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解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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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梦长，辗转难安，梦醒时分，思绪仍被那时记忆萦绕。
无边的懊悔像深渊一样吞噬着他，他甘愿被拖下深渊。
蚕食吧，就让没有光亮的黑夜，蚕食他的身躯。
一声闷响，院子里似乎有重物掉落。
警觉！
谷石藤脊背一震，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几乎完全忘了全身的酸疼无力。
他走到正厅，看见天井中有个黑影，那人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一把抓起毒药就往嘴里塞。
阳乌卫破门而入，迅速包围了那人。
谷石藤仰天长叹。
也许是老天非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萧雾跑到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夜里光线昏暗，伤口处失血过多使她视线愈发模糊，大脑嗡嗡鸣叫，身体沉甸甸的，像悬崖上摇摇欲坠的石头。
真是安静得出奇啊……
县里的人看到阳乌卫，纷纷关上了窗户。
现在这县里，十分安静，过分安静……
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暂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萧雾靠着墙歇息。
从落月山庄逃出来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萧雾目睹了自己最重要的人被杀，来不及悲伤，萧雾就不得不出逃，只因看见了凶手。
现在，这静谧得仿佛没有人的街道上，落月山庄的阳乌卫正奉命秘密搜查萧雾，一旦发现，当场处死。
一个时辰前，萧雾作为落月山庄的一员，阳乌卫还是保护萧雾的卫士，像保护皇城的禁卫军。
现在，他们的关系如此翻转，萧雾不得不逃亡，阳乌卫则是冷酷的追杀者们。
然而萧雾最关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究竟为什么，他要杀了那个人。萧雾无论如何都不懂。
萧雾的伤口血流不止。没办法，只好再从衣服上撕下一条细长的布来包扎伤口。说起来这衣服还是逃亡中从别人家院里偷来的。
“乙酉队去搜三笠巷，丙丑队跟我搜何家径。”
不好，阳乌卫追过来了，十分接近萧雾所在的无灯巷。
萧雾沿墙摸索前进，摸到一扇破旧的门。
哒哒哒……阳乌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办法，先躲进去再说。
萧雾一时打不开这扇柴门，只得翻过去，挂在门上要下去时却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声音在院子里回响，怕是要吵醒住在这里的人了。
是一户人家的院子，院子不小，但是看得出来荒凉。房子只有两层，颇为破旧，而且上下两层极不搭调，歪歪扭扭的。
后院的门被丙丑队打开，萧雾此刻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丙丑队没有按指令来！对啊，为了抢功，这么漆黑、适合藏匿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好在背对着他们，阳乌卫看不见萧雾的脸。趁阳乌卫还没发现他，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柜子里搜罗起来。
“站住！”
可恶，他们比她想的还要快。这柜子里有什么能帮她的东西吗？等等，这是个——药柜？
不，与其说眼前这些箱箱柜柜装的是药材，实际上更多的是毒。
“队长，干掉她？”
药材的话，萧雾和它们打交道十多年了。可是毒……
“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吧……”
萧雾快速地拉出几屉，黑暗中只能靠嗅觉判断毒物成分。
这个！
萧雾一下子抓了一大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阳乌卫包围住了萧雾。
房间里，阳乌卫举着火把。这间屋子第一次在夜里亮起了光。
阳乌卫丙丑队队长观察着眼前这个人的脸——满是脓包、青一块紫一块、肿胀不堪、根本分辨不出是谁的脸。
萧雾正是为了让阳乌卫认不出自己而故意吃下这种毒的。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丙丑队队长眯着眼睛看萧雾的那种狐疑的眼神令人不安。
“吃或（错）药额（了）、晚行（上）太饿、航（想）吃东西……”因为嘴旁的脸颊也肿了，萧雾连话也说不清。
