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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纠葛 ...


  •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段纠葛。
      那段过往,渐渐尘封于时间背后,当事人仍能清晰记得那时的事,后来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正是使江湖各派与落月山庄彻底决裂的事件。

      高墙如山,屋宇耸立,墙壁上用水墨画的鬼神尖嘴獠牙、面目狰狞。房梁垂直交叠,高悬于头顶,宛如厚重封闭的钟罩,牢牢锁住屋里的人。踏入此间,便插翅难逃。
      堂中有五把椅子,分别面向东、北和南方,椅子上坐的是岭南五大家族。他们齐聚于此,为的是处理这个此刻立于高堂、气势轩昂的外来人。
      “让你们住到斜榻山上已经是放你们一条生路了,还有什么欲求不满的?”说话人博冠峨带,手执纸扇,一副书生打扮,但他右手食指上却带着一个高价买来的绿松扳指,谈吐也并不似读书人般儒雅。
      “于世,你应该知道你做过什么事情。做过那种事的人,江湖是不会原谅的。”这次开口的人,语中带着戏谑,讲话时眉毛挑成八字,颇像戏台上的丑角,他衣着随意,甚至可以说是不修边幅,身体斜侧,依靠在椅子扶手上,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咳、咳、咳咳……”一个老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儿媳妇娴熟地递给他一杯水。
      “黄老头你要是身体不行就别勉强了,去歇着吧。”八字眉丑角不耐烦地说。
      黄老的儿媳妇瞪了他一眼,他活动着脖子,转过脸去,不屑地笑了几声。
      “所以,你到底还想怎样?”主位上坐着的人终于说话了,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望向他。
      那时的他,还没有满头白发,还没有退居幕后,儿子萧武彰还作为得力助手辅佐自己。他便是萧东旭,这片江湖上掌握第一话语权的人。
      立于堂中的这个叫于世的人,彼时方才三十余岁,正值青壮年,没有人想到,二十多年后,他就匆忙离开人世。
      “消灭黑鞭,”于世的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因激愤而颤抖着,他说,“只要我们落月山庄替你们,替这江湖上的人们,除掉黑鞭,你们就必须承认我们。这就是我的要求。”
      屋里突然一阵沉默,接着,丝丝窃语声自屋里各个角落响起,人们笑着,投以异样的目光。
      座椅上的人也忍不住爆发出尖锐的嘲笑,第一个是八字眉丑角,第二个是土气儒生,第三个是站在父亲身后的萧武彰,他的年纪和于世差不多大,但绝不会像于世这般没脑子。黄老头在喝水,没咳嗽,竟是最安静的,而萧东旭,不可置信地看着于世,问他:“你清楚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清楚。”于世目光炯炯,神情坚决。
      众人的目光汇聚于萧东旭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萧东旭心里快速盘算着:黑鞭在岭南肆虐已久,为害一方,且功法毒辣诡异,萧家也好,其他江湖中人也好,不管派去多少人对付黑鞭,都会惨死其手。落月山庄这么做,莫不是想堵上全族人性命来挽回江湖对落月山庄的评价?
      如果真的能消灭黑鞭,对谁都没有坏处,要是落月山庄因此元气大伤,那对他们来说,落月山庄就不存在威胁了,自然可以敞开胸怀接纳他们。
      “好,”萧东旭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然而萧东旭接着一摊手,语含无奈地说道,“那你尽管去。”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原来萧东旭并非真的答应于世,只是想侮辱他而已。
      于世嘴角抽搐着,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一言为定!”

      那年,一百多号人的黑鞭被全歼,死法之惨,远胜过那些死于黑鞭手里的人。
      这震惊了萧东旭,震惊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
      落月山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据线人报,是离间计。落月山庄先派人潜入黑鞭做内鬼,杀一部分骨干,嫁祸他人,挑起黑鞭内斗,等他们因内斗而元气大伤,再一举扫灭残余之人。
      据说,在黑鞭最后的乱斗开始之前,内鬼被发现,当众处死。
      要完成这个计划,对内鬼的选择极为关键,不但要智谋过人,还要做好随时被舍弃牺牲的准备。落月计划的成功说明他们在这方面做出了精准的选择。
      选谁做内鬼其实不是难题,那么多人,总有这般优秀的,但是,对萧东旭来说,他做不到的是选人做内鬼这件事本身。
      萧家这么多人,有自己支系、旁系,也有很多已经远到没有血缘关系、纯粹同姓的族人,可是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血脉同源,不管哪家的阿公阿婆、儿子女儿死于非命,他无不感到唏嘘。要他选一个人去做必死的内鬼,他如何舍得,又如何向族人、向自己做交代呢?
