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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劫 ...

  •   ……
      清池被妙婵派人带回到了段衡川的地方,妙婵自己则是在跟着男子一众人打着马虎眼。
      毕竟他们段衡川主子可还有最后要交代的。
      段衡川发冠并未束着,身着一袭纹着金丝细线的月牙白里衣,倒是真如清池一般得不知礼数,一头青丝就这样在床沿迤逦开来,面上还带着一个牛头面具。
      骨子里的那份慵懒简直是跟清池如出一辙。
      脸上本来还挂着的雷打不动的闲散却在看到一身是伤,被三两个人搀扶着的清池时,眼中几不可见地多了几分担忧,却又在清池抬头看向他时,消失不见。
      见人被搀扶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段衡川抬手挥了挥,示意下人先退下,自己却是小步加急地来到了清池身旁。
      “怎么会受伤?”
      清池听到了段衡川焦虑的情绪,眨了眨眼眸,露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外面动静那么大,你都是不在乎的嘛?”
      段衡川动作愣了愣,他并没有刻意去在意黑市里的动静,比起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清池离开自己,倒不如自己一人处于幽处,不晓世事,自得乐闲。
      段衡川的目光落在了清池受伤的肩膀处,目光一凛,“这伤……谁放你进的生死台?谁又允许你去进入到驯兽场上的!你是不知道那只新抓来的赤棕尾狼崽有多么的凶猛吗!”
      清池的眼睑敛了下来,“潜,是你让我去接近监天司的。”
      “我……”
      段衡川嗫嚅了些许片刻,眼中闪过幽色,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清池到了一旁的软榻上乖乖坐下,“这次算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
      “你交代我的我都做好了,但是……”
      段衡川将手轻轻放在了清池受伤的地方,手下发力,“但是什么?遇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凭着你的本事,跟着九千岁,不会吃亏的。”
      “你真的就这样把我送给别人了?”
      段衡川手下动作一僵,却又很快恢复正常,继续用着内力给清池疗伤。
      清池感觉到了肩膀伤口处传来一阵暖意,接着就是酥酥麻麻的痒,眼圈微红,“潜,教我去应酬,习人权谋的人人是你,你告诉过我,连礼仪尊卑都不重要,更何况不过是人情利益。可你现在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我吗?”
      “这不是牺牲。”
      见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段衡川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转过了身,“遇乐,这是绝处逢生。”
      “我发现我永远都是参不透你。”
      “妙婵那里等不了多久的。”
      段衡川神色隐在牛头面具下意味不明,他看向清池,声音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该……离开了……”
      清池正在慢慢地活动着肩膀,听到段衡川这句话,倒是愣了愣,脸上滑过几分落寞,随即又像是释怀了一般,半开玩笑的开口道:“就这么不想留我?”
      段衡川了解清池,远比清池自己都了解他,“我知你意,但事已定局,我们……别无他法……”
      清池心中还尚且有着疑惑,却是再也没有开口了。
      段衡川喉头动了动,转身取下了一旁煨在小灶上的茶杯,之后转身伸手准备叫来奴仆,“我……让人送你……离开。”
      清池却是打断了他,“等等,段衡川……”
      他并没有再叫他的字了……
      “你还差我一个兑现的诺言,不许反悔的……”
      段衡川低下了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他单方面天真地想要撕毁这份承诺了。
      “面具……摘了吧。”为了我……
      清池在自己心里默默补充着。抬眼去看段衡川,他并没有动作,“你又不愿意了?”
      段衡川的手隐在袖中,不自觉地捏紧了。
      “或者你希望,我,”清池直接起身走上前,慢慢地靠近段衡川,“亲自来动手。”
      话一落,不等段衡川反应,牛头面具直接被面前的少年强行摘了下来,牛头面具是西域烈牛幼崽的头盖骨雕刻而成的,掂在手里并算不上是重,清池看着手中的牛头面具,再一抬首,却是愣了,手中的牛头面具直接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
      他的声音在抖。段衡川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惊住了的少年,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遇乐,你这是……怕了?”
      清池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样一副面容:整张脸遍布着黑色的泛金纹路,仿如整张脸都被一股奇艺的力量给撕扯开来,只能够从点点黑色纹路的间隙中窥得几分相貌,依稀能够从五官去认知,这,还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吗?
