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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叛徒 ...

  •   还没走进赌坊,就已经可以听见赌坊里客人们的情绪激昂的呐喊声。他们奋力嘶叫着,为擂台上的选手呼喊。他们可是投下了大注,今夜若不赢,他们血本无归——这当然不会是他们第一次把钱赔个精光。

      赌坊是一个两层建筑,中间有个天井,擂台就搭设在这里。傍晚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得年轻而健硕的选手满面红光。他赤裸的上身大汗淋漓,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他打得正酣。肌肉发达,动作灵活,眼神充满挑衅。二十二岁的他被众望所归。

      一楼二楼,赌徒与看客云集。相比年轻人,此时正在擂台上的阴影区里,像一匹连跑三天三夜而筋疲力尽的马一样喘息不止的老者,疲态尽显。

      尽管老者的躯体看上去比年轻人还壮、还高大,但是年轻人却是一匹敏捷矫健的狼,动作不知比老者快了多少倍。

      他确实老了,身体迟钝了,力气、速度都不如以前了。一刻钟的拆招要花上半刻钟休息才能恢复。

      可这里是赌坊,是擂台,年轻人也好,老者也好,都不过是为了博众人眼球的表演者,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口饭钱而拼命。

      赌徒们叫喊着,命令自己所下注的选手打下去,像残暴的城主使唤着劳工。

      左右几个跨步,年轻人如猛虎般扑向老者,发起了终结比赛的总攻。

      劈掌、横截、下抄、肘击、腿铲——

      每一击都饱含力量,打在老者身上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力量都被化开了。

      看客们都以为被动挨打且喘息不止的老者占下风,实际上却恰恰是年轻人处于困境中。这个老者,年纪大了,所以挡几拳就会喘,但是功夫底子深厚,半柱香的时间里,他从没漏出破绽,年轻人根本无从破局。

      年轻人急了,他出拳越来越快,他要耗尽老人的体力,这样才能找到可趁之机。

      可是老者却没有照他所想的那样每一拳挨个格挡,他的动作似乎连成了一条曲线,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被这一条曲线化开。

      年轻人出拳的同时步步逼近,老者只得步步后退,突然,他踩到地面一个凸起,为维持平衡他的动作停顿了一刹那。

      就是现在!年轻人从下方偷袭老者的小腹——

      老者不慌不忙,左脚后撤脚尖点地,身材魁梧的他将全身重量都放在这脚尖上以维持平衡,左手抓住年轻人踢来的右腿的脚踝,右手按住他的膝盖,双手同时向自己左身后拉,使得年轻人的右腿被伸直拉长,失去发力点,整个人重心偏移,向右摔倒在地上。

      这只是普通的一摔罢了,年轻人很快就会再站起来的。看客们这么想着,赌徒们叫喊着,要年轻人起来。

      可是年轻人躺在原地挣扎,他站不起来。

      右腿的剧痛沿着经脉直达全身,逼他发出惨痛的嚎叫。

      是的,这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者,速度和力量都不复往昔。可是他所拥有而这个年轻人没有的是,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对手,知道各种各样的招式,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他一直保存体力,根据这个年轻人种种急躁的表现,他故意消磨年轻人的耐性,直到最后找到时机,给出关键一击。

      他不得不承认,年轻人拥有更好的身体素质。但是他们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姜还是老的辣。

      愤怒与不满排山倒海般响彻赌坊,赌徒们输了,他们几乎全押了年轻人,这下赌坊赚翻了。看客则喜闻乐见,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赌徒输了之后有趣的样子。

      在一片嘈杂声中,没有人听到,老者对年轻人说的话:“修养两个月,你的腿会好的。”

      这是羞辱吗?“庞山,你本可以废掉我的腿,为什么不做?”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身材魁梧但满脸皱纹的男人,庞山,没有答话。老也好,小也好,大家都一样,在赌坊打拳只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何必做那么绝呢?他早已不会再下狠手了。

      赌坊掌柜在和阳乌卫说话,庞山没听见他们说的什么,也没必要听。

      阳乌卫离开后,庞山从掌柜那里拿了工钱,一边掏出一条脏兮兮的麻布擦汗,一边走向那人声喧哗的市场。他还要给家里买菜。

      一百名阳乌卫分成十支小队,其中一支队伍刚从赌坊门口经过,步伐整齐地开往下一个地点。行人见了纷纷让路,他们知道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落月山庄的守卫,阳乌卫,各个武功高强,能不惹他们就尽量不要惹他们为好。

