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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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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清池到了。”
男子被安置在了一间修葺很是奢华的房间,此刻正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中端持着一盏新茶,桑炔和桑炜静待在两旁。
听到门外的通报,男子吹着手中盏茶的动作不停,只是对着桑炜颔了颔首。
“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来,清池已经换下了原本脏乱的统一白色服装,外罩一身青白色素绢,内里是一件浅绿色锦绣缎绸,腰间悬着一枚乳白色龙凤呈祥吊坠,右手中还把持着一柄折扇。
倒不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奴仆,更像是大户人家的谦谦少爷。
“大人。”
清池朝着男子福了福身,想要跪下给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看着清池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被一旁的桑炜察觉到了,随即开口。
“你既然跟了大人,便不用再如此这般得卑躬屈膝了,就算说是一介下位仆役也没有必要对人行大礼。尤其在面对着主子时。监天司需要的是奴仆的赤诚而不是内心的卑怯。”
清池动作一僵,倒也没有在行礼,站直了身子,一双星目秋波暗送。
“大人说得自是在理的,奴既已跟了大人,那便自然是该入乡随俗。”
“称呼换了。”
男子饮了口茶水,随即放下了茶盏。
“监天司的人,尤其是我的人,还没有可以卑微到自称为奴为婢的。”
清池笑了笑,“那清池听主子的。”
“既然跟了我做事,从前的过往种种便舍弃了,我可以赐你新的字,你可愿?”
“主子的话,哪有不愿的道理,清池依然是极为欢喜接受的。”
“隶属我之下亲卫,以后是要委以重任的,桑字一辈,你为老六,唤之:桑挽。”
男人的神色依旧淡淡的,语气也是淡薄,“我授的名,便如我授之以命,好好收着,为我做事。”
清池,哦不,现在是桑挽朝着男子柔媚一笑,轻声应下。
“素闻这监天司万物齐全,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收录不到的,不知可否属实呢?”
“哼,”桑炔听到桑挽这么问,心底不太服气,“你什么意思呢?”
“大人既然收了我,便要遵从之前说好了的约定。”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摸漫不经心地嘲讽,“你倒是同我说说这段衡川许给你的,监天司哪点没有。”
桑挽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清池在这里可是出了名的挑剔的。他呀,可是非寒玉温床不席。非暖玉软枕不眠。非鸭绒蚕丝不揽。食的是象牙嵌金箸,吃的是白玉琉璃盏。衣物所着皆为上好的冰蚕丝,雪绒面,貂毛领。足下虎皮金革。脂粉所用,朝贡的稀罕件儿。更别提那旁的了。细细道来的话,这还远远不够呢。不知道咱们这监天司,养不养的起这娇贵可人儿。”
“你这!”
桑炔的脸听桑挽说一句就黑一分,就连旁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桑炜嘴角都抽了抽。
“你当我们养公主呢!”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啊,要知道这清池,可是在整个黑市都是排的上名号的人物,自然是过得娇矜了些。我可不愿委屈了自己。”
“我可是习惯了这般的生活,忽然去体验体验普通平民的生活的话,估计会受不了疯掉的吧。”
“你这个……”
桑炔的话还没有说完,男子便抬了抬手打断了桑炔没说完的话。
桑炔此刻就好像是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呼出去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只能在一旁暗暗生气。
桑炜面上表情不变,桑炔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又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扯桑炜袖子。
桑挽开口刚准备说些什么,看到桑炔这副姿态,倒是闭了嘴,难得没有多嘴。
毕竟,看戏嘛,谁都愿意。
“你看我这个样子,都没有什么表示的嘛!”
桑炔干脆把火气撒在了默不作声的桑炜的身上。
桑炜面部有些抽搐,直觉告诉他,这厮又要作妖了,“表示什么?”
桑炔拽着桑炜的袖子扭扭捏捏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开了口:“就……安慰安慰我什么的啦。”
桑炜再次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有病就去吃药。”
“哈哈,你的人倒是有趣得很嘛,大人。”
桑挽长袖微微掩住了咧开的嘴角,眼里含着笑望着男子。
“你的要求,还是太低了,监天司什么地方,难道还不上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来的手笔大?”