      这一点,他做不到,也不会尝试去做到。
      消息传到其他家族时,他们反应各不相同。总体来说,黑鞭被消灭是好事,但是谁知道下一个黑鞭又会从何处冒出来。就处事手法上看,落月山庄像极了原来的黑鞭。他们能以此手段消灭黑鞭,就能以此消灭自己。和五大家族在近百年的此消彼长中形成的平衡稳定不同,落月山庄是个不稳定因素,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企图抢夺一杯羹。
      敌人往往会伪装成伙伴的样子,如若落月山庄只是个带着好人面具接近自己伺机反水,他们如何消受?
      落月山庄不仅拥有远远比黑鞭还厉害的狠辣武功,还有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起死回生般的医术,更重要的是,那个在对战黑鞭中出谋划策的、绝对冷静理智的少年,于世的独子,代表着落月山庄未来的于之昭。
      在这等深不可测的实力面前,这片江湖的原主人们,包括萧东旭,心里都不禁生出一阵恐惧。
      为了对抗这份恐惧,为了维持江湖现状,五大家族们,集体背叛了。
      在五大家族的暗箱操作下,落月山庄,被描述成了新的黑鞭。

      “为什么?为什么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于世的嘶吼响彻山谷,天空低沉,声音回荡在山间,显得那般压抑。
      萧家的侍卫把他拦在高墙之外。
      “萧东旭,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嘶吼还在继续,混入阴沉的雷声,然而高楼上的人已紧密门窗,丝毫没有要出来见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意思。
      那一刻,于世明白了,是他天真了,以为他还有替落月山庄翻身的机会,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一丁点都没有,结果只是像提线傀儡一样被人耍了而已。
      混入了墨汁的清水,不会再清澈,不如索性一黑到底。
      白墙上的水墨鬼神画,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黑色的墨汁融入雨里,愈发混沌,青面獠牙的鬼,嘴里开始流出黑色的血,壮硕的四肢和锋利的爪牙,像四周散发狠戾之气,逐渐将一切空白吞噬,一点一点,黑暗在向外扩张,最终,天地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黑,什么都看不见,一个人影都没有,但嘶吼还在黑暗中继续,愈发嘶哑……

      那喑哑的嘶吼把于之昭从梦魇中惊醒。
      脊背冒汗,呼吸急促,胸中余悸为消,父亲的恨意仿佛还萦绕在这房间里,久久难绝。
      他伸手想去够放在床头的药囊,却发现药囊并没有放在那,明明他习惯将药囊挂在床头的。是谁动了它?
      回头一看,药囊不就放在书台上吗,他睡前自己取下来放在那里的。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落月山庄含英楼,而是白云山别院。
      抬头看窗外,月光几许,凉气浮动,木叶森然,夜色未醒。
      还是夜半时分啊。
      他摸了摸额头,触摸到了几丝凉意。他不知是自己的额头冰凉还是手掌冰凉。
      多少次做这种梦了,梦里他不是自己,而是他父亲。他并没有跟在父亲身旁经历那些过往,然而二十余年里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讲那段无法消弭的往事,详细地足以让他也如临其境地经历一遍,以至于竟然将父亲的梦境延伸到了自己身上。
      有时,他会分不清此刻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是父亲的儿子,还是父亲脑中分裂出来的一个影子,他的真身正是于世本人?
      不、不……不要胡思乱想,多想无益。
      可是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他的思绪越是混乱不堪。混乱是绝对不行的,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必须得尽快调整过来——对了,去那里,只要去那个房间,看到她的面容,他就会静下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不,他现在不是在山庄里,而是白云山……况且那个房间不是已经再也去不了了吗?
