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滥白日梦》阙回

1、第 1 章

　　载着零零散散几个人的106路公交车沿着公路向前行驶，路两侧高大的杨树飞速掠过，晃着斑驳陆离的影。

　　祁熵抱着胳膊睡了一路，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烘在身上，让人舒服的不想睁眼。
　　106路慢悠悠的晃，车上仅有的几个人都在犯困，行至镇口立着的大石碑，公交车车轱辘毫无意外的一连压到几个坑，随即颤了好几下车屁股，祁熵结结实实磕了两下车窗玻璃，他抬手半遮着阳光睁开条眼睛缝儿茫然四顾，车窗外的景已经从繁华的街市换成了大片连绵的麦田和稀稀松松立着的几栋自建房。

　　他搓着眼睛看了一圈儿，加上售票员和司机，车上拢共才四个人。
　　每回非放月假时间坐106路，祁熵都要担忧一下司机和售票员在这种惨淡行情下吃不吃得上饭。

　　忧完民祁熵百无聊赖的把头卡在靠背和车窗中间的缝里，侧着身瞥最后一排靠窗的人，这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这哥们行啊，晃成这样都还能睡着。

　　他眯眼透过靠背上的窟窿悄悄的打量对方，只看得见对方帽檐下露着的下巴和一圈雪白的脖颈。

　　不认识。

　　祁熵撑着脸扭回头，过了两秒又转过去看了几眼，喔……这不是鹿小洋他们班那个病歪歪总白着张脸的尖子生吗，年级第几来着？
　　前些天开学典礼还上台讲话了，长的还挺是那么回事儿，就是冷的一逼，往那一站都不用说话，“在座的都是垃圾”那味儿就出来了。

　　又旧又破的106路公交夯吃夯吃甩尾拐了一个大弯，头顶赫然就立着刻有“苍桐镇”三个大字的石门，祁熵瞅着旁边那行“苍桐镇欢迎您”就觉得气闷。

　　是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还得待两年。

　　过了前头的职高再拐个弯就到学校了，三两个松松垮垮胡乱套着职高校服的人从车前的公路上一窜而过，祁熵手撑着前排的椅背往前探了探身，提前喊了一嗓子，“师傅，桐中下。”

　　司机师傅依旧非常高冷的没搭理他，但他确信他是听见了。

　　于是祁熵一边拉好外套拉链一边回头往最后一排瞅，好家伙，这哥们儿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动弹都不带动弹的，这得是睡得有多沉？

　　桐中下一站就是终点站，走回来怎么也得二十分钟吧，不过看这哥们儿腿怪长，估计十分钟也能走回来。

　　祁熵摸了摸下巴，早上刚刮了胡子，这会儿摸着光滑的很，没什么手感。
　　算了，作为德智体美劳俱佳的当代优秀少年，须得切实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祁熵起身拎起旁边座位上搁着的吉他背好，拉着吊环跨到最后一排，伸手在他帽檐下轻轻打了个响指，“嘿，哥们儿到站了。”

　　谢烠被眼前突然出现几乎蹭到他鼻尖的手惊的下意识后仰了一下，顺着这双手抬头望过去，就看见一张明艳的过分的脸，笑的讨厌极了。

　　等对上谢烠的目光，祁熵愣住，收了一半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停也不是收也不是，他目瞪狗呆的盯着对方清明而泛红的双眼一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反应。

　　嘶……

　　这哥们儿不会偷偷哭呢吧？

　　祁熵捏了捏手里拽着的吊环，“额……”

　　谢烠垂下目光，浓密漆黑的睫毛微微阖动，掩住了微红的眼眶，脸上看不出半分被人撞破伤心态的不自然，他神色冷漠的拉低了帽檐，抬腿从祁熵身边挤了过去。

　　前面的司机有点不耐烦的喊，“小同学，你们到底是下还是不下啊？”