“是嘛?”
桑挽敛了敛笑,没有说话。
一旁被桑炜冷落的桑炔脸色不虞,刚想要开口,就被观望的桑炜顶了一胳膊肘。
“收拾妥当了,便准备离开了。”
桑挽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逆着光,低垂着眼睑,眉目乖顺。
男子没有再看他,转首去吩咐着桑炜,“莫要忘了把桑孚带上。”
桑炜对着男子颔了颔首。
男子抬脚准备离开,却在到了桑挽身前不远处停了脚。
桑挽面露疑惑,“大人是还有没交代的?”
“我知你心思玲珑,跟了监天司,就收自己的小心思。就算真的有旁的心思,也不要让别人捏到把柄才是。监天司,不养废人。”
桑挽微微笑了笑,眼里仿佛漾着一层水波,这是警告自己呢?还是单纯的真的在提醒自己呢?
“大人的话,桑挽自当谨记在心。”
听到桑挽回复,男子才抬脚又缓步离开。
“对了。”
身后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我倒是还不知大人是监天司哪一位大人呢?”
男子脚步顿了顿,随即转身,端详着桑挽带笑的脸,似是在揣度桑挽话的真实性。
“哼!”
桑炔冷哼了一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大人的名讳了?”
“我可告诉你了,我们大人可是……”
桑炜直接上手堵住了桑炔的嘴,然后看向了男子,“管教不力,是我的错,以后会注意的。”
男子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桑挽,桑炜自知自己和桑炔多余了,直接拉着人给男子行了一礼,带着桑炔转身从侧门离开。
桑挽和男子对视将近五秒,已经移开视线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着会客厅。
就在桑挽觉得男子不会开口时,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监天司,浮阙门下,副执事官,松黎。”
桑挽虽说没有怎么接触过众人口中的这个人云亦云的厉害无比的“监天司”,但是却多多少少听到过些许关于这监天司的只言片语。
比如这眼下自称“松黎”的男子,可是侍奉着大人物啊……
想起来某个大人物,桑挽本来还含着几分笑意的嘴角突然僵了僵。而后又懊悔地攥紧了隐在袖中的手指。
段衡川啊段衡川,你倒底是没有一丝留恋。真是舍得将我丢在这么一个白切黑的地方,也不怕我被啃的骨头渣都不剩,到时候,心疼死你该怎么办呢?
离开了黑市,桑炔盯着正在一旁安置着桑挽事务的桑炜,眼里有了几分急切,“喂!我说桑炜,你刚刚为什么捂住我,大人的名讳我又不会真的说出来啊……”
话说着,桑炔自己声音倒是低了下来。
大人这次离开浮阙门,本来就是冒着危险的,自己心大,不懂得其中的细枝末节处藏着的明枪暗箭。大人和桑炜却是个玲珑心思,知道着分寸。
桑炔嘟了嘟嘴巴,颇有几分不解气,桑炜见人这般幼稚的模样,也不奇怪,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大人让你跟我学做事,你就得好好学。”
桑炜的话不知是那里激到了桑炔,桑炔猛地起身,如一支离弦之箭,不过须臾,桑炜没反应过来,桑炔的手刀却是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大人还说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学武道呢!”
桑炜见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后退了半步,脸上有了几分不屑,“呵,幼稚!”
“大人这次带回来的两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消停的,尤其是……”
桑炜的话没有说完,抬起头来看着擦黑的天边,那里有着一棵枯黄的桔子树,树头还挂着几个半生不熟的青色果子,只见一只灰羽的瘦鹰,动作迅疾,弯钩叼走了一颗青桔。
“咦嘻!”桑炔顺着桑炜的目光,自是也看到了那只衔青果瘦鹰,“这瘦鸟怎的食起了果子来?”