      哈哈……他自嘲一笑,此笑无声。
      十四岁的时候,他也像这样夜夜做着这样的梦,每次心绪杂乱时,他就会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溜到静音阁后院,轻轻叩响萧雾的窗。他知道那个女孩睡得浅,很快就会醒来,开门让他进去。只有在那个房间里,他才能安安静静地,靠着墙角,凝神静坐一小会儿。萧雾会抓几把草药,制成药囊,她说他闻了这个药囊之后会更容易睡着。他有点怀疑这个才八岁的小女孩胡乱抓的药囊到底有没有用,不过在这里他确实能舒缓紧绷的神经。至此以后六七年间,每当夜半梦醒时分,他就会去这里,这里就像紧闭的密室里唯一的通风口,给他喘息换气的空隙。
      这个通风口,被他自己亲手关闭了,这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万谬欢,这笔账,以后再慢慢跟她算……
      他知道不能节外生枝,是以这段时间一直没去理“叛逃”的萧雾。
      于之昭从床上起身去拿桌上的药囊,他后来问过静音阁的人,这个药囊中的草药于药理上确实有静心安神的效果,便按照这个配方配置药囊,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不知道用了这么久,他的身体已有了抗药性后,它还管不管用,但总之放在身边还是能起到一些心理作用的吧。
      他坐回床榻后,没有立即躺下,而是把身心放空,好似进入冥想中。
      睡吧,再怎么睡不着也要逼自己睡下,他不允许自己白天没有精神。明天白家和萧家就到了,筹谋已久的计划终于到了实施的时候,万不可再有差池。
      好,现在缓缓躺下,一刻过后,他必须睡着。

      隅中之时,日光盛烈,马车一辆接一辆,在山路上缓缓行驶。马车上立着旗,旗子的底色是云峰白,字的颜色是古鼎灰,白家的衣服则是古鼎灰为主色,云峰白做修饰,给人以务实的感觉而又不失格调。山里树木茂盛,驶过一段距离,树叶不再遮挡,方才看见旗子上赫然一个大字“白”,告诉着白云山别院的人,这是白家的车队到了。
      这个车队前后一共四辆马车,随从和用人跟在马车后面步行,而无灯巷等人因为梁上君的缘故,破例受邀,与白鹤乘坐同一辆马车前往萧家庄。路上,白鹤跟无灯巷的人讲起落月山庄与江湖各派过去的事。
      “可是除掉黑鞭不是件好事吗,”听到这,叶海棠忍不住问,“落月山庄再有威胁,只要是朋友不是敌人就好了,不是吗?”
      白鹤摇摇头,遗憾地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爹说事情不一定能像我们想的一样这么理想地发展。不单是五大家族背叛过他们,反咬一口、倒戈一击什么的,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信任的成本太高了,所以就选择对立。”
      叶海棠回想了下“五大家族”是什么,好像白鹤之前说的是,额,在这个地方,门派以姓氏为纽带形成,其中最有威望的有五个,也就是五大家族。
      “啊啊——那不是会没完没了吗,你咬我我咬你,看谁先咬死谁是吗?”梁上君两手一摊耸耸肩,脸上做了个十分无奈的鬼脸。
      “其实这些年来,虽说可能有暗斗,但基本是没有明争,所以江湖才得以风平浪静一时。”
      叶海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白鹤年纪小,说的话却已很成熟了。
      “话说去年你们云罗谷也有一场比武大会来着,好像按惯例这比武大会还是固定两年一次举行的,”梁上君回想着,问白鹤,“我记得是你们五大家族轮流举办比武大会的吧?吴家、陈家、黄家,去年是白家,明年应该是萧家。今年突然窜出来的于家算是打破规矩了吧,怎么你们还全都去了?”
      “这一次是因为净信大师出面了,比武地点也不在东道主府上而是蒲涧寺,也就是说,虽然筹办确实是于家,可发起人却是净信大师。”
      “啊!原来如此,”梁上君拍手道,“名义上,这次比武大会是中立的!”
      “算是钻了空子啊……”叶海棠叹道。
      白鹤点点头:“对啊,而且比武大会是切磋较量的,不准耍阴招。据目前了解,于家的人不管对外面的人还是自己人比武,向来是频出狠招,毫不留情。不过当然了,他们有那稀奇古怪的医术,自然不怕。”
      白鹤的话听到一半,陆元就反问了:“可是实战的时候出狠招才能一击制敌、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性命吧?”