“萧雾跟从静音阁阁主习医多年，难道会不知道吃什么能使自己的脸变成这副鬼样子吗？我只是佩服你真能做出来。”
以前觉得阳乌卫锐利的思辨能力让人觉得很可靠，现在，萧雾只觉得他可怕。
有半晌，萧雾不知所措，阳乌卫沉默，像是还在思考，在判断，萧雾不敢出声辩解，怕辩解反而会暴露身份。
男人示意手下拿下萧雾。
萧雾的双臂被擒住……
咚一声，萧雾跪在地上。
“那、那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戏演完，萧雾扯开嗓子哭，不过这戏应该演得很生硬，“这家主人折磨我很久了，”在说些什么啊……“不给我饭吃……打我、拿刀伤我……我受够了，求你带我走吧，替我做主啊……”
萧雾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刻自己会为自己的这种补救行为感到想笑。
可是阳乌卫确实迟疑了。
能拖一刻是一刻，多一点时间，形势就能逆转。
“你究竟是不是我们要抓的人，撕开衣服看看手臂就知道了。”
袖子被撕开，露出落月山庄徽纹的纹身。但是被几道划伤弄得辨认不清了。
“这是什么？”
“主、主人弄的……”萧雾答道，自己心里也觉得悬。
丙丑队队长沉默了半晌儿，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还是：“带走！”
阳乌卫开始把萧雾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即使伤口剧烈疼痛，萧雾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办？
“擅自抢走别人的家仆，难道不先问问主人？”一个慵懒而略带嘲讽的低沉的声音说道。
萧雾猛地回头，是谁？
“你是谁？”阳乌卫问。
“这家的主人啊。自己的仆人快要被落月山庄抓走的人。”他的语气显得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件麻烦事一样。
“哦？”丙丑队队长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你仆人说你经常折磨他，他现在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也是你打出来的，是吗？”
只听那个人笑了笑：“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饿了，想偷吃东西却跑错房间跑到了药房，吃错了药。”
那人接着说道：“其实你带走他也无所谓，杀了他更好，谁叫他居然敢偷看我老婆洗澡呢。”
这仆人是个男人？
阳乌卫一听这话，又觉得可能确实抓错人，正犹豫着，听见外面大队长叫他们赶紧搜下一条巷子。
丙丑队队长冷哼一声，摔门离开。
萧雾可算松了一口气。
“你是萧雾？”
低沉沙哑却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下萧雾看不太清那个男人的脸，只觉得阳乌卫走后，他比刚才演戏救她时疏远而冷漠了许多。
“是。”
“你杀了谁？”
“我没有杀人。”
男人静默地看着萧雾，未置可否，半晌过后，他问道，“死的人是谁？”
该告诉他吗？不，其实他八成也已经听说了，或许是在试探她呢？
“落月山庄静音阁阁主，于商音。”萧雾答道。
男人忽然抬头，黑暗中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刀光，像只察觉到有敌人进入领地的雄狮。
“去屋里。”他把萧雾揽到身后，一边推她让她往屋里走。
院落外，阳乌卫不知何时再次包围了这里。
“这里刚刚搜过吗？”
“丙丑队搜过，没有发现萧雾。”
“再搜一遍！”
他们的话语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清晰可闻。
萧雾心里又打起了鼓，摸索着墙壁跑到灶房里，眼前忽然有一扇窗，她看到后院有扇门。
可是那个男人能不能应付阳乌卫？是她让这间屋子的主人身犯陷阱，她要这样直接走掉吗？
踟躇间，阳乌卫已破门而入——
右侧廊房，有一身姿婀娜之女子走出来。腰间，一条蛇缠绕着，在她身上爬。女人的嘴唇如同烈焰一般，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她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像水中红莲，显出一番别样的姿态。
所到之处，皆有毒蛇。
呻吟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数十来名阳乌卫不明就里地中了蛇毒。
冷兵器的打斗声也响起了，速度之快，难以想象。
只见一个醉醺醺的醉酒汉，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摇摇晃晃地，耍起双刀，速度却快得几乎看不见刀。醉汉杀人如同捻去一朵花般轻松，更让人悚惧的是，他竟还狂笑不止。
