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滥白日梦》阙回

2、第 2 章

　　一番抢人、塞人混战下来，广播站本学期的招新活动终于结束了。活动课的下课铃声早就打完了，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不到半小时，几个人捧着祁熵买的喝的边扯边打扫卫生，吴皓举着根鸡毛掸子坐在第一排桌子上晃荡着长腿，“地上也不脏，还扫什么。”

　　祁熵正兢兢业业的埋头扫着地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闻言他一手撑着扫把杆一手搭吴皓脖子上吊儿郎当的道，“这你得问问学生会的孙子。”

　　吴皓缩着脖子笑。

　　付喻拖着涮好的拖把在地上拉出一道水痕，“学生会那群臭表脸的，找他们借个阶梯教室的钥匙还拿桥，每回要学生之家的钥匙也是，动不动就逼逼说咱们用完不打扫干净卫生。”

　　“我看他们学生会的就没搞过卫生吧？哪回不是咱们打扫？”弓着腰认认真真擦着讲台上粉笔灰的叶嘉玮撇撇嘴道。
　　这会没别人，沈浠也不在意形象了，撂下拖把屁股朝下陷进椅子里仰着头朝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咱们又不是归他们学生会管的，你看每回来广播站让咱们给播通知那个样子，大尾巴都恨不得翘上天。”

　　韩姝使劲嘬了一口珍珠，同仇敌忾的附议，“上周三熵哥值班，下午自习课学生会的李燃来我们班，不敢直接找熵哥，使唤我找熵哥要录播室钥匙去广播站播通知，直接甩了纸条就走，连句‘谢谢’都没有，咱广播站是欠他们的呗？”

　　一听她这话吴皓吸溜着奶茶笑的狠呛了一下，咳嗽着挪动屁股过去抓韩姝头上编的细细小辫子玩，“你还提这茬，人学生会老人加新人五十多号人被熵哥耍的跑到高三部楼顶的会议室溜了一圈，还被高三年级主任迎面撞上劈头盖脸骂一顿，完了还都觉得是李燃的通知条写错到哪个楼开会了，一个赛一个的没脑子，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蒋云桥脸色都不好看了哈哈哈哈哈哈……”

　　想起这事几个人忍不住都乐了，韩姝拍掉吴皓的爪子，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空旷的阶梯教室里回荡着他们十个人的说笑声还有吴皓的鬼哭狼嚎。

　　锁了阶梯教室门后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约着去校门口买点吃的，祁熵背好吉他，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下午上完吉他课吃过了。”

　　付喻挽着韩姝下了门前的台阶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盯着祁熵说，“听说你要转到我们班？”

　　祁熵顿住脚步，冲她一挑眉，挺感兴趣的说，“我怎么不知道？”

　　“你弟说的。”付喻说。

　　“是要转到理科班，不过还不知道去哪个班。”他两手插着兜，心道他弟鹿洋的嘴真是大的漏风。

　　“熵哥那你想去哪个班啊？”赵晓萱问。

　　祁熵眯了一下眼不甚在意的道，“随便吧，都一样。”

　　听见付喻她们的话，吴皓正挎着叶嘉玮从台阶上往下蹦，拽的叶嘉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嫌弃的推开他，顺带皱着眉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吴皓被推得歪着上半身顺拐了两下撞沈浠身上也顾不上扭头骂他，忙追上前两步，“熵哥你不学播音了？你居然要回去学理科？出什么事了？哎你别想不开啊!”

　　而祁熵已经走远了。

　　他慢慢悠悠的从钟楼的廊子穿过去，走廊左右两侧都是排队等着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的人，吵吵嚷嚷的，听了一个多小时的“情诗”，祁熵感觉脑子发涨。

　　虽说桐中也是A市四星级高中里排名挺靠前的吧，但因为学校处在镇上，地理位置偏，离市区远硬件条件还差，即便近年来给市区初中划的入学分数线远低于县区初中，来这儿上学的市区学生也依然不多，县区学生能来桐中的又没有成绩太差的，很少会选择学艺体，自然而然的学校艺术生和体育生人数比较少，因此桐中以往不另外开设艺体班。但这届家长不好带啊，由家长委员会牵头，以艺体生会影响班里学习氛围为由，要求学校单分一个班出去。

