,没有救人的杀手,你阻挠任务执行,谋害同僚,我回去就告诉南星,你就等死吧!”
      “冷静点,你只是一时脑热。”细辛说。
      “不,”地龙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与任务无关,本就不该杀。”
      “你就这么放着她冻几个晚上她一样会死,提前替她了结,难道不是做好事吗?水幕又不在乎多死几个,你救她只会害了你自己你知道吗,”细辛说道,绕开乌头走到屋角,看着地上放声大哭的女婴说道,“南星如果知道今晚的事,肯定是要处决你的。”
      地龙问:“你意思是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哈!开什么玩笑,”乌头好像听到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哈”一声笑出来,说道,“我和细辛肯定会告诉南星的!”
      “不一定,”细辛搓搓手,冬天深夜还是有点冷,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搓热,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看心情。”
      “细辛你跟我是一边的!”乌头叫道。
      “我跟强的那个一边,”细辛说,“你们两个谁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我就等着看好戏。”
      细辛摊开双手,往后退到屋里,表明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参与。
      “细辛——!”
      乌头还在叫他,他需要细辛帮他从地龙手里解放出来,但是细辛不帮。
      地龙也回头看着细辛,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细辛调皮地笑着,好像在跟他说,一命换一命,你想救那个女孩,那就杀了乌头吧,你敢吗?
      地龙仍旧按住乌头,但还没下手,也没去理细辛。他清楚这不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
      山间迷雾仍然浓密,徘徊林中飘散不去。但是迷雾终究伏地而行,抬头望望四更天,月牙已浮上树梢,落在远方山顶上。
      如果他继续思考,事情可以很复杂。如果只遵从此刻他心中意志去做,那么事情其实很简单——
      错是他犯下的,欠什么就还什么。女孩的爹娘因他而死,他必须得救她。不知这个女孩能不能记住自己的脸,以后能不能找到自己,他有没有两条命可以还。
      眼下他必须得把手里这头一旦放出去就会把那女孩撕碎了的疯狗了结了,就当是替女孩爹娘报仇了。
      瞬息之间,手起刀落,血溅青草,不闻人声。
      地龙还没有这么果决过。

      十四天后。
      马车穿行在盘山栈道上,驾车的车夫身穿垩灰色斗篷,你不会看见斗篷下究竟有多少把剑——就算有谁看到,也不会再有告诉别人的机会了。
      马车里坐着一个少年,他新收的徒弟。
      少年静坐车篷下,不言不语,那天的愧疚也许还存在于他内心深处。
      着垩灰色斗篷之人手腕用力,往回勒缰绳,让马走得慢一点,栈道上的木板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疏松的骨头发出的脆响。
      本来跟前任寻山老人发誓他不走,他会留下来看着水幕,他知道前任寻山老人舍不得,他希望走后仍能有双眼睛代替他看着这个像自己孩子一样的组织。但是毕竟两任首领追求不同,对于万谬欢所谓以替天行道之美名肆意屠杀的行径他不敢苟同,因而他发誓绝不会替万谬欢培养任何一个杀手。
      如今的水幕,万谬欢夺权后的水幕,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了。
      万谬欢知道他刀伤木是如今水幕中实力最强的人,如果她想要拥有这等武器,就必须说服刀伤木替她训练杀手,因此派鬼白来游说。
      万谬欢并不怕把人交给他后会被他策反,因为每一个新手都是经由她自己的教头选出来的,和她以及她的手下一样对着这个世界包含恨意,非屠尽天下而不满足。其实老一派的人基本残存无几,大势已去,仅凭他一人又怎么可能让水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是他断不可能把本领教给这些人,他不能让万谬欢拿到这般强劲的刺刀。
      直到发现地龙这么一个特别的孩子,他不愿意杀错人。
      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时,刀伤木还不太确定。
      后来,他看到地龙救下那个女孩,送到落月山庄请人抚养。
      少年也曾被遗弃无人之地,险些丧命而无人知晓,他断不会任女孩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渐渐失去体温。
      那时,他心道,就是他了。
      如果他收地龙为徒,地龙可以跟着自己一起,自己判断这个任务该不该做,自己做选择,他可以一次性把无回陀散的解药都给他,他可以保护这个赤子之心尚未被腐蚀的少年。
      “……师父?”
      少年好像还不太习惯这么称呼他。
      “什么事?”
      “南星死了?”
      “对,这个年轻人太急躁了,犯了个大错。”
      “细辛呢?”
      “自会有杀手收他为徒。”
      少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苍茫群山间,马蹄远去,栈道狭窄而高悬,长路遥远而漫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曾经少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