      庞山只是疑惑,县里还从来没有这么多阳乌卫同时出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市场上一个偏僻角落,有一个书画摊,一个穿着邋遢的人坐在地上喝酒,他身上的酒味隔一里地都闻得到。若是不问,绝对猜不出来此人不过二十一岁。嗜酒使得他的相貌比看上去老得多。

      没有人光顾他的书画摊,直到有个识货的人,强忍着难闻的气味,站在摊位前。

      酒鬼完全没想到有人会来,估计那个人看的不是他的字画,而是想看看,人到底可以活得有多惨。他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这幅沧海孤舟图,什么价?”

      他问的问题倒还像模像样,真的像在买东西一样。

      “那个啊,二两五,爱要不要。”酒鬼随口一说,没当回事。他肯定会嫌贵,然后骂自己两句吧。

      酒鬼没想到的是,那人真的给了二两五,然后自己卷起画轴,走了。

      我去!早知道该跟他要价二十两的。不过画那幅画倒不难,自己心中想到什么,是什么心情,照样画下来就行了。

      酒鬼摇摇头,跟自己生着闷气。

      “阿元,总算卖出去一张啊。”

      一个硕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他身上还有刚刚出完汗的味道。

      酒鬼抬头一看,“阿叔啊,你打完了。”陆元随口说道。

      “我买好菜了,你收拾收拾回家帮忙做饭吧。”庞山说道。

      “不是有‘青蛇’和‘话痨’吗,我懒得走了,等下再回去。”

      阿叔答道:“话痨今天陪叶姑娘去采药了,所以不在。”叶姑娘外号“赤尾竹叶青”,他们平日里图个省事,便叫简略的叫她“青蛇”。

      陆元伸了个懒腰,甩甩手说:“那……还有谷石藤啊,他不能一天总睡觉比我还懒吧?”

      虽说陆元说的确实没错,但是要让谷石藤从床上起来都麻烦。庞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你。”

      街上的行人凑到了一块,阳乌卫在宣读来自落月山庄的告示。隔得太远,庞山和陆元都听不太清,隐约听到大概是落月山庄在县里搜查叛徒。

      “难怪来了这么多人。”

      “奇怪,落月山庄族规甚严,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叛徒。”

      “别转移话题,快点回去帮忙。”

      “那你借我点钱买酒吧?”

      “你刚刚不是卖出去了一幅画了吗。走吧。”

      “好——”陆元语气上很不在意,丝毫没有对长辈的尊敬。但是他还是乖乖地收拾起摊子来,跟身形硕大的庞山并排走了,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却像两个多年的老友。

      这座县不大,县里基本没有多少大的珠宝铺,这家算最大的了。两面高高的□□,护住房屋,像耳朵一样,这足以显示这家人的富贵。

      梁上君藏在房梁上,等待下手时机。

      谷石藤一直说让他不要再偷了,可是他手痒忍不住。

      梁上君子,梁上君。他就是要偷东西才给自己取了个这么好的名字,怎么能停手呢?

      谷石藤后来也懒得说他了,但是若被谷石藤发现,后果还是很严重的。所以,他故意告诉阿叔,他去陪海棠采药了,再由阿叔转述给谷石藤,这样才能瞒天过海。

      现在店里人多,相应的,库房里看守的人不够,是下手的好时机。

      但是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使得梁上君不得不延缓行动。

      “怎么是阳乌卫?”梁上君心里琢磨着,谁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去惹落月山庄的各位爷,他们武功招数阴险,真不是好对付的。

      “在下乃落月山庄阳乌卫。昨夜,原落月山庄静音阁弟子萧雾刺杀阁主后潜逃,现奉少庄主之命,捉拿叛徒萧雾,不得以要搜查贵店,万望配合。”

      这支阳乌卫支队的队长说话中气十足,大概是多年练功的缘故。说话这么礼貌,不像落月山庄啊,简直就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落月山庄。

      看来这个新上任的这个少庄主挺厉害啊。

      但是,落月山庄全部人都姓于,又十分排外,从不收异姓弟子,怎么会有人姓萧呢?这个姓萧的叛逃了又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不是同姓人,不算叛逃吧?

