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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那个老头平常是六点到仓库,但是今天早上他去早了,五点五十点就出现在仓库,依凌晨的路况,你从出门到那里驱车只需十七分钟,但是你应该没有直接把车开到仓库大门口,估算一下约二十分钟,即你在那女孩尸体旁边呆了约十分钟,却没有报警。你在等什么……或者说,你找到了什么?”

      林清陌语气中没有什么起伏,她说:“……你很确定……”

      “我确定人不是你杀的。”樱木长曦低声说:“那孩子死了五六天了,那个时间,我不是正天天腻在你家?”

      林清陌扫了一眼光脑屏幕重新刷出的数据架构,随即开始飞快的敲起键盘,顺便回答了樱木长曦的问题:“………如果我说,我不在现场也能实施犯罪呢?”

      “这个嘛……凶犯手法粗糙,破绽很多,粗略估计可以在两天内将凶手逮捕归案。”樱木长曦挑了挑嘴角,故作轻松地说,“这并不符合白露小姐的传说。”

      “她好像一直都很相信我,为什么?”林清陌一边敲着繁杂的数据一边想着。通讯器挂在耳边,房间里充斥着第VI代大型光计算机的运作噪音,林清陌一边将在小型光计算机上输入的数据录入大型光计算机一边继续敲着键盘,冷静地思考了一瞬间,突然不知道她的哪根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忽然毫无征兆的冒出一句:“你可以相信我,这不是我做的。”

      这句回答其实是在樱木长曦的预料之外。闻言,她轻轻挑了挑眉,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句话。

      “原因不愿意说也无妨。”樱木长曦说:“我想听听你作为第一发现者的看法。”

      林清陌盯着巨大的虚拟显示屏上刷出的数据流,发现了自己在几年前录入了数据时的一点小问题,正着手修改,嘴里仍然在问道:“为什么来问我?”

      樱木长曦:“因为是我想问问你,不可以吗?”

      “………”刚才是我脑子卡住了吗?林清陌静了两秒,默默地想。

      “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死的呢?”樱木长曦问。

      “常小姐,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林清陌冷静地拒绝了她。

      “什么?”樱木长曦问。

      “我并没有接触过刑侦学相关内容。”林清陌一本正经地阐明理由。

      “哦………”樱木长曦挑了挑眉,“你不是立即告诉那老头这是他杀还让他立即报警,保持距离,不要破坏现场?”樱木长曦说着,话题又似乎偏离了正常发展,她说:“没关系,电话里不方便说的话,我不介意去你家喝杯咖啡。今天晚上怎么样?方便吗?”

      “你来吧。”林清陌揉了揉眉心,开始认真思考换栋房子住的可能性,“晚上再说,先不聊了。”

      挂断通讯,林清陌继续盯着一闪而过的数据流,飞快的敲下一行行代码。

      樱木长曦则已经回到了警局大楼,坐在亚飞梭里点燃了一根烟,一点火光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布兰克学园总控室。

      “老板,”一名穿着白大褂,身量修长的男人快步走进了办公室,“之前由白露小姐负责的‘DOLL’项目的数据架构,被人从外部入侵全部撬走了。”

      “项目被重启了?”白初槿漫不经心的问道。

      “根据目前得知的情况,是这样的。”男人毕恭毕敬的说。

      “带我去看看,不出意外,这件事情大概是白露本人干的。”白初槿露出一点笑意,领着男人进了实验室。

      天色渐晚,林清陌抬起酸胀的手指活动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胃部的不适。她皱了皱眉,保存数据之后关闭了光计算机,准备摸去厨房找点吃的。

      “DOLL”不是一个新的的项目,它在集团内部的专有名称是,“人偶的祝福”。

      这个设想最初是由林清陌的外祖父林琛提出的,在布兰克学园这套体系中,林琛瞒着其他的科研人员将它初次投入了实际应用。“人偶的祝福”是一款芯片,它可以与人的脑组织完美融合,构建由芯片到大脑皮层各神经组织的连结,从而达到对人的操控。