桑炜没有理会桑炔的神经质,转身离开。
“傻子,那是鹰。”
大越有一鹰,唤作灰禅,着灰羽,身形强健,性凶猛,喜肉食,居于深山巨谷,平时鲜少出现于人多热闹之地,生存能力极强,但存活鲜少。
尤其是在大越被灭后,几乎绝种。
想到那种生物,桑炜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人,眉头一凛,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径直走出了那黑黝黝的黑市出口。
“浮阙门,那可是监天司的收支部,掌握着半个京邑的钱财。松黎,人称千面狐,见人说人话,见了鬼就说鬼话。”
桑挽漫不经心地剥着盘子里的花生,“虽未能见到这千面狐的真模样,可想来这千面狐总不得是白叫的。”
花生粒白白嫩嫩的,透着几分不染尘绯的粉嫩,被少年拿在手里把玩着,更衬得那双手五指芊芊,细长莹白。
“可就今日来看,这松黎可不是那种千面狐的人啊,又或者今日这千面狐松黎根本就不是本人呢。那一身的贵气,可不像是一个浸淫商场的老狐狸。”
彦秋本是被派来教导桑挽规矩的,可现下却是恭敬地跪伏在了地上,头埋的极深。
“段主子说了,这监天司的水虽说是深,但确实是整个京邑权势最大的地方,您是段主子精心培养的,不会不明白段主子的心意的。”
“呵,心意?”
桑挽发出一声冷哼,本就极为妍丽的外表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糜丽,“我当然知道他的心意了。”
彦秋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着一句话。
“左右不过是把这京邑的水给搅混罢了。为我寻个安稳之地,他倒也是想的足够的周全呢。”
“监天司这里是有大祭司,大祭司也确实识人,”桑挽放下了手中剥好了的花生,颇有些无聊地摩挲着手上因为剥花生而留下来的斑斑痕迹,“可这里的精英可是成把成片得分布着。单单是那青龙领,白虎星,朱雀翎和玄武师四名得力干将,就足以将我们瞬间给秒了。”
彦秋鬓边多了几分湿润,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现在的桑挽可不是之前在段衡川面前乖戾的清池。
“哎呀呀,这里这么多的人才,我可真的是怕他们会错把珍珠当鱼目呢。”
……
“浮阙有浮阙的规矩,门主近些日子会出一趟远门,桑炜是浮阙的二把手,松黎主子不在,你可要尽职。”
眼下不过是寅时三刻,浮阙松黎门下的管事就早早地把众人叫起聚在一起。
桑挽眼下正睡眼惺忪,提不起半分精神,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领微张,露出精致的后颈锁骨,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桑挽懒散伸手拉了拉衣领。
轻轻叹了口气,左手摩挲着手肘旁的衣料,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氲着几分红,右手手指却又虚虚掩着微张着打哈欠的膻口,倒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浮阙众人的目光。
管事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桑挽,听说这人还是大祭司亲手带回来的,此刻却是安排在了浮阙门下。
“桑挽对吧。”
听到了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桑挽本来还有着些许迷茫,后来意识到自己名字被叫后,乖巧地开口应道:“管事大人,桑挽在呢。”
这声音也是娇媚得很。饶是自诩浸淫世俗官场看惯了风花雪月寻欢作乐之事的管事也愣了愣,难怪,有着这般模样和一副勾人的嗓音,以后必然是会有大用处的。
“大祭司有吩咐过,待到卯时,记得去到领刑堂去领腰牌,顺便去寻一个人。”
见管事故意吊住自己的胃口,桑挽也不急,慢吞吞地答道:“找人,行吧。不过,管事也不说,我怎知这寻的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呐?”
“你!”管事的脸僵了僵,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按路数出牌的人,但是当着浮阙众人的面,自己的场子也不能落下,被一个明不见精不传的新人给下了绊子。
“既是寻人,死人又有什么寻头好说的!”