      清池不知道自己的答案,但拿过牛头面具的那只手还在空中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指尖在微微发颤。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啊……”
      段衡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按下了少年还颤抖着的手,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子,拿起来掉在地上的牛头面具,不急不缓,动作熟练地重新戴上了牛头面具。
      “牛头马面,厉鬼之姿。偷活余生,本就不容天理。”
      “遇乐,这是劫数亦是救赎。”
      “百般救济他人命,活该落得孤余生。”
      清池并不懂段衡川话中的意味深重,张口刚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了妙婵的声音。
      妙婵站在段衡川房间的门外,“主子,时候到了。”
      段衡川缓缓走到了桌前,低垂着眼睛去看冒着青烟的浅碧色茶水,茶水婀娜出丝丝缕缕的烟,让段衡川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不真切。
      茶水将将要冒出来,段衡川却是抬手又给清池斟了一壶茶,俄而转首,“该离开了。”
      “……”清池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去接段衡川的茶,段衡川直接将茶端送到了清池嘴边,轻轻冷冷的目光落在了清池的身上,清池倒也是不扭捏,直接就着段衡川的手,饮下了茶水。
      “黑市规定,送人离茶。”
      一杯送离,两杯……迎归。
      段衡川放下空了的杯子,口中说着绝情的话,手中动作却不停,他右手伸向了自己的左手,从小指上褪下一枚古铜色的指环,手指微捻,便将指环分成了两个小戒。将其中的一个伸手递给了清池。
      “图还在你身上,这戒指你必须贴身戴着,它能帮到你。”
      清池没有应声,反倒是低垂着头,瓮声瓮气地艰难开了口。
      “我饮下了离茶,现在不算黑市……不算你的人了。对吧?”
      段衡川隔着面具,意味不明地看着清池,眼中似有留恋,却又转瞬不见,他没有回话。
      清池却是抬了头,猛地上前,伸手直接拽住了段衡川的衣领,趁段衡川没有反应过来,在牛头面具上落下一吻。
      “潜,这是你欠我的,你可得记好了!”
      触感阴冷,清池却并不怕,段衡川愣了愣,却也没有推开,牛头面具上传来微微的压力感,段衡川伸了伸手,想要好好的拥少年入怀,却又在碰到少年腰间衣料时恍然惊觉,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收回了手。
      清池不舍,足足在牛头面具上停了将近十余秒,感觉到了段衡川微微的后倾,才缓缓退开。
      清池深深看了眼段衡川,外面又传来了妙婵的催促声,不再多想了,清池直接一把夺过了戒指,转身离去。
      “以后就不要再踏足进这里了,朝廷江湖互不干涉,总归是要避嫌话的。”
      “如果有困难,就去黄泉路桫椤棚,有一人,着马面,定助你一臂之力。”
      声音沙哑,困顿难挨,段衡川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说出了以后两人毫不相干的话,他看着清池离开,目光悲戚。
      清池迈开的步伐微微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清池身影完全消失,段衡川才收回视线,伸出右手,落在了清池刚刚嘴唇碰过的牛头面具上,拿下了面具,可怖的面容再次出现,段衡川垂首,婆娑着手下阴冷的面具,缓缓低头,像是虔诚又像是亵渎一般,在清池碰过的地方用唇瓣贴着,没有动作。
      “遇乐,”他的嗓音沙哑,“往后余生,暂且珍重。”
      我于人间失信,神明怜我,降二次重生,用以弥错。
      午后的暖阳丝丝缕缕地不知倾泻进了谁的心房。闲懒散慢地垂落在牛头面具上,冷冰冰的骨骼也多了几分烟火气,段衡川眼里氲着几分雾气,仿佛历尽了千帆尘世苦的不可得,悲哀却又带着孤傲。
      劫恩浩荡,两不可全。遇乐,我愿裹挟劫难,来换你破茧重生。不遇不知乐,潜自心中苦。
      遇乐,潜,重来一世,只为错过……。
      但,潜不悔。
      门旁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段衡川收回了思绪,慢慢踱步到了一旁闲置的贵妃榻。上面还有些小物什,都是清池每天闲来无事置办的。
      闻人只说离人愁,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主子,清池……已经被那位大人带走了……”
      没有得到段衡川的应允,妙婵思索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三年前和清池埋在后院的桃树下的酒酿想来也该是可以了。”
      段衡川手中还拿着两个小巧的金福娃,听到了妙婵的话,手顿了顿,却还是随即反应了过来,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右手轻轻柔柔地摆弄着金福娃。
      “都说金福娃是赐子金童,这清池倒是不知道反省,倒还一下子拿了两个男娃娃。”
      金福娃是纯金的,胖胖圆圆的脸颊上还有着两个可爱的小梨涡,身上穿着两个肚兜,一个大红色,绣着的是青鲤呈祥,另一个却是墨绿色,绣的是金鸡报晓。
      “你去把它们取回来吧。”
      妙婵察言观色这个多年,心思玲珑,垂了垂首,应下来了。
      抬脚却走了几步,又被段衡川给叫停了。
      “罢了罢了,我亲自去好了。”
      ……
      黑市深院之中存着一处“桃花源”。
      这里有着满山遍野的温柔,风轻吹拂,就在这粉色的世界中泛起了点点的白色涟漪。温柔却又多情。不偏不倚,一切都似乎命中注定的刚刚好。
      段衡川寻着一处地方,这里的桃花开得倒不似他出的繁茂,却是在花叶相连之处绑着丝丝缕缕的红细线。
      段衡川想起来了三年前和清池来到此处,少年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惊羡。如今回想起来倒是不自觉得笑出了声。
      酒酿浅埋地下四尺有余,被段衡川毫不费力地挖了出来。
      “潜,这桃酿可得三年,你可得记好了。”
      “好,酒鬼,替你记着点,今年为越楚历二十三年初春。待到三年后,便是你忘了,离开了,亦或者……我也得给你送去。”
      “你看看你这都说得些什么鬼话呢?油嘴滑舌!”