      “所以说比武大会是比武大会,不是实战,只是来交流切磋的,难道有人会专门组织一个互相残杀的大会吗?”
      梁上君想了想,好像、咦?那不就是说……
      “那个,”梁上君说道,“那落月山庄组织的比武大会……”
      “没错,”白鹤看梁上君神情,猜到了他心中疑问,点头说道,“我想这也是与会者心中都有的犹疑:这次落月山庄的比武大会,会不会只是一个借口,实际意图是想趁机、趁机……一举消灭五大家族?”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
      鸿门宴吗?
      但是转念一想,明显又有说不通的地方。
      “不可能不可能,净信大师有可能想不到这点吗?”梁上君笑道。
      “还有啊,你们白家不是和落月山庄交好吗,怎么你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啊?”叶海棠也觉得有点好笑。
      白鹤叹了口气,说:“近几年各地割据阻断了北上的路,流寇四地而起,官道、栈道、镖路、水路,都难走,我们能走的路越来越少。唯一一条安全的路,掌握在落月山庄手里,为此不得不……有求于人,没办法的事啊,只能冒这个险,姑且试试看吧。”
      白鹤说到这,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一个小少年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那个做生意的老书生陈家,大概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而出面帮落月山庄的吧?”梁上君问道。
      “应该是了。”
      叶海棠皱着眉,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她嘀咕着:“之前还说白家是中立的来着……”大概看上去单纯的白鹤说出的那番大人般成熟的话打破了叶海棠对白鹤以及白家的幻想。
      白鹤无奈苦笑,但没法出言反驳。
      不久,车队抵达了白云山别院,他们见到了于之昭,并在他的接待下住进了别院。
      那个二十五岁的青年,乌发翩翩,清瘦俊朗,一袭月牙白的衣裳随风而动,立于清雅的别院门前,微笑着等待着他们。他言谈举止都彬彬有礼,恍惚间甚至让人忘记他父亲于世粗俗暴戾的面孔。人们不禁想,会不会这次真的就是个单纯的比武大会呢?

      日仄之时,萧家也到了,身着他们标志性的云水蓝衣,劲装结束,不管是人数还是所携器械,都看不出他们有相让之意,相反,他们是气势逼人,势不可挡。
      他们要彰显他们才是这片江湖的正主。
      于之昭与萧家见面之时,白家的人也在。
      熟人见面,心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骚动。
      “……那个,”梁上君一眼瞄到萧家那蓝衣的人群中一个不协调的黑色身影,眼皮就开始跳,“我记得好像谷石藤萧雾他们去治的就是萧家庄的人。”
      “不用说好像,”叶海棠直接肯定他,“就只有那人会穿一身黑,灰头土脸,还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你说除了谷石藤还会是谁?不会有错的。”
      “那么,萧姑娘大概也来了。”阿叔说,虽然大家都没看见萧雾,不知道她是不是直接和萧家的仆从们一起去了下榻的房间。
      “你们怎么看上去有点担心?”陆元问。
      “你忘了,萧雾不就是从落月山庄逃出来的?”叶海棠这么说,陆元还一脸不信地样子。他说:“萧雾不是你们从落月山庄抢来给我疗伤的吗?”