      经过三代人的更替,当初研究团队的不少项目都被搁置了,但是“DOLL”却一路保留了下来。这项技术获得了长足的进步,所谓“获得祝福”了的人,越来越多。

      白初槿阴沉着脸站在实验室的大型光计算机前,目光中浸出丝丝凉意与狠戾。

      带她过来的男人察觉到了什么,双腿打着抖,不住的后退,背部抵上了冰冷的新型材料筑成的墙壁。

      白初槿扫了一眼屏幕上不断滚过的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

      但凡懂些光计算机的人现在都可以看出来,这分明是从外部入侵之后对本台电脑进行了数据清除。

      “DOLL”的架构,一点一点地随着淡蓝色的荧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眼下已经清除约75%了。

      一名实验研究员忽然小声说:“老……老板,本来我们是打算阻止的,是……是组长他…他说,说让我们先别管……”

      白初槿没说话,转过身操作着光计算机,把还在进行自我清除的剩下的数据直接全部清除。

      没了主干,剩下的数据都没有意义。

      白初槿扫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的组长,对跟过来的阮清明说:“先把他带走。”说完在实验室内环视一周,随手指了一个女人,说:“QY329号实验室的组长改由小沐担任。”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人们又陆续开始了工作,只有刚才被称作小沐的年轻女人,脸色茫然了一瞬,又随即恢复了正常,投入了工作当中。

      “我真的叫做小沐吗?”女人在心里想,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却模糊不明。

      “你一直都叫做小沐。”人偶第263次向她给予“祝福”。

      ………

      “姐,这个人怎么处理?”阮清明看了一眼晕过去的前组长。

      “和以前一样,”白初槿笑了笑,“现在东西暂时没有了,当然要省着点,动动手指改改数据的事,当然比更换容器要来的简单。”

      “那那些数据……”阮清明欲言又止。她不懂这些,也因此常常无法加入白露和降霜的对话之中。

      白初槿却并不在意,她说:“担心什么?白露从来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她扫了一眼面前闪着荧光的布兰克集团中控系统,唇角泛上一丝笑意,“她那里绝对有备份,否则,她救不了这些人偶。”

      几天后,男人又出现在了实验室外的走廊上,他笑着和他人问好,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拥有想要追逐的光和荣耀。而所有人也会向他回以微笑,甚至连QY329号实验室的人都不记得他们这位曾经的组长。

      他又汇入了大海之中。

      而这一切的实现,只需要一串数据的改变。

      ………

      林清陌关好书柜后的暗门,才打开上锁了的书房门,走了出去,然后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樱木长曦从楼下探出头,“终于感觉到饿了?我已经做好饭了,过来吃。”

      “噢。”林清陌踢着有些大的棉拖鞋,在木质走廊上留下一串噪音,然后顺着旋转楼梯溜达了下来。

      “怎么没弄几个家务人工智能?”樱木长曦表演杂技一样托着几个盘子晃到桌边,把菜放下,“你又不会做饭。”

      林清陌伸手接过一碗米饭,细瘦的手腕从上衣的袖子里溜出一截,她咬着一条茄子含混的说:“有营养剂之后,还坚持自己做饭的人,一个大区可能也就那么几个吧。”

      樱木长曦闻言,短促的笑了一下,说:“好巧不巧,给你碰上一个,还是愿意心甘情愿给你做饭的。”

      “……”林清陌忽然停下了筷子,“常警官,”她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樱木长曦迅速回答,“那起案件,你还没给我参考。”