　　学校也是磨叽，开学两周了才突然通知艺体生全部转到18班，当然会有人不乐意了，然而学校在某些方面手段相当犀利，直接派了几个学生会的拿着名单挨个班走一遍，没主动搬着桌子走的就“帮忙”搬走。
　　祁熵当时很愉快的享受了一把帮搬桌子抱书拿衣服妥帖送到18班的周道服务。

　　当学体育的、学播音的、学表演的、学美术的、学空乘的全扎堆聚一起，且基本都是家境不错的，这个班就显而易见的精彩了。

　　比如现在。

　　广播里传来了年级主任带着浓重方言味的威胁恐吓——“18班的那几个兔崽子!都不要熊脸!马上放英语听力了聋是吧!一天不来年级部报到都浑身难受!不想听听力来年级部!我看着你们做听力!”

　　广播里老许的话还没喊完，祁熵就被一耳朵尖利的破音声刺的耳膜疼，“……”
　　他揉了揉狠跳的眉尖，面无表情的循声看过去，就见18班里几个人围一小堆，高齐手里捏着一个扩音器，祁熵一瞥，这特么不是语文老师的“小黄鹂”么？
　　最近三天两头爱在课上犯病的小黄鹂咋在这儿了？

　　紧接着，一段震耳欲聋、凄凉到心坎里的二胡曲从小黄鹂里飘了出来，音量大到直接压过了广播里放的英语听力，“……”

　　啊这……

　　高齐是校篮球队的体育生，高高壮壮但有点萌的一汉子。你说他蠢吧他有时候猴精，说他精吧他又总爱不干人事，这会他嘻嘻哈哈的提醒着旁边的一撮人：“待会别忘带检讨啊。”

　　一脸懵然的杵着看他们呱呱呱了好一会，祁熵可算弄明白了他们挟持着语文老师的小黄鹂想干什么了。

　　循环播放着堪比丧葬曲的二胡背景音烘托悲凉气氛，以表悔过自新的心情——去办公室求班主任把今天课上收走的手机还回来。

　　不还就赖办公室不走了，磨，可劲的磨，等同于按班主任头让他还手机。

　　妙啊我的老天鹅。

　　太妙了。

　　其他班老师瓜子都得备好了等戏开场。

　　没有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来这种骚操作。

　　祁熵搓了一下耳尖，走到教室西南角把肩上吉他卸下来靠着墙，回到座位上翻出听力书在桌上摊开，然后撑着脸开始发呆，忽然感觉屁股被人戳了一下，回头，吴皓正蹲他椅子旁边，递了个黑色袋子过来，一瞅这熟悉的、门口小吃摊必备的黑色垃圾袋，祁熵就知道这是给他带的饭。
　　祁熵也不跟他客气，打开塑料袋把鸡蛋灌饼拿出来，看了一眼西南角的监控随即埋头咬了一口饼。
　　“熵哥，你真要转班啊？我听说你连申请表都交上去了？”吴皓拽着他椅背换了个不那么累的姿势蹲好，“你真要转理兼艺啊？”

　　江苏省的艺术生有“纯艺”和“兼报”两种报考方式，区别在于选择“纯艺”的艺考生高考只考语数外三门不考选修课， “兼报”的艺考生高考则需要和文化生一样考语数外以及选修课。
　　虽说选择兼报等于多留条后路，如果艺考没过还可以像正常文化生一样进行高考，填报志愿也可以选择非艺术院校，但往往艺术和文化很难兼顾，大量花在艺考上的时间不可避免的在文化课上落后一截。

　　在吴皓看来，那落下的可不是一点，那得是天差地别。

　　不提语数外，就没怎么认真学过的选修课都够喝一壶了。

　　祁熵从饼里叼出半根烤肠，掀起眼皮瞅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轻哼了一声，“嗯。”

　　吴皓不太能理解，不由瞪大了眼，“为啥？”

　　专业课再牛批也不带这么骚的啊!