      这、这让他们该说些什么好呢,萧雾初来之时他正处在大醉后的混沌状态中,然后又紧接着去执行任务了,也难怪他不清楚……可是该从哪段开始跟他解释啊……无灯巷众人心里感受到反驳无能的绝望。
      而萧家这边,谷石藤也看到了无灯巷的同伴们,他并不惊讶,毕竟一来呢,他看到了白家小少爷白鹤在,二来呢,梁上君这个活宝也在,于是他们的在场也就顺理成章了。
      陆元的出现有一点让他始料未及,但是既然阿叔陪在身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无灯巷这几个人心里的骚动大概是猪肉屠夫张三与发小酒庐老板李四在外地旅游偶然相遇时,心里发出的“居然这这这这——么巧啊”的那种骚动,而跟在萧家仆从后面、本打算悄悄离开的萧雾,与本来正和萧武彰客套说笑的于之昭,两人偶然间的目光相撞,大概是不巧中的不巧,一点都不情愿的重逢。
      两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对方身上做任何停留,各自撇开,匆匆错过。

      日入之时,粗布短衣、骑着毛驴来的黄家,和带着奇形怪色、装束各异的游侠一同前来的吴家,陆续到了白云山。
      主事于处逢幕后张罗,少庄主于之昭台前组织,比武大会就这样开始了。
      翌日早上,人们从别院出发,步行到蒲涧寺,穿过大悲阁、蒲涧阁,从转轮藏阁外面的路绕行,因为寺庙规定藏经之所谢绝香客,最后,到达比武的地点,摩诘殿前的宽阔空地。这块空地是石砖铺成,中心有一块石砖铺法与其他截然不同的圆形区域,它由九十九块面积由小到大的大理石自里向外绕圈铺成,修筑此寺的僧人原是想用这圆来象征佛语“空相”,于之昭不搭设一个看得见踩得到的比武擂台,而是要求众人想象这圆就是擂台,切磋较量的方法一直很多,早被玩出花来了,众人自是见惯不怪,只是他们猜不着于之昭这是何用意。
      满头白须的黄家老头黄老头,听到这规则后,先是眉头一皱,“嚯”了一声,然后轻轻笑了一声“呵”,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接着大笑:“哈哈哈哈!”
      众人见状,问黄老头,“黄老,你知道这什么意思了?”,黄老头还是大笑着,笑着笑着还咳嗽了起来,他儿媳妇很熟练地拍他的背,给他倒水,他喝完水后,却还是笑而不答,众人见他不肯说,也就随他去了,不把这当回事。
      静音阁调来的十名弟子在摩诘殿外左侧围廊临时搭设医铺,以防有人不慎受伤,不过落月山庄以外的人并不十分敢相信静音阁,心里仍想着,要么用自己带的金创药,要么就别受伤,总之别去那个医铺。
      比武一边进行着,圆形区域中的两人观察着对手的步伐,试探对方的路数,同时主事于处逢一边向各家当家人交代些事情。当他向萧家人说起他们为此次大会做的医疗措施时,二当家萧素明冷硬地回绝道:“不必费心,我们请了一位郎中随行,虽然其性格怪癖,不轻易见人,但医术越好的人不越是这般奇怪吗?她喜欢清静,宁愿留在别院,我们这边若是有人受伤,我们的人会将其送到别院去给这位郎中医治,不劳烦贵阁。”
      “如此甚好,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跟静音阁说。”于处逢不卑不亢地笑道。
      萧素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大当家萧武彰拦了拦他,跟于处逢点头示意他们了解此事了。
      别院的房间里,萧雾一个人坐在桌前,临时备的药材和工具不多,准备起来并不费时,谷石藤似乎被梁上君叫走了,一早就没见到他人影,是以她现在无事闲坐许久了。
      以前,萧雾知道闲坐的好处,那就是静心调息,现在她发现闲坐还有个坏处,那就是会让凌乱的思绪不受阻挡地在脑海里四处乱窜,越发混乱。
      这座别院很大,她的房间里于之昭和静音阁很远,进出的路基本不交叉,但是会在大门附近汇聚,不过只要错开出入时间,她就不会撞见他们,理论上确实是这样……
      可是她刚刚出去中庭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回来拿东西的静音阁弟子!明明大会都已经开始了一个多时辰了!
      不能被那两位看见啊……
      毕竟那两位,一个是师哥、一个是师妹。静音阁的弟子自小跟随阁主于商音学医,吃住学习都在一起,虽然她和他们可能称不上朋友,但是彼此的面容和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
      中庭是进入别院、走过影壁后必经的地方,前有池塘流水,两侧有回廊与白木槿树互相点缀映衬,还有几座假山,重岩叠嶂,交错形成几条错落有致的小径。
      萧雾她幸亏躲在假山后面,等那师哥师妹走过,才得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回到房间。
      淡蓝色的天空上云朵几番流转变幻,大概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萧雾听到小院石板径上响起脚步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抹云水蓝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三当家?!”萧雾看他脸上挂彩,有些诧异。
      “神医呀,”进屋的人是萧贤立,他嘴角流血,还强行咧嘴笑道,“我大概是你今日第一个伤患。”
      “三当家有去比武吗?”