      林清陌垂下眼睛看着碗里晶莹的米粒,也没有一口拒绝,“那你先给我讲讲?”她问道。

      “当时好啊。”樱木长曦丢下筷子拿出通讯器,调出尸检报告,认真讲道,“她是被勒死的。颈项喉结处及两侧有三处表皮剥脱,这是被扼颈项使其不能正常呼吸,不能抵抗的痕迹,也是造成窒息的原因之一。另外死者面部青紫,瞳孔散大,眼结膜高度充血,鼻腔外有血流痕迹,口腔内堵塞裤腿。证明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尸僵已完全消失,腹部已轻度腐败,尸斑呈大面积暗红色等尸体现象,这些现象的出现,一般在人死亡后常温下需6—7天左右。查一下这个女生这几天的活动。”樱木长曦说。

      林清陌挑挑捡捡一番之后夹了一块盘子里的鱼肉,勉强咽下去之后,樱木长曦还在继续:“发现尸体的现场属于移尸现场,不是第一杀人现场,即不是原始现场,很可能是在一处将人奸污,因反抗而施以暴力,将人扼颈或用裤子堵嘴等把人杀死后,待于头一晚夜深人静时移尸至此的。”

      “死者衣服上沾有类似煤屑、稻草叶、棉线头、木屑等物;而尸体所在现场无杂草杂物;其次她的头发中除沾有上述的物质外,还有血痂痕迹;颈部已有三处创伤;尸体现场上无搏斗挣扎的痕迹;另外尸僵消失,尸斑呈大面积暗红色,指压不变色,变动尸体尸斑不变,这说明被害人已经死亡6~7天才出现的现象;除此之外,尸体现场有拖尸擦痕和来去逃走的足迹,这是移尸人所遗留的。”

      “最后一条,前一天还下了雨,而死者表服干燥,说明是在雨停后才移尸至此的。足迹上有类似虫爬过的痕迹,这说明是雨停后的后半夜。”樱木长曦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眼睛都没眨一下。

      林清陌彻底放弃了继续吃饭的动作。

      樱木长曦说完,十分没有自知之明的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不吃了?一会儿饭要凉了。”

      林清陌:“………”

      “好了,”樱木长曦说:“再吃一点,你太瘦了。”

      林清陌却开口拒绝:“不用了,谢谢。”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餐桌,上楼进了书房,“咔哒”一声落了锁。

      目光落到宽大的书桌上,她坐到桌边,却没有拿常用的玻璃制的杯子,而是找了一只一次性的摔不烂的杯子。

      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她喝了药之后,仰躺在宽大的软椅中休息。

      年少的记忆永远刻在骨血之中,忘不掉,也不能忘掉。

      她沉默的闭上了发涩的眼睛。

      江雪曾经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林清陌脸色没变地想着,只是江雪没想到结果却适得其反。

      樱木长曦刚讲完的时候也许还有几分茫然,此时却心中隐隐有了些推测,却伴随着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收了通讯器,没再说话,收拾了还剩大半的菜,然后坐在沙发上琢磨今天的案子。

      这起案件过程并不复杂。罪犯人数应该是一人。因为从现场的痕迹物证看,只发现了单个足迹是27公分的旧旅游鞋印,没有发现其他不同的足迹。至于罪犯身高,应该是在1.70~1.73米之间。

      裤腰98公分,说明其腰粗体胖;而在步法中出现擦痕、挑痕、中外展、小外展等特征,一般是胖体、年龄较大的中老年人才能出现的特征,估计在45到5O岁之间。职业应该是与煤有接触的装卸工、锅炉工等等。

      此人有流氓劣迹,或者有犯罪前科的胆大妄为的人。樱木长曦随手翻着报告,打了个电话给刑毅城。这人有单独劳作或者活动的空间,只有这样才能不会被人发现,并能隐藏尸体等。由于被害人的衣服、头发上沾有煤屑等物;作案行为实施、隐藏尸体等均需在一定空间;特别是把人杀死后,隐尸4~5天才移尸,说明空间隐藏尸体不易被人发现,很可能是单独一人的工作间或卧室。最后,这人有妻子,与被害人较熟。裤子上的补丁做工好,说明是女人缝补的。

      “我认为这个案子本身并不难,只是……”樱木长曦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最后一次见到孙露露的人是谁?”

