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奇迹之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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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公里外，法国边境。
秋日过半，从窗口望去，山林的翠色被大片灼目的金红覆盖，火焰一般向终年纯白的雪线蔓延。现在是徒步观景的好时节，再有不久，汝拉山脉就会进入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届时，蓝山雀酒馆将迎来另一批装备万全的游客。在这个季节到来的他们目的自不必说，那就是——
“滑雪！”
木质吧台前传来刻意抬高了的一声，引得角落里坐着的金发男人回头看。新来的酒馆招待晃晃手里的酒杯，用生硬的英语对顾客夸夸其谈。
“就算在极限运动会上拿了滑雪冠军，碰到那么大的雪崩也不一定能脱身，何况我逃命的时候还绊到了一块石头。你知道人飞起来是什么感受吗，安娜小姐？我离地大概有四……五米吧，你猜我掉到了哪儿？”
红发的安娜小姐一挑眉，对招待越讲越离谱的故事很明显不感兴趣。她是蓝山雀的老顾客了，每年秋冬交替时都会离开美国来到这里度假。身为小有名气的作家，她的灵感有不少都来自于这个边境小镇……和在此经历的几段回味无穷的短暂爱情。而这位勤工俭学的布鲁斯先生才来没几天，对她的事来不及了解，还以为她是初次到访的游客呢。
脸长得不错，但搭讪手段太拙劣了。安娜暗自叹一口气，在心里毙掉下一本以他为原型写姐弟恋的想法。不过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回应：“哪儿呀？”
“是个山谷！”布鲁斯兴奋道，音调又拔高了些，“真不敢相信，我不但没摔死，还在冰天雪地里找到那样的地方……”
安娜左耳进、右耳出，眼神在暖烘烘的小酒馆中飘来飘去，转到角落时忽然定住。正看着吧台的金发男人见状，向她颔首微笑一下，又转回身。视线并未被他的背影阻断，继续往前飘。看清桌对面坐着的人，安娜才躁动起来的心情顿时掉到谷底。
居然带着个孩子。
她恹恹喝一口酒，布鲁斯完全没察觉她的异状，还接着讲述他的生死冒险：“明明是一月，那里却没有积雪，满地都开着雪花莲。再往里走有一潭泉水……我太渴了，顾不上是不是幻觉，捧着喝了一大口……”
余光溜回去，安娜上下打量那婴儿。他戴着高礼帽，一身剪裁服帖的黑西装。长相虽然可爱，气质却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虽然用气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婴儿也够违和的了。他和金发男人长得没有一处相似，以她多年写作锻炼出来的敏锐观察力来看，金发男人的姿态也不像一个父亲。
“身上的擦伤都愈合了，连肚子都不饿了。我就在那里等啊等，等了好久，突然收到了救援队的信号。他们定位不到我的具体方位，我就只能走出去……”
“真是太神奇了，但……是不是有客人需要帮忙？”安娜打断他，指向酒馆另一边，顺便压低声音道，“你再不去，德里克先生就要生气了。故事留着下次说吧？”
布鲁斯偷眼一瞧，店主德里克先生果然正满脸不悦地瞪着他，他连忙拿起菜单去招呼客人。安娜提起搁在旁边椅子上的包走过金发男人身边，到他们后一桌坐下。她拿出电脑，打开，在空白文档上打下“奇迹之泉”的标题。文字如流水一般自她的指尖倾泻出来，铺满整个屏幕。如果有耳尖的顾客去读，就会发现她写下的正是布鲁斯所说的故事，只不过主人公换成了一位金发棕眸的……
安娜半合上屏幕，见他们没在说话，走上前去。
“打扰了，先生。”她递出名片自我介绍，“我叫安娜·加西亚，是一名作家，最近正在为我的新小说取材。请问……方便问您几个问题吗？”
“乐意效劳。迪诺·加百罗涅，意大利人，家里是造跑车的，今年33岁，未婚，工作繁忙，目前没有恋爱对象。”
回答的人并不是金发男，听到这句话他的表情甚至和安娜一样错愕。小婴儿摘下帽子仰起脸，在两人呆愣时顺口溜般报完了一长串个人信息。
“公司下属不在的时候，也就是现在。”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他是个废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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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分钟就得知了目标的大部分信息，饶是向来主动出击、成功率居高不下的安娜都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出师大捷高兴还是怀疑一下他们这般“坦诚”的居心，又或者她应该大惊失色——这婴儿才多大，说话已经这么流利了。回去该问问她那些结婚生子的朋友，现在幼教行业发达到这地步了吗？
“安娜小姐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哦，”恍惚间听到小婴儿说话，安娜这才如梦初醒，“请问您……”