赤手空拳搏斗的也有，一高大魁梧的壮汉，年近五十，正是功夫炉火纯青的时候，一时间，十名阳乌卫竟近不了身。
还有一轻功卓然者，穿梭于阳乌卫之间，杀人于无形。
而那个救了萧雾的男人站在原地，在萧雾身旁，还没有出手。
几乎无人问津的无灯巷里，一处从来不起眼的房子里，怎的聚集了五个深不可测之人？
萧雾看着那个男人，微弱的灯火照着男人的侧脸，耳边还有打斗声，可是那打斗声好像隔得很远很远。
男人头发乱蓬蓬的，随意地扎起来垂在背后，黑眼圈很重，面容疲倦，可是眼睛……眼睛，莫名的深邃，幽微而深不见底，好像在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本来说让谷石藤自己考虑考虑，结果这一考虑，就让他考虑到深夜。梁上君坐在屋顶，手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远处。
结果却让他看见了有趣的事情。
一个姑娘逃到了无灯巷，身后是阳乌卫的追兵。
看来不管谷石藤同不同意，他都不得不救这个人了。这大概叫做命中注定吧。
梁上君感觉得到谷石藤的气息，他醒着。他大概已经注意到无灯巷的闯入者了。如果即将与人数众多的阳乌卫发生一场大战的话，他们五个人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梁上君去把其他人叫醒，等待时机。
无灯巷好久没有全员出动了，而且这次还有实力强劲的陆元，这想想就让他兴奋。
东方渐白。
叶海棠给萧雾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给她的脸上抹了些药，但这些都只能做应急处理。
“看来我会多一名同行啊。”
“你使毒，我用药，怎么是同行？”
“毒使好了就是药，药使坏了就是毒，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昨晚可是我的毒帮了你啊。”
“你是……”
“叶海棠。”
萧雾点点头，以示回应。
“多谢。”
“没事，这剂药我还真从来没在别人身上用过，你是第一个。啊，话说，你倒是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你以后说不定就和我们一起住了。”
“萧雾……嗯？一起住？我从来没说啊？！”
“哦，小雾啊。刚才我说‘看来我会多一名同行啊’的时候，你下意识回答的是‘为什么是同行’而不是‘为什么会多一名’，这就说明你心里其实已经认同我们了，你觉得你已经算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不是吗？”
“再说了，小雾你不和我们一起住，那你还能去哪呢？”
怎么已经开始叫她“小雾”了……
想想也是，离开从小生活到大的落月山庄，她还能去哪呢？
其实去哪都行。
……也就是哪都无所谓了吧。
男人们累倒在正厅里，虽然那里只有简陋的一张木桌和几把长椅，但是他们也可以以各种姿势睡得很香。
叶海棠和萧雾休息过一会儿，现在并不困。
“帮他们做点吃的吧，”叶海棠提议道，“他们可累坏了。”
男人们醒来时，把桌上的食物一抢而空。
吃完后，陆元开始闲扯一些什么，但是没有人应答。陆元想去厨房找酒，被叶海棠揪住了。
厅里，大家要么是看着桌子这边的新来者萧雾，要么是看着桌子那边的——
“谷石藤。”
“啊？”萧雾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叫谷石藤。”
“他名字就像他长得一样，山谷里最黑暗的地方那最丑的石头和枯藤那样。”梁上君打趣道。身材修长，他似乎是那个擅长轻功的人。
谷石藤懒懒地抬手拍了拍桌子，萧雾以为只是简单地拍拍而已，却没想到桌上的碗应声弹起，朝梁上君脸上翻旋而去。
谷石藤竟可以如此随意却精准地运力。
梁上君接住了碗，无奈地说：“好好好，你还是经不起开玩笑，真没意思。”
这五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救她？
“小雾，你不用想太多，我们只是和你一样的人罢了。”
“‘一样’是……”
“……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逃亡。”
“然后我们又因为类似于今晚这样的机缘巧合聚到了一起。”
“我们这里停留过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走了，最后留下的就是我们这几个人。”
“你也一样。我们不去过问你的过去，你可以暂时留在这，以后去留由你。”
“喂陆元你也说几句话啊！”
“不行他已经睡死了，这小子迟早得喝死。”
“喂大叔，你能不能再做点吃的啊，海棠她做的实在好难吃啊。”
“……”
“梁上君，我的蛇饿了哦。”
……
真是五个怪人。
但这样的氛围却让人不自觉地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萧雾还是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解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