      “辖区派出所接到了报案,孙露露失踪。六天前学校放学后她就没有回家。孙露露失踪,她的奶奶十分着急,旧疾复发,目前已经住进了医院。她的父母也在外地务工,家境并不富裕。据高一(9)班学生称,当天同班安晴和苏笛儿和她三人约好一同去买书。”刑毅城流畅的说出一大串,然后问道:“你怎么看?”

      “我认为这并非实施犯罪手法和制定犯罪计划的是两个人。制定犯罪计划的人与实施犯罪手法的人的特质不相同。”樱木长曦说,“将搜查范围扩大,寻找符合上诉推断结果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不难找到。”

      挂断电话,刑毅城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湿气。他重新翻出了常沐英的个人资料,仔细的再看了一遍,然后捏了捏眉心。

      陵衡大区公安局的水,也越来越深了。

      樱木长曦在林清陌家里赖到十二点多钟,见书房的门仍然紧紧关着,心里划过一丝不安。她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没有回音。

      樱木长曦抿了抿唇,手握上了门把,门却突然打开了。林清陌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准备从她旁边绕过去。

      樱木长曦猛然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问道。

      林清陌猝不及防被拉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木制栏杆,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她看了看樱木长曦,然后敷衍一般地回答:“没事,你先把手放开。”

      樱木长曦盯着她说:“神色和动作可以伪装,但是情态不能。你身上分明没有力气,走路都踩不实。到底怎么回事?”

      周遭一片寂静,林清陌顿了两秒,然后回道:“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准备以什么身份来询问关于我的信息?星际联盟刑警组织特殊小组副组长?还是单方面的恋人?”她的神色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真切,话里浸凉的感觉却让人难以忽略。

      樱木长曦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却又立即松开。

      “你说的对,”她说,“我这次来是为了组长交代的任务,不是追你。”

      林清陌神色不变,收回了手,顺着楼梯下了一楼,进了自己的卧室,锁上了门。

      “……”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许是头疼让她的思维都变得迟钝了。

      长呼出一口气,她把脸埋到了松软的被子里。

      樱木长曦在走廊上站在书房门口,忽然偏过头看了一眼那排木制栏杆。

      “蜀玥。”她忽然喊了一声。

      “您找我吗?小姐。”黑暗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声音。

      “你一个人工智能,装什么鬼?”樱木长曦颇为不满的说了一句,“帮我检测一下这排栏杆表面有没有什么药物残留?”

      淡蓝色的荧光忽然亮起,把栏杆表面给彻底扫描了一遍。

      “小姐,”蜀玥说,“有不少地方有药物残留。”

      “药物残留的痕迹是什么样的?”

      “根据我的数据库里的数据进行比对,这应该是一名女性的手印,相对应的掌心部分药物残留量最大。”蜀玥总结,“但是这些痕迹总量都很少。”

      “不奇怪,”樱木长曦说,“毕竟她才搬来没多久。你先跟我回去吧。”

      蜀玥乖巧的化成一个手环套在樱木长曦的手腕上,跟着她一起晃出了门。

      ………

      墨子移开着黑色哑光亚飞梭把苏家兄妹俩送到陵衡大区警察总局门口。“你觉得这个案件是怎么回事?”墨子移低声问。

      “苏笛儿她恐怕脱不开关系。”苏泽礼沉声道,“也许我不应该送她去普通的学校。”

      墨子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苏泽礼的头发。“别太担心。”他说。

      询问是分开进行的。安晴刚走进公安局就突然癫痫发作,立即被送往了医院,陷入了昏迷。苏笛儿当时就在旁边,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苏笛儿独自一人坐在明亮而狭小的警察局房间里叙述着买书当时的情况。