　　他们这一届一共1026个人，全年级39个艺术生里只有2个选择兼报，剩下的37个选纯艺的目前都在他们班里了，就这个比例也够有说服力的了。

　　吴皓压低声音问，“熵哥你不会就是因为不想待在18班所以才改成理兼艺的吧？”

　　祁熵瞥了一眼闹哄哄的班，埋头一口把饼里的烤肠全吃了，含糊不清的道，“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其实……咱班同学就是玩心重了点……真该学习的时……”吴皓蹲着也看不见前头在干什么，就听“砰——”一道桌子被掀翻的巨响，紧接着震耳欲聋的一句“你他妈有病吧”，惊的他没蹲住就要往后仰倒。

　　祁熵循声看过去，搭腿上的手顺便薅了吴皓一把。

　　等蹲稳了吴皓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试图把话说全，“……也不是一点不学习。”

　　“走一步看一步吧。”祁熵两口把剩了片生菜的空饼塞嘴里系好塑料袋一扬手腕投进了西北角的垃圾桶里，两手盘着吴皓脑壳笑得轻佻，“别太想你熵哥。”

　　闻言吴皓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假哭哭的丑极了，“熵哥别丢下我!”
　　祁熵嫌弃的揪着他的短刘海把他的脸从自己腿上扯开，勾着唇角笑的不怀好意，“既然那么舍不得我，要不你跟我一块？”

　　“……”吴皓心说臣妾做不到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学物理等于割我首级，用钝刀慢慢磨着割那种。”

　　祁熵往后挪腾了一下靠在了墙上，掐了一下吴皓腮帮子的肉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皓子，要是我走之后你被欺负了，可以去找我。”

　　吴皓被感动到了，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就差扑上去熊抱了，“好。”

　　“熵哥你对我真好。”吴皓触动道。

　　“不是。”祁熵弯了弯眼尾，语气温和，“听了好让我乐一乐。”

　　吴皓：“……”呜呜呜没有爱了。

　　祁熵的姐姐有个关系不错的大学校友在桐中当老师，转班的事就是托对方帮忙办的。

　　原以为还要等几天才能转班，没想到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哭丧”小分队从办公室回来就说老彭让他去一趟办公室，估计就是转班的事了。

　　这个时间数学办公室里在的都是班主任了，祁熵扣了三下门后推门进去，老彭的办公桌就在门口，他转身轻轻带上门，老彭回头看了他一眼，祁熵规规矩矩手背后边，微低了头，“老师。”

　　老彭放下手里的笔，“来了？”

　　祁熵：“嗯呢。”

　　“知道找你来什么事？”老彭靠在椅子靠背上看着他。

　　“知道。”

　　“嗯。”老彭两根手指夹着笔有一些每一下的敲着桌沿，目光扫了一眼桌面，接着又盯着祁熵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到了新的班级好好学，老师也很支持你这个决定，咱们班的学习氛围和进度肯定和理科班没法比。”

　　“但有利也有弊，你每周要去市区上专业课，后期还得参加集训，艺体班唯一的好处就是讲课进度全部按照你们的时间安排来，你到理科班很可能跟不上，毕竟像蒋云桥那一类文化课成绩过硬的艺术生太少了，所以你要考虑好了。”说到这老彭咧嘴笑了，瞅了一眼斜对面背对着他坐的某班班主任，戏谑的看着祁熵，声音不低的补充道，“我可不想看你没几天又搬着桌子回来了，9班班主任得可劲儿挤兑我。”

　　祁熵挑了挑眉， “9班？”

　　还真让鹿洋说对了。

　　“对，9班，陈老师带的班，他们班主科挺厉害的，小科成绩就没眼看了。”说着老彭朝斜前方撅了一下嘴又瞅了一眼某9班班主任的背影。

　　9班班主任扭头瞪了老彭一眼，目光顺带在祁熵脸上停了一秒又转回去忙他的了。

　　老彭翘着二郎腿，“对你影响不大，反正你小科过D就行了，这不是伸手就来嘛。”

　　祁熵：“……”

　　跟老彭聊了快半节课，祁熵向他道了谢临走时老彭最后看着他叹了好长一口气，“你去了9班要实在跟不上，也别嫌丢人，随时可以回来，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也能过来跟老师聊聊，老师尽力帮你。”

　　祁熵点点头，后退一小步向老彭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老彭咧嘴笑，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祁熵跟他的新班主任打过招呼后就出了办公室。
　　夏末的晚风拂在脖颈，掠去了几分躁动与烦闷，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一盏盏亮起，整个四楼静悄悄的，偶有椅子挪动擦出的声响。
　　虽然只在艺体班待了不到两星期，但祁熵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老彭是个好老师，更是个好班主任，甭管班里的学生有多浑，他都不恼，是真的一视同仁，也是真的尽心尽力的努力在把他们往好的方向赶。