      “这个啊,哈哈,”萧贤立干笑两声,一脸苦瓜色,他说,“其实我早不会武功了,但看大家切磋较量,忽然就忍不住那股激动了,虽然大家也劝我了,但我想就比一下没关系,结果一个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摔倒了。有点惭愧啊,哈、哈哈……”
      “然后磕到牙了是吗?”
      萧贤立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低声答道:“是的。”
      萧雾沉默地看着萧贤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委屈神医了,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不不,比武时会受的伤基本都是这种程度的吧,而且没受大伤不是更好吗。”
      总之,先帮三当家处理伤口吧。
      处理的过程萧贤立一点声音都没出,若是旁人看了也许会觉得这个过程完全不痛吧。萧雾很欣慰三当家这么配合,不过在这过程中她渐渐产生了些许疑问。
      “三当家刚刚说‘早不会武功’,”萧雾一边清洗工具,一边问,“所以是、以前会现在不会的意思……是吗?”
      萧贤立愣了愣,答道:“啊,是的,萧家人怎么可能不会武呢。”
      “那……”
      “误食了点东西……就是中毒啦,被人设计了。那时又遇不到你这样的神医,耽误了很久,总算捡回一条命之后,武功尽废,”萧贤立挽起袖子,露出左手手臂,黝黑的皮肤上仍能看到青紫相映的神经,像细小的藤蔓一样交织缠绕,犹如锁链。他忽然左手紧握,很用力的样子,像是在尝试运力调动手臂上的肌肉,但他的左臂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行啊,”他叹道,“手也好腿也好,虽然是还能勉强动一动,但是再也不能挥拳踢腿,完美地打出那一招一式了。”
      “三当家介意让我把脉吗,说不定还能找到办法。”萧雾说着就去拿垫枕要为三当家把脉。
      “不必了不必了,”萧贤立却笑道,“早就放下了,不必了。话说回来啊,今早的几场切磋还真的蛮有意思的,尤其是于之昭——”萧雾心里一懔“——的侍卫于言桃和‘双头虎’,他们一上来就要三局两胜,现在应该在打第三局呢!”
      萧雾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一时不敢出声,好像只要她说任何一个字提到这些人,她就会被认为跟落月山庄有干系似的。
      这样一来,不敢讲话的萧雾,就只好听热情高涨的萧贤立从头到尾地叙述于言桃与“双头虎”蔡彪的前两局比武。

      “双头虎”蔡彪,人如其名,虎背熊腰,肱三头肌坚实壮硕,如同两只虎头,于是人送外号“双头虎”。此次他是跟着吴家来的,因为他极其厌恶落月山庄,发誓要把于家人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同是性情中人的于言桃被成功挑衅了,两人都要求三局两胜,一定要分出胜负。众人阻止不了,也有点看好戏的心思,就让他们比了,双头虎本来还打算使用他的必胜武器雷公锤,被白鹤他爹婉言阻止,说是不愿再看到有人受伤。
      听三当家滔滔不绝地讲着,萧雾似乎不时走了会儿神,好像可以看见阿桃就在面前一样。别人说他好的,他就难以抑制的高兴,说他不好的,他就要跟人打架,一直以来就没变过,这点于之昭要比她更清楚才是。
      “……落月的武功真的是狠啊,第一局双头虎输了,大家都替他叫不平呢……”
      也许吧,她在那落月台上练武时,记得总练于青竹说过,性命攸关之时,你比敌人更毒辣,才能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的性命。她是不以为然,毕竟自己又不需要下山,只要好好呆在静音阁里研习医术治病救人就好了,为什么要做到那么毒辣呢?呵呵,那时哪里想过自己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是要不得的呢。在无灯巷生活了这么多个月,她才体会到,对于不得不在江湖中艰难谋生的人来说,总练说的话可能真的有道理吧。
      “……所以啊,第二局双头虎胜了后,大家都在欢呼拍掌还吹口哨呢!啊,我现在赶回去还能看到第三局到底谁胜谁败,神医多谢你了哈,走了!”话还没说完,三当家就赶忙离开了房间,消失在小院尽头。

      萧贤立赶到时,场面正处于某种尴尬状态中,他不知到底是结束了还是终止了,总之双头虎和吴家这边的人要么骂骂咧咧要么沉默不语,而于言桃则不见人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受伤了,正在医铺包扎。
      那应该是双头虎赢了?可是为什么大家的神情不太对?