“里包恩。”
小婴儿仿佛有读心术，先一步回答她。金发男——也就是他所说的迪诺先生从后桌拉过来一把椅子：“您请坐，安娜小姐。”
“谢谢。”她依言坐下，“里包恩……先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吓到您了真是抱歉。”
“没有，我只是惊讶。”安娜逐渐调整回平日的状态，摆出爽朗大方的笑容，“我正在构想一部新的小说，恰巧迪诺先生很像我设定的主人公，所以就想了解一下他的故事。不用隐私的，随便聊聊就行。”
“这家伙的人生也没什么好聊的，作为废柴能磕磕绊绊长到现在是走了几辈子的大运了。”
“怎么会，迪诺先生看起来很优秀。”
“如果走在平地上会摔倒，三十岁了在幼儿迷宫里还会迷路，去鬼屋会吓到不敢睁眼也算的话。”
“您真是幽默。”
“我是实话实说。”
“……”
迪诺认命地撇过头望着远山——看得出安娜小姐被里包恩深深吸引了，他顺利沦落为推进话题的工具人。这工具当就当了，稍微少吐槽几句也行啊？每到这时候他就万分思念十年前，好歹痛苦有人一起分担。
如果阿纲也在……
这念头甫一浮现，迪诺就抿一口酒，把烦躁压回去。最近这想法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听到里包恩已经绕开自己，换了个问题。
“您说正在为小说取材，想必是个非常精彩的故事吧？”
“还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构架都没出来。”安娜谦虚道，“您刚才有没有听见我和布鲁斯——就是那个年轻点的招待的聊天？”
里包恩点头，她又继续：“其实那故事我从小到大听外祖母讲了几百遍了，她的家乡就在这儿。布鲁斯可能以为我不知道吧。而且他编故事的水平恐怕连幼儿园的小孩都不会信。
“至于原版，也没什么稀奇的。说这山上有一处四季如春。那里的泉水能解渴饱腹，让人伤愈如初，水面还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安娜耸耸肩，“反正我进山那么多次，从来没有见到过。作为素材也很一般。要我说，发挥空间还不如另一个……不能叫传说吧，就是一首没头没尾的歌谣。可能只是我外祖母随便唱来哄我的。”
她微仰起头，食指点点下巴，哼起断断续续的小调。
“大海宽广，无边无际……贝壳层叠，代代相传……而彩虹……”
最后半句想不起来。安娜努力回忆幼时外祖母抱着自己哼唱的样子，却还是徒劳无功。里包恩搅了搅咖啡勺——当然他杯子里的是牛奶。涟漪荡起，又缓缓平复。他接着安娜的歌谣念。
“而彩虹飘渺，时隐时现。”
“诶？”
安娜愣怔一瞬，忽又猛一拍桌子。
“就是这句！您也听过？”
“有位出身于此的朋友向我提起过。”
安娜抓紧再联系的机会：“那……有时间能介绍我们认识吗？”
“当然，到时问迪诺就可以。”
“喂！”
锅甩到自己头上，一直听里包恩面不改色瞎扯的迪诺忍不住抗议——让他去哪里找一个来自汝拉的法国友人圆谎？但里包恩压根不在意他的反抗，别说他了，连安娜小姐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她正聊到兴头上。
“您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可是山区。歌谣却在唱什么大海、贝壳，所以我才以为这只是外祖母编的。”
“那可不一定。毕竟亿万年前我们坐着的地方也是海面。我记得侏罗纪的相关研究最早就是从汝拉山区开始的吧？听说日本至今还沿用侏罗山系来翻译。”
“但那时候没有人类啊。”安娜只当他是玩笑，促狭道，“您的意思不会是，这歌是恐龙留下的吧？”
一直无缝衔接的对话出现了几秒空白。里包恩依然不失风度地微笑着，半晌才轻声说：“谁知道呢。””
他戴上高礼帽，迪诺心知这是结束的征兆了，起身去吧台结账。布鲁斯正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挨店主的训斥，余光瞥见有人来，暗暗感谢他的解救。他刚要溜之大吉，却听那人叫住自己。
“不好意思，布鲁斯先生。刚才那个故事我想听听结局。”
“啊？”他茫然抬头。
“你遇见了雪崩，又碰到一泓奇怪的泉水。后来发生了什么？”
布鲁斯看看店主，又看看面前的金发男人——他在吧台上放下厚厚一叠小费。德里克先生连忙踹他一脚，示意他有屁快放。
“后来我就出来了。”布鲁斯盯着那叠钱语速飞快，“不知道走到哪里，我就看不到雪花莲了，周围也变成了下着大雪的森林。救援队找到了我，还跟着我回头走了一段，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地方。明明就那一条路的。到现在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呢。”
有人推开店门，带着凉意的风涌进酒馆。布鲁斯沉浸在回想中——他站在寂静无声的森林里，目之所及，只有棕褐的树干和纯净的白雪。
“难道是我做梦了吗？”
他望着清晰可辨的脚印，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奇迹之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