“是是是,大人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哼,狐言狐语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管事见桑挽虽是乖戾不讨好却好在也不过分刁难,脸色缓和了几分:“知道桑孚吧。”
桑挽颔首,头微微低了下去,眼里流转着光彩,嘴角微微勾勒出了弧度,桑孚?那可不是之前“松黎”要的“小狼崽”嘛。
“桑孚现在就在玄武师的手下赶尸匠储褚那里,记得要把人完好无损地领回来。”
管事故意的在“完好无损”地字眼上顿了顿,不过尽管如此,倒是也没让桑挽怎么担心。
桑孚,应该就是之前在地下交易所的驯兽场上自己救过的小屁孩吧。
驯兽场都熬了过去,想来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呢。毕竟扮猪吃老虎这件事呢,又不是只有他自己会。
……
监天司主星象祭祀占卜之事,在靖国被人们视为最接近神的存在,既然是沟通神明,必然是要有分掌阴阳之事的人物。
玄武玄武,本就为玄冥,武即为黑,冥即为阴。
“玄武在北方也,虚危之星也。”
玄冥不老不死,冥间亦在北方,故而玄武有别于另外三者,世人故又称玄武为“北方之神”。主掌通冥问卜,是谓通冥间,达天意。
监天司的这位玄武师正是主掌阴冥,手下更是多的是与阴间污秽之物打交道的人,而其中掌管着玄武师这些手下的人却是只有两位:通灵娃和赶尸匠。旁人隶属于这两人主管,这两人则单独服从玄武师的调令安排。
古语有言,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者是谓通灵者。
通灵娃是普通民间早生子,生来便伴有阴阳眼,幼时就已通灵,就像乩童,成为灵的发言者,大都是使用灵媒,引鬼入体,以本身为容器。
赶尸匠则为湘西部落独自栽培的特有的一种职业,日出而作,日没而息,通三十六种功,赶尸而为自己而用。
若是这桑孚落到了通灵娃的手中,桑挽或许还会忧心一二,毕竟孩童多天真,玩心大,通灵娃又通常不过处于幼稚之年,引灵到别人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赶尸匠却是大多已是而立之年,拥有丰富的阅历,基本上只对尸体感兴趣了,想来也不会过分为难。如此想来,桑孚一个大活人,只要不死,那个叫储褚的,就不会怎么动他。
因身份职业的要求,赶尸匠储褚就在蘅阴山的山底洞中。
桑挽感受着从谷底吹来的阵阵阴风,敛了敛脖子,这才意识到蘅阴山的气候因为要符合赶尸匠需求,格外阴寒。
而管事在交代过他之后就没有在理会他了,反倒是对自己态度时好时坏的桑炜临走前丢给了他一块阴符翎。
阴符翎是取将死之人的心头血注入到桃木符之中,具有一定的辟邪作用。
桑挽手中把玩着小小的阴符翎,嘴角却是勾出了一抹不知名的笑。
辟邪?笑话,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孤魂野鬼来找自己的麻烦,恐怕先要了对方命的那个人会是他,不管对方是人是鬼。
阴风似乎大了一些,察觉到了一股阴寒的气息正在慢慢靠近,桑挽放低了姿态,收敛了神色,低头微微俯下了腰。
“浮阙门下,弟子桑挽,奉大祭司之命前来寻师兄桑孚。还望储大人网开一面,不要多加为难才是。”
阴风似乎吹得更大了些,隐隐还掺杂着些哀嚎之声。山底洞旁的枯树上有着几只黑鸦,黝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桑挽。
“你说谁让你来的?”
桑挽抬头,看向枯树枝头的几只黑鸦,其中一只扑棱着翅膀,鸟嘴微张,吐着人话。
“自然是奉大祭司的命。”
“桑挽?你也是新招来的?”
桑挽姿势不变,一双桃花眼中氲着几分水汽,含情地看着那只黑鸦,“正是新来的,与桑孚一齐。”
黑鸦却是撇了撇头,啄了啄翅根的羽毛。
“收起你那一副魅惑的样子,这么明晃晃的心理暗示,对我们赶尸匠没什么用处。”
果然如此,桑挽叹了口气,“大人倒是错怪了桑挽了,桑挽本就为黑市出了名的多情,这眼睛中的情,那可是藏不住的。”
“哼!”
赶尸匠早早在入门时便被拔除了七情六欲,多了人间世故的挂念,反倒容易在这一职业中迷失了本心。
“你找桑孚,桀骜不驯的那小子。他可是在蘅阴山顶。”
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