      ……
      段衡川怀中还抱着一个酒坛,始终不愿意交给外人。酒坛还尚未开封,用着蜡纸紧紧地拴在了瓶口。不同于别家的酿酒瓶,这个瓶子的瓶身是浅浅的素雅青色,上面还用了琅彩描绘着精妙绝伦的图画。
      足尖轻点,段衡川跃上了桃树的粗壮的枝丫,左右手各拎着一坛酒,放下了右手的酒坛子,伸手取下了脸上的牛头面具。
      往昔的对话出现在脑海之中,段衡川仿佛魔怔了一样,呆愣了片刻然后苦笑一声,直接一把硬拽下了瓶口的塞子。
      烈酒入喉,本预浇愁绪,奈何佳人身影挥之不去。
      喉头仿如酒烧一般,段衡川伸手甩开手中的空酒坛,去拿枝丫上的另一坛。
      却没料到扑了个空。
      “就这么颓废么,左右不过走了个奴罢了。”
      段衡川抬了抬眼,看向了树下。
      那里不知何时有了一个人,着马面,一袭灰色道袍,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右手还覆着一个断尾拂尘,左手抓着一个青色酒坛子,气质飘飘然,倒不似一般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秃头。
      “秃驴,你不会明白的。”
      段衡川撑着下巴,朝他伸出了手,“还给我。”
      那秃头道士倒也不恼段衡川的无礼,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足尖轻点,直接上了树,一脚向段衡川面门踹去,口气温柔,脚力却是十足十得狠,“说了多少遍了呢,要叫我的法号!”
      段衡川这才眼色正了正,待到那秃头道士一脚落下时,那里早就没有人影了。
      “哼,跑的倒挺快。”
      “好好好,我的错,知道了,会改的。”
      段衡川在树下席地而躺,借过秃头道士丢下来的青色酒坛,慢慢地补充了一句,口气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小姐。”
      回应给段衡川的是一个断尾拂尘,段衡川并没有躲开,只是侧了侧脸,断尾拂尘擦着脸颊飞了过去,切断了一缕发丝。
      “嫉妒我的头发就直说,不丢人。”
      灰色道袍飘下,落在了段衡川的眼前,秃头道士的目光隔着面具都能想到是怎样的阴沉。
      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秃头道士口气阴狠,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段黑脸,你别太过分了!”
      段衡川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打开了酒封,想要继续饮酒。
      “就这么送走了,真的不后悔?”
      “不悔啊……”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真的是搞不懂你们,心悦他还要推他离开。换做是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不过你修的可是无情道啊。
      段衡川摇了摇头,在心里补充着,没有说话。
      “这么宝贵的酒,怎么舍得了?”
      “这是约定好了的,三年之期。”
      “嗤!”
      秃头道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就你现在这不稳定的状态,还敢喝酒啊!”
      “所以都说了,你不明白。”
      “喝酒的好处就在于:酒醒后,他是别人的。酒醒前,他是我的。我的……”
      段衡川有些晃头晃尾,酒劲上来了,吐字都有些不清楚了。
      撑着脑袋的手虚虚地晃了好半晌,脑袋才慢慢地垂了下去。
      “哎,何必呢?”
      秃头道士凭空结了道法印,化作了一个纸鹤,“去叫妙婵来。”
      纸鹤消失不见,秃头道士看着瘫在地上的段衡川,凭空一抓,桃树枝丫上的牛头面具落在了手中。
      看着浑身上下酒气冲天的段衡川,强忍着不适,秃头道士把牛头面具给人带上了。
      面具脱手带好的时候,身后也穿来了一道女声。
      “淆劫法师。”
      秃头道士没有回头,敛下的眼瞳滑过一摸金色,好半晌才暗自笑了笑,看向了地上的段衡川。
      你倒是挺受欢迎的,不过这欢迎是福还是祸可就说不准了……
      把左手背到了身后,秃头道士姿态倨傲的嗯了一声。
      “你家主子喝多了,找人抬他回去吧。”
      妙婵看到了地上已然昏睡过去的段衡川,脸色有些低沉,她朝着秃头道士福了福身,然后就自己上前,架起了比她自己还高上许多的段衡川。
      “堂堂修罗主之女,这小小的人类身体倒是用的欢心啊。”
      妙婵在和秃头道士错过身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你!”
      妙婵侧首,美目微瞪,却发现身旁早就已经没有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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