　　＊＊＊

　　祁熵特地早起了一会五点五十就到了教室，班里一个人都还没有，隔壁17班人已经来了一多半。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祁熵开了教室灯，先从抽屉拿了广播站钥匙打算先把他的吉他拿去广播站放着，9班50多号人桌椅都快挤到后墙根了估计也没地儿给他放吉他。

　　祁熵拎起他的吉他下楼，迎面遇上了一撮又一撮脚步匆匆拿命在奔跑的朋友们。听闻有的班班主任要求高，让早上提前十分钟到教室，不然算迟到。

　　真惨。

　　想到这祁熵就忍不住想吐槽每天的“小早自习”，6:00-6:30空着肚子站着读书，然后给二十分钟时间吃早饭，6:50-7:30上大早自习。据说过去是没有所谓“小早自习”的，是因为有家长举报学校早读安排不合理，导致很多学生为了多睡一会不吃早饭，于是才决定加一节早自习。

　　多贴心，多为学生考虑，他听到这个原因的时候感动的几近落泪。

　　大约那届学长学姐也没想到他们以一饭之力促成往后数届学生每天少睡半小时。

　　祁熵撂下吉他锁好广播站门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回奔，恰好踩着老许吹的嘹亮到刺耳膜的预备哨声冲到了教学楼前，快跑到楼梯口他正往左拐，双脚已经快他脑子一步转了弯，这时眼前忽然有个人影闪了一下，下一秒他已经刹不住脚重重撞了上去，祁熵在那瞬间感觉自己肋骨被什么东西狠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顿觉胸前一片湿凉。

　　两人反应迅速的几乎同时后撤了一步，祁熵这才看清人，这不是……昨天公交车上遇上的哥们儿吗。

　　视线下移，当目光掠及对方手上的杯子时，祁熵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从胸口到下摆就算淋了个透。

　　祁熵抬手掐着衣服下摆肘了一下衣服，再抬头时就见这哥们儿自顾自的转身把杯子里剩的水倒了，去旁边的直饮水器重新接了一杯，接之前还冲了冲杯子外壁。

　　“……？”

　　祁熵到嘴边的“没事”咽了回去，盯着他看了两秒，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好意思。”

　　对方正眼都没给他一个，路过他身旁时似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嗯。”

　　“……？？？”

　　“那个同学，干什么呢!”祁熵这边正无语凝噎呢猛的被老许的吼声吓了一哆嗦，回头瞥了一眼后抬腿就跑，风呼呼的从耳朵边刮过，迎着风肚子上那个透心儿凉啊。

　　18班教室里吴皓屁股刚沾上凳子，他搓着眼屎瞥了一眼进来的祁熵，“我的老天爷熵哥你尿身上了？”

　　祁熵路过他身后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闭上嘴擦你眼屎吧你。”

　　他一边朝储物柜走一边抬手脱了身上的T恤，开他的柜门拽了件薄外套直接套身上又把湿衣服胡乱团一团塞进去，塞完反应过来这马上不是他柜子了，又木着脸抽出来，顺带干脆一股脑把柜子里东西都拿出来了。

　　啊靠，这啥时候的烂橘子？

　　祁熵伸长胳膊把柜子角落的绿乎乎的玩意摸出来，他捏捏发霉的橘子，撇撇嘴扬手投进了垃圾桶。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东西本来也不多。

　　等早自习下课班里人都去吃早饭了，祁熵站起身把椅子倒扣桌上，最后扫了一眼18班，搬起他的桌椅出了教室。
　　9班在二楼。

　　他在前门口停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班牌，搬起桌子绕到后门进去，第一眼就看见教室另一侧窗户边站着的人。

　　咕咕唧唧的好像在背单词。

　　清晨的阳光给他镀了一圈金边边，眼瞅着更像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了。

　　祁熵放下课桌，恶意的推了一把，桌子腿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尖锐的动静，对方果不其然的皱着眉转过身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吆，又见面了啊哥们儿。”祁熵一手支着桌沿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灿烂非常的笑容，“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