      这一下子激起了梁上君的八卦之心。

      珠宝铺的人替阳乌卫打开库房门,他们在库房里四处看了看,又往房梁上看了看,确认没人后离开了。

      库房门被再次关上,梁上君跳下房梁,如同羽毛落地般悄无声息。

      被称为神偷的梁上君,轻功极好,他可以利用人的视线死角,在同一个房间里和人玩捉迷藏。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他都能快速判断出哪个地方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这敏锐的观察力正是梁上君的可怕之处。

      他一边想着落月山庄的叛徒萧雾,一边撬开柜子,优哉游哉地挑选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个盗贼,外面有人把守,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进来,或是察觉异样,他应该有点紧张感才对。

      但是梁上君对自己控制气息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普通人站在门外是注意不到他的。

      找到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好看的,想着海棠应该会高兴,便蹿上屋顶,施展轻功,往家的方向回去。那里是全县最偏远的一条巷子,整条巷子里只有一间院落。

      那里就是无灯巷。

      这一条巷子很长,两旁几乎都是荒废的土地,或是破败的土屋,墙垣被多年风雨侵蚀出深深的缝隙,院里杂草丛生。

      这条巷子,夜晚是不会亮灯的。一是因为人家太少,二是因为,唯一一处人家,为了省钱,就不买灯芯了。

      县里没人会去这条巷子,甚至不知这巷子还住着人,只有少数附近的人有点印象,似乎有五个不同姓氏的人住在一起。

      往无灯巷深处走去,大约走到中间位置,有一个用三三两两的旧木板拉起的门扉,轻轻推开,还会发出响亮的吱拉声。

      院子地面由石板铺成,想来也许这间屋子曾经的主人不算困苦,还挺宽裕的。

      他们五人轮流为院子除杂草,一炷香的功夫就做的完的事情,谷石藤非要花两天。不过大家虽然不满,也会抱怨几句,但从来没做过什么忤逆他的事。

      因为谷石藤是第一个住进这荒废小屋的人,因为他是愿意收留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的人,因为他是关键时刻会义无反顾地救他们一命的人。

      五个人中唯一年纪比谷石藤大的,是庞山,大家都叫他阿叔。但是阿叔就像一个普通家庭里的老爷爷一样,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所以,这群人的中心自然是谷石藤了。

      在谷石藤面前,他们就像弟弟看着哥哥,弟子看着师父。这种敬重与顺遂,他们才不会说出来,或是表露出来。毕竟是要共同生活,让谷石藤得寸进尺可不好。他们会百般打压他,必要时又听从他。这种关系,也许就像相处了很多年的损友吧。

      这破旧的房子由石板和青砖筑成,因天气潮湿,多半已有青苔与黑色的水渍。本来只有一层楼的,是一个最常见的三间两廊,踏进房门,是一个天井,两侧是廊房,对面一排是正厅和居于两侧的房间。房梁、墙壁和屋檐上皆有花鸟人画,但是现在已布满灰尘。

      为了适应五个人居住,他们在屋顶上搭了一间新的木屋,两层混搭的房子,歪歪扭扭的,不是很好看。

      屋顶上那个房间是梁上君的,一把梯子靠着屋檐搭在天井,梁上君不需要梯子,所以梯子是为了方便别人上下的。

      左侧的廊房是厨房,右侧的廊房是叶海棠的房间,里面摆满了枯树枝,树枝上爬着毒蛇。天井摆满了药柜,地上铺晒着药材。正厅摆着一张上了年纪的木桌,和三五张形状各异的椅子、凳子。

      正厅左侧的房间是谷石藤住的,阁楼堆了些杂物。右侧则是陆元和庞山的房间,庞山睡矮床,陆元睡在阁楼上。庞山不准陆元把酒带进房间,所以酒坛子都摆在了天井里。

      梁上君回到无灯巷,在右廊房里没看到叶海棠。他倒挂在房梁上,这样才能不碰到满地爬的毒蛇。

      梁上君来到天井,叶海棠正在配药。不是治病的药,而是毒药。叶海棠不会治病,但会制毒,江湖中人若有需要毒药的,常会托人来找她买。

      大自然里,越是长得美丽的动物,毒性越强。若是人同样如此,那叶海棠也是一种毒。但是她的性格却一点毒性都没有,倒像只小白兔。

      梁上君左手献上偷来的发钗,问叶海棠喜不喜欢。

      叶海棠脸一红,看了看发钗,确实好看,但是她用不着。她说:“华而不实,我要它干嘛?”