      “枫桥仓库?我们没有走到这里来,我们从学校顺着杏木路去十里街买开禾的新书,那中间有一段弯路,同学们都喜欢从另一边的草坪上抄近路……就是那条小巷,叫什么梅枝巷吧……巷子里面全是积水,应该是前一天下的雨没有排尽,所以那里没有什么人走。我们就是从那里走的。买了书之后就回家了。”苏笛儿说。

      “你可以证明吗?”在一边旁听的樱木长曦忽然问道。

      “收据可以吗?”苏笛儿微笑着转向她,温声说,“我好像随手装进校服口袋里了。我找找……啊,这个。”说着,她把手中小票递了过来。

      樱木长曦接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是一本《歧芳之难》,定价49元,日期也清清楚楚。“现在还有书店打印纸质收据吗?”樱木长曦问道。

      “当然。”苏笛儿轻声说,“毕竟有那么一些人总是念旧的。”

      樱木长曦扫了苏笛儿一眼,顺手把收据递给了刑毅城,就安静的呆在一旁,不再说话。

      傍晚,天边挂了几朵被夕阳染红的云,樱木长曦拎了一盒绿豆糕敲开了林清陌家的门。

      林清陌像是刚起床不久,虽然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但是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仍然藏不住。

      樱木长曦笑了笑,把绿豆糕放在茶几上,跟她打了声招呼,“绿豆糕,刚买的,先过来吃一点,我去做饭。”

      林清陌揉了揉眼睛,晃到沙发边上坐下,伸手摸进盒子里拈了一块糕咬了一口。

      ……

      晚餐,樱木长曦再一次在餐桌上提起了这起案件。

      “你怎么看?”她简单说了调查进展,顺口问道。

      林清陌垂着眼睑,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她问道,“警察的工作难道不需要保密吗?”

      “确实需要保密,”樱木长曦随口回答,“你会告诉别人吗?”

      林清陌:“………”

      樱木长曦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唉,算了算了,我自己再看看吧。”

      “诶——”林清陌忽然开了口,“你们询问了苏笛儿?”

      “对,她有问题?”

      “……只是…感觉……”林清陌皱了皱眉,“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知道了。”樱木长曦说,“你先吃饭。”

      ………

      苏笛儿的笔录工作做完了,苏泽礼去接她回家。

      苏泽礼站直了身,对墨子移道:“抱歉子移,今晚我可能不回去了,我想亲自和我妹妹聊一聊。”墨子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苏泽礼关了车门,进了警局去接出苏笛儿。苏笛儿平时一个人住在南区明华路10号的一栋公寓中。这是她自己的要求,也正好契合了墨子移的想法。唯一不太满意的大概只有苏泽礼。

      两人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苏笛儿进了卧室,从里面锁上了门。苏泽礼叹了口气,问道:“苏笛儿,怎么回事?”

      苏笛儿并不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回道:“你觉得呢?”

      苏泽礼正视着她:“与你脱不了关系。”

      苏笛儿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苏泽礼非常耐心的问道:“那个人是谁?”

      苏笛儿的声音冷冷清清:“与你无关。”

      苏泽礼:“我是你的哥哥。”

      苏笛儿:“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你妹妹,那你又为什么要怀疑我?那女的都失踪了好几天了,你现在又过来盘问我干什么?”

      苏泽礼:“你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吧。在警察局里,你很快拿出了小票,这并不是你的习惯。我问了那个女警,她说你买的书是《歧芳之难》,这本书讲的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你会对这种书感兴趣吗?”

      “你已经有四年没和我住在一起了,”苏笛儿冷冷地说,“已经失去了用我的喜好与兴趣衡量我话的真伪的资本了。”

      “………”苏泽礼冷静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须要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现在还是你的哥哥。”

      苏笛儿倚着卧室的墙,微微勾了勾嘴角:“哥哥?那好,我问你,你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吗?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苏泽礼沉默不语。苏笛儿声音中透着一股寒意,“我知道的,那天你根本就在现场,你全部都看到了。但是你却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苏泽礼低声道:“笛儿,你不应该参与进这件事里来,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苏笛儿靠在门后,“保护谁?苏笛儿——还是宋恋?”她略微哽了一下,继续说道:“这能算作是保护?降霜——大家都这样称呼她吧。需不需要我亲口告诉你,你这根本就是软弱与无能。”