      旁边的人告诉萧贤立,第三局于言桃先是处于守势,等双头虎自信必胜无疑后,破绽渐多,于言桃才得以趁机反击,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双头虎慢慢意识到自己优势尽失后乱了阵脚,最后情急之下,竟然暗器伤人,于言桃腹部中刀,不得不临时退出比赛。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双头虎真的使用暗器了?”
      “动作太快哪里看得清楚,只是于言桃突然间腹部流血,明显是刀创,不过如果是于言桃使苦肉计自己捅自己,那也未可知。”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看双头虎和于言桃身上有没有暗藏武器,这是唯一的证据。”
      可是谁去验身呢?验身不就是说我怀疑你有嫌疑的意思吗,这不是得罪人吗?
      萧贤立看了看场面,五大家族的人各自私下议论着什么,可是却没人出来讲话。
      如果是以往的比武大会,不至于这个样子,只是这次受伤的人是落月山庄的,就有些难办了。
      如果使用暗器的是落月于家,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惊讶吧,这才符合他们的认知。可是偏偏事实反过来了,让他们一时进退两难。
      没有人此刻愿意一改往日姿态,出来替于家说话,拉不下脸来啊。就算是跟他们交好的家族,也不愿意率先站出来,不想做那只出头鸟,不想得罪人。
      “你们都看见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白家那个方向传来,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喂话痨你干什么啊?!”喊话人身旁的女人慌张地阻拦着。
      “……这些事我们不用管的。”女人身后一个面带病容的穿着书生长袍的年轻人说道。
      他们身后的阿叔倒是摇了摇头,神情自若,毕竟他清楚话痨是个武痴,遇到这样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站在他们身边的白鹤心里暗叫糟糕,这下会演变成白家第一个出面了,这该怎么办好?
      而那个喊话人,梁上君,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足见点地,腾空而起,翻身来到了场地中心,他出手就是一拳,但这是虚招,为的是逼双头虎格挡,这样他便能去夺双头虎袖中暗器。
      但双头虎防得很好,没给他可乘之机。吴家的人按住了梁上君,没让他继续下去。这时白家的人也围了上来,吴家的人才松开梁上君。
      有的人把目光投向于之昭,看他会怎么办,只见他脸上略有难色,对双头虎颇为不悦,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博冠峨带,食指带着一个绿松扳指的陈行简,见有人先开了话头,便接着他的话,说道:“双头虎,你敢不敢把你袖中之物给我们看看?”
      众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人群骚动一时。
      双头虎不属于五大家族,只是随吴家一同前来的江湖小辈,就此而言梁上君他们与双头虎是差不多的地位,与五大家族没有什么利益相关。过后,人们从双头虎袖中发现沾着鲜血的短刀,双头虎满脸涨红,起初还大放厥词,抵死不肯承认,以为能瞒得过去,可他说话越发结结巴巴,自己都没法自圆其说,最后不得不跪伏在地上认错,人群一片哗然。
      双头虎被勒令六年不许参与比武大会,即日下山。喧闹过后,比武仍按照原计划进行。
      习武之人、痴于武学之人,最是厌恶脏手脏脚,当发现使阴的是双头虎后,有一部分人开始同情起于言桃来,舆论的金杆在悄悄转向,从一边倒的态势慢慢回转,有人开始会与落月山庄的人搭两句话,虽然不多,所谈内容也并不重要,凭此一战就能冰释前嫌当然是痴人说梦,但与过去相比却已经是极大的改变了。
      看到这一切,于言亭有些震惊,他当然是很欣慰众人开始对落月山庄有所改观,可他震惊的是,他前几日还曾就双头虎的为人品性与少庄主谈过,据线人了解,双头虎表面上嫉恶如仇,实际上只是爱逞英雄、贪慕虚荣,可少庄主仍同意他的参加。还有阿桃,少庄主无意中挑起阿桃的情绪,莫非也是在为这一战做铺垫……
      他朝少庄主看过去,于之昭还是那样,不喜不怒,刚刚看他面有难色,此刻看上去并没有舒缓多少。难道不是应该感到松了口气吗?可是少庄主的眼睛始终暗含着什么,于言亭他看不出来,理解不了。
      锣声再次敲响,又一对切磋较量的人,走入中心那圆形区域。

      摩诘殿外左侧回廊,静音阁的弟子帮于言桃包扎好了伤口。
      “谢了,阿生哥。”于言桃摸了摸绷带,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说。
      于阿昇点了点头,说:“没想到第一个来这的是你啊,你不是应该在少庄主身边的吗?”