      梁上君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咧嘴一笑,右手拿出一袋钱,说:“所以其他的我都拿去当了,果然还是钱最实用了。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实在?不用夸我,我梁上君子这名字不是白叫的——哎哎等等你那眼神好像在说我是个白痴一样,你说是不是拿去换钱最实在嘛?你不会其实是想让我给你多买点东西的吧?哎别又翻白眼,到底是想怎样嘛——哎哎别走,不是、你走可以,钱给我留点儿……”

      无灯巷的人就是这样用各自的方式赚着钱,除了从不干活的谷石藤,偶尔能让他帮个手已经算不错的了。

      这家伙不但不愿意干活,连饭都懒得吃,一天几乎只吃一餐,其余时间都在房间里躺着睡觉。他到底哪来那么多觉睡啊?

      有时候不经想,在救他们回来之前,谷石藤是怎么度日的?

      估计只有阿叔知道。阿叔是第一个被救的,阿叔买菜讲价的本事也是谷石藤教的。

      由此看,谷石藤也有勤于干活的时候,不过救了这四个人之后,基本用不着谷石藤干活了。所以其实反而是他们把谷石藤养懒了。

      灶房生起了火,阿叔这做饭的手艺其实也是谷石藤教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学从头学一样手艺其实不轻松,但是阿叔也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就会了,也许是因为自学菜起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练了这么久,学会了是应该的。梁上君没兴趣学,陆元总是喝得大醉,大家怕他喝醉后把房子烧了,所以不准他进灶房。叶海棠会做饭,但是为了避免食物中毒,大家也不允许她进灶房。

      四个人坐上饭桌,闲扯今天的所见所闻。其中讨论最多的莫过于落月山庄叛徒萧雾一事。

      阳乌卫说萧雾杀了落月山庄静音阁阁主,然后叛逃,尽管知道这个前提,大家还是不免替萧雾感到前路艰难。他们也一样是流浪天涯的人,这普天之下,广袤无垠,却竟然连自己的一寸容身之地都没有,此为何等孤苦艰辛,他们都是过来人,感同身受。

      “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杀人,是被人嫁祸的呢。”梁上君提出猜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你看,落月山庄的人都姓于对吧,是于氏一族的人,可是就只有萧雾一个人姓萧,你说这是为什么?要么就是他们当中有人嫁给了姓萧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却因为什么原因住在落月山庄,要么就是这个萧雾本身就是外来者。拜托啊,是外来者!落月山庄那么一个只接受本族人的排外的地方怎么容得下一个外来者啊?我敢肯定萧雾是受欺负了,遭人陷害,毕竟——”

      梁上君还没说完——尽管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就被旁边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

      “真是他杀的也不是不可能。”

      说话的人是陆元,他正一边吃饭一边咽了一口酒。

      这话还真像“魔头书生”、“双刀酒鬼”会说出来的话呢。若是一年前,他们估计绝对想不到,官府头号通缉犯、杀人狂魔,会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地坐在饭桌对面吃饭。那时为了帮助陆元躲避官府追击,他们没少忙活。

      “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海棠思忖着。

      阿叔没接话,他已经隐约猜到这几个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话痨,”阿叔对梁上君说道,“去叫谷石藤来吃饭吧。”

      在这里,房屋一般称为“厝”,样式也和中原建筑不太一样。正厅左侧的房间里,光线透过小窗户照射进来,屋内昏暗阴凉。房间有一块木板,面积大约是房间地面的一半,它被悬空架在中间高度,把房间另一半的空间分为上下两层,上面那层就自然而然成为阁楼了,而房间另一半则还有很多地方空置。

      木板旁没有围栏,只有个梯子,但是其实要徒手爬上去也可以。木板上边缘上摆着些箱子,站在门口就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这是个阁楼,不如说只不过是一个比较高的房间为了最大化利用空间而用木板分了个上下层。