      “降霜?”苏泽礼心中一惊,随后慢慢握紧了拳头,“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他问道。

      苏笛儿咬紧了红唇,不置一词。两人间隔着一扇实木卧室门,苏泽礼看不见苏笛儿的神情。苏泽礼想起了那天他去学校接她时,看到的那个在学校里和苏笛儿并肩而行的高三年级的女生,当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十分奇怪。“是她吗?”他问道。

      门内静悄悄的。苏笛儿不甘心地盯着落地窗的外面,一轮明月正高悬在天空上,在房间里投下了清冽的影子。苏笛儿忽然想亲手打破这份平静。

      “你为什么知道苏明渊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苏泽礼把手掌按在门板上,贴近了一些,继续问道。

      “因为啊,”苏笛儿挑起了唇角,带着一丝讥讽,语气与平常截然不同,“他那样的长相,怎么会有我这么美丽漂亮的女儿?”

      “……”苏泽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他压抑着火气问道。

      “这重要吗?”苏笛儿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回答,“重要的是我说的这是事实啊。”

      苏泽礼用力掐了掐眉心,最后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听。”

      苏笛儿用手指卷了卷耳鬓一缕垂下的长发,开口说道:“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死亡的真相。”

      “没有什么真相。”苏泽礼的声音隔着实木门板,听起来沉闷不堪,“爸妈参与贩卖黑市上违禁品,他们两人的性命都葬送在他们自己手中,死前痛苦不堪。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苏笛儿说,“哎呀,我还当你全部都知道了呢!既然你不明不白的,怪不得你能安安稳稳地空坐这么长时间。但是根本就不是这样,是白露和降霜把我们害成这样的,不是吗?我本来应该有父母,应该过着正常快乐的生活,才不会被人取笑。至于你…”苏笛儿声音中带着怨恨,“我的哥哥,真是……呵…”

      “苏笛儿!”苏泽礼沉声说,“你恐怕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不论那个女生对你说过什么,我说的才是原原本本的真相。”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又为什么相信她?”

      “因为………”苏笛儿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苏泽礼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里面仍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苏泽礼眼皮重重地一跳。“等会儿!笛儿?苏笛儿?”他迅速抽出备用钥匙开门。

      卧室内空无一人。从打开的阳台玻璃门外吹进来的夜风撩起薄纱似的月白色的窗帘,所有的东西全部摆在原位,唯一不见了的,是他们的生父留给苏笛儿的一把刀。

      苏泽礼站在房间中央,扶着一旁的立柜,心慢慢的沉了下去。生父宋振和生母张小婷的死并非偶然,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连回忆都不想有。

      ………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十年前,苏笛儿六岁。他们的父亲宋振和母亲张小婷每天早出晚归,脸上总是没什么好脸色,胳膊上也是青紫一片,针孔极多。尤其是张小婷,几乎瘦的只剩下了一幅骨头架子。

      苏泽礼原名叫做宋涛,苏笛儿原名叫做宋恋。苏泽礼负责家中所有的家务,苏笛儿还很小。他们一家每过几天就会换一个地方住。过早地成熟让苏泽礼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问出口。

      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听到了父母的吵架。

      宋振说:“小婷,我哥哥和我弟弟全部死在那个女人手里。我们私自偷运了这么多RX6582号试验品,估计是逃不掉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张小婷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高声说:“我们?你们兄弟三个干了这档子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可别搞错了,我才不会跟你一起死!”