      “我……看那双什么虎的不爽,没忍住。”于言桃为了掩饰尴尬还干笑了几声,他注意到阿生哥的工作台上摆着刀具,为了转移话题,便问他,“我们就算受伤也不过是这样的皮肉小伤,阿生哥,那些刀啊钳啊,用得上吗?”
      “我们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觉得既然带了就拿过来吧,让它们躺在房间里没人照看我还有点舍不得呢,于是刚刚又和师妹回去取了过来。”
      “哦哦……”
      “咦,这位是?”阿生看一位壮年人走了过来,但身上似乎没事,便问道。
      于言桃转身一看,他记得这位应该是萧贤立。他抱拳道:“见过萧三当家。”阿生也跟着抱拳问好。
      “见过几位,”萧贤立示意于言桃不必起身,说道,“你的伤如何?”
      “无大碍,多谢萧三当家。”
      “别误会,我对你们落月的人并没有多少好感,”萧贤立顿了顿,语气一转,没有前面那么冷硬了,他说,“但是我也讨厌暗箭伤人,所以想来看看情况。”
      萧三当家居然会亲自跑一趟来看望自己,于言桃本来多多少少是有点惊喜的,但是听萧贤立这么说,那看来是他想多了。
      于阿昇听萧贤立这么说,心想既然是他来了解情况的,那自己就把所知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咯。
      “刀伤两寸,未及要害,每日按时敷药换纱带,养上半月应该就好了。”阿生一边整理药罐工具,一边说道。这些刚刚已和于言桃交代过了。
      萧贤立点点头,注意力却忽然被阿生手里的工具吸引了过去,那些细小刀具,和神医的有些相似。
      “这是外治术对吗?”萧贤立忽然问道。
      “啊?啊,对。三当家知道外治术?”阿生其实没打算问,只是客套地应了他一句而已。
      “用外治术的郎中以前我是真的不敢用,可是前几日,一个神医用这医术治好了我儿,着实让我对它大有改观。”
      萧贤立诚恳地表示着他对外治术的赞赏,可是于阿昇却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除了静音阁,还有谁在使用外治术?世人一直对此术嗤之以鼻,怎还会有于商音以外的人研习并精通它?如果真的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那他与静音阁联手是否能让外治术推广开来?
      “敢问这位神医姓名?”于阿昇激动地问道。
      “说来她其实还是我们萧家人,不过我只知她姓萧,名字还未过问。”
      “……萧家原来在研究外治术吗?”
      “不不,这位萧神医虽然姓萧,但从未在我们萧家庄生活过,这次我们也是从外面打听到消息将她请过来的。说实话,看到她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我真的难以置信,但她确确实实治好了可追——啊我是说我儿子——也就不得不服了啊。”
      于阿昇的手本来正在擦拭小刀,听到这,忽然停住,好像害怕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会妨碍到他大脑的思绪一样,他必须冷静下来,好好确认一下萧三当家刚刚那句话他究竟有没有听错……
      精通外治术的女子……姓萧但不是萧家庄的人……
      八九不离十了,就是她!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叛徒萧雾会出现在这里?!
      少庄主一年前开始思考、半年前开始筹谋部署,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扎眼的人出现了,莫是要妨碍少庄主?她与萧家有什么关联,她究竟……意欲何为?
      于言桃“窜”地一下站了起来,腹部伤口在疼,他却都不在乎了。
      萧贤立不明所以,不知这两人怎么脸色突变。
      于言桃和于阿昇交换了下眼神。
      这件事,务必先报告少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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