      谷石藤侧躺在床上,弯腰屈膝,像是微微蜷缩的样子。他嫌热,只用被子的一角盖住了腹部。他感觉浑身酸疼,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尤其是右胸往下几寸、肝胆之间的位置,伤疤虽已经愈合,但是身体每动一下,还是会牵连到那块肌肉,疼痛不已。那枚小小的毒镖嵌在身体里五六年了,嵌得很深,他拿不出来,只能尽力洗去毒素,但肯定还有残留。如今伤口早已愈合,更是拿不出来了。

      旧伤了,他也习惯了。

      他没有告诉众人这件事,先前是没空说,现在是感觉过了时机,没必要说了。

      好像刚刚有人来叫他去吃饭,可是他感觉昨天吃的东西都还堆在胃里没被消化掉。天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怎么可能消化得掉。

      谷石藤用手撑着床,勉强爬下床,扶着床沿走向脸盆,湿了麻布洗脸。

      黑眼圈又重了,谷石藤看着水里的倒影。尽管他一直躺着,却几乎从来没睡着过。皮肤粗糙黝黑——那是以前晒黑的,褪不掉了。

      胡茬又长多了。

      无所谓了,他懒得刮胡子,反正大家也不在意他这副样子。

      磨磨蹭蹭终于到了饭桌上,大家却在讨论落月山庄的事。

      落月山庄?好像听过。可是他却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了。

      不不,不是听过,他是看到过,那个黑夜里远远地看到一座山巅上灯火通明的楼阁……

      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他渐渐回想起来,但他又马上打断了自己。他不要自己再去想那件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怕翻涌出那时的罪恶。

      话说,为什么今天大家突然谈起落月山庄?谷石藤一边努力用筷子把饭夹到嘴里,一边想着。

      接下来大家的提议则让谷石藤根本咽不下饭,拿筷子的手僵硬在空中。

      “谷石藤,我们去救他吧?”

      “除了我们,估计没有地方能收留他了。”

      “话说‘萧雾’的‘雾’是哪个‘物’啊?‘物’品、‘雾’气、‘务’实……”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要像当时保护陆元一样再来一战不是吗?这让人很兴奋不是吗!”

      三人嚷嚷着,阿叔看着谷石藤沉默的表情、拉黑了的脸,其他三人也慢慢安静下来,看着谷石藤,等他表态。

      半晌,谷石藤低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她叫什么?”

      “萧雾。”叶海棠答道。

      谷石藤好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那女孩叫什么?”

      “萧雾。对吧?”海棠答道,又用眼神向梁上君取证。

      “对,是叫萧雾,”梁上君回应道,“不过……诶?他是男是女啊?”

      叶海棠摇摇头,好像传闻中没有提及萧雾是男的还是女的,转头问谷石藤,“奇了怪,你为什么说萧雾是女的?你已经听过这个传闻了吗?”

      忽然间,万籁俱寂,好似有一阵凌冽的冷风迎面呼啸,那是那夜他全速前进时迎面吹来的风。似乎又闻到了铁的味道,血液余温还残留在身上。那时灵魂出窍的感觉又萦绕内心深处,阴魂不散。

      他不想再看到她,那个令他想起自身罪恶的目击证人。那时她就躺在屋外草地上,她娘想带着她翻窗逃走,却只来得及把女孩送出屋外。

      一个三岁的女孩应该不可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吧,也应该不可能记得住这件事。总之,他把她送给落月山庄的人收养了。

      谷石藤的喉结慢慢地上下动了一下,好像吞口饭也艰难。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他如今都已三十多岁了,可那个女孩,仍然是面可怕的镜子,照映出他所有的罪行。

      为什么他要去救、他绝对不想再见到的人?

      出乎众人意料,谷石藤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后,沉默地走回了房间,一句话没说。

      他一直毫不犹豫地救下落难之人,即便有时会被反咬一口他都义无反顾。无论什么情况都阻止不了他救人的热忱。为什么这次,他一反既往?

      梁上君把这种逆反心理误认为是对被夺权的不爽。谷石藤一定想救的,但是他认为救不救必须由他自己决定。所以,只要给他时间好好考虑就好了。

      “放心吧,谷石藤一定会救的!”梁上君大言不惭地打起了包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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