      宋振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两人甚至动起了手。屋子里本来就是一堆破烂的破烂又被他们砸了一遍。

      苏泽礼蹲在破门板后面发抖,压抑的气氛让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回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很恩爱,对他们也很好,并不是像现在一样喜怒无常,酗酒抽烟。

      他们没能等到第二天。

      当天夜里,两人架吵完了,余火还没歇,一群人就闯进了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

      “宋振?”领头的是个惹眼的女人。她并未怎么包装自己,穿着修身的衣装和一双军靴,走路稳稳当当,带有一股凌厉的风。女人懒懒散散用指节磕了磕门板,四处看了看,眼中流露出丝毫未遮掩的嫌弃与憎恶。“宋振,张小婷?”她说。

      苏泽礼趴在破门板后面,不敢出气。他一手抱紧自己的妹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苏笛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

      “江老板。”他听到另外的声音响起,“怎么处理?”

      “你说呢,陌儿?”刚才的女声拖着长长的调子,语调中却夹杂着冷冽。她似乎在问谁。

      苏泽礼从草缝中看了出去,重重叠叠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面色苍白,透露出一股浓重的病气,很瘦,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与她旁边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这两人身上却有一股相同的气质,似乎一脉相承。

      他看到他的父母,宋振和张小婷,已经被几个黑衣保镖钳制住了自由,他们跪在地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他人都是一声不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抱着双臂,垂眼看了看他们,问道:“他们怎么了?”声音中夹杂着凉薄。在场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因此苏泽礼十分清晰的听到了这句话。时隔多年,他仍然清楚的记得那股扑面而来的冷意。

      “三小姐,这两人私自偷运贩卖您所研制的新精神类活性物质,融雪二代。”一个黑衣保镖上前解释道。苏泽礼远远地隔着火光,看不清楚。人群又嘈杂起来,因为他的父母开始喊闹,神似疯狂。

      女孩的声音很小,苏泽礼听不清楚。但是他清楚的看到他的父母被强行注射了什么东西。隔着猛烈而摇曳的火光,一个黑衣保镖端来了一个托盘,上面安静的盛着一袋金橙色的粉末和两支注射器——这不是苏泽礼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在这之前,他的父母,已经贩卖并使用这些东西很久了。

      ………

      苏泽礼的指尖发凉。他斜倚在矮柜上,伸手揉了揉额头,有些烫。

      父母的惨剧并未终结在他们那一代,而是延续到了他们兄妹身上。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苏泽礼也会重蹈苏笛儿的覆辙。

      ………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种液体被注射进他父母的手臂,而他的父母只是短暂的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别看了,跟我走。”忽然有人在苏泽礼背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低声说道。那是一个女孩,只束了个马尾,年龄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苏泽礼还死死的捂着嘴,搂紧了他的妹妹。女孩没等他反应,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接过他的妹妹,然后就带他翻过了窗户,向外飞奔,跑进了偌大的人工玉米田里。

      苏泽礼再回首,有人已经放了一把火,整个小院都燃烧了起来,火光映衬着深邃的天。天空黑漆漆,火照不亮,也看不见晨光。

      苏泽礼被女孩拉着,奔跑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尘土奔向旷远的苍穹。苏笛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吸了吸鼻子,望着她哥,一脸茫然。

      女孩带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把他们安置在了一户人家中。那个户主叫作苏明渊。他为他们改了名字,苏泽礼曾经以为苏笛儿再也不会知道宋恋是谁。

      拉他的女孩说:“我姐让我来帮你一把。你应该可以自己逃出去了,快走吧。”说完,女孩转身去了方才车队来的地方,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二天天明时,苏泽礼自己摸了回去。大火烧过的房子已经倒塌,昨夜那些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的惊恐回忆仿佛只是一场梦境。但是眼前的焦土是真实的,空荡荡的村落也是真实的。他在火后的废墟中找了半天,却只捡回了父亲的那把云头刀。

      ………

      猛然回神,苏泽礼才发现这房间有些不对劲儿,他越来越困,眼皮一直在打架。空气中弥漫了什么东西!他心下一惊,扶着矮柜,摸出手机,拨通了墨子移的号码:“子移,你过来接我一趟,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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