　　“下!”祁熵一转头他已经下去了，他三步并两步从车上跳下来，抬手蹭了蹭发痒的鼻尖，没好意思再发扬他的交际精神，只不远不近的走在他后面。

　　桐中有两个门，高一高二教学楼靠近东门，高三教学楼正对南门，实际整个学校更像是两个联通的校区，高一高二在北区，高三及复读班在南区，中间被一条直通桐山镇后街的公路分隔开，两个校区之间由一座架高的天桥联通。

　　在高一高二的学生眼里，一桥之隔的两个校区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祁熵一般不走高三的门，即便从学校里面绕更近。因为容易被高三又狠又凶记性又差的年级主任误会成逃课回来的。

　　前头那家伙快步走进了南门，祁熵径直往前走，打算沿着学校围栏绕到东门。
　　快要经过东门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除了坐门卫室外头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的门卫大爷，高三楼前的路上已经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啧。

　　还是腿长啊。

　　祁熵换了个肩背吉他，手伸兜里摸钱包边朝学校斜对面的奶茶店走。
　　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完，高二教学楼里轰隆隆一阵下楼声，高一高二每周三周五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其实说白了就是留给住宿生洗澡洗衣服的时间，因为桐中历史悠久建校百余年（破烂不堪），只有十来年前才翻新过的高三宿舍楼有独立卫浴，其他人想洗澡只能去公共浴室，包括住教工宿舍的老师们。

　　祁熵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有幸住了一段时间宿舍，经常洗不上澡倒也罢了，时常能在澡堂遇见班主任、其他任课老师甚至年级主任并被提议互相搓背的惊悚绝对不亚于翻墙去包夜当场被薅住。

　　这个时间校门口的店都没什么生意，奶茶店的小姐姐正撑着下巴坐收银台前划拉手机，祁熵从钱包里掏出张毛爷爷放台子上，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纸币上轻轻扣了两下，“两杯柚子茶，三杯布丁奶茶两杯加珍珠一杯加椰果，三杯香草奶盖，再加一杯柠檬水。”

　　小姐姐听见动静握着手机一脸懵的抬头瞪着他“两杯柚子茶，三杯……”
　　祁熵微抬了一下眉梢，慢条斯理的重复道，“三杯布丁奶茶两杯加珍珠一杯加椰果，三杯香草奶盖，一杯柠檬水。”

　　小姐姐应该是新来的，业务还不很熟练，点单的动作略微迟缓，四五点阳光依旧烤的人脸热，她微红着脸抬头问道，“奶茶要热的还是冰的？”

　　“去冰。”兜里的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祁熵抬手把肩上的吉他往上挎了挎，慢悠悠的掏出手机，还没解锁屏幕上跳出来的“桐中广播站私群”就噔噔噔弹出了一串消息——

　　两方土：熵啊，你到学校了吗？

　　奇迹浠浠：站长我们都到阶梯教室了，等你指挥呢@熵

　　皓子：熵哥我看见好几个颜值贼高的小学妹[偷笑]

　　谢誉：吴皓你可闭嘴吧
　　随即扔了一个“给爷爬”的表情包出来。

　　祁熵胳膊随意的搭在跟前的台子上，垂着眼慢吞吞的回着消息。

　　熵：马上就到。
　　熵：鱼你先上台讲两句呗@浮鱼，稿件可以先发给他们看看。

　　浮鱼：……
　　浮鱼：这不好吧，还是等你来吧[谄媚]

　　祁熵刚想说就随便上去个人讲讲广播站招新流程就成，字还没刚打两个紧接着就突突突弹出了一串——

　　奇迹浠浠：+1。

　　晓萱：+1。叶嘉玮你人呢@玮哥

　　谢誉 ：+1

　　玮哥：我走到钟楼了。另外我话提前撂这儿，你们谁敢当那么多新生面叫我玮哥我就砍死谁，我没开玩笑[微笑]

　　皓子：我!熵哥让我来!

　　韩姝：吴皓你可别!我可不想咱们组一个人都招不到!

　　皓子：怎么说话呢，有我这种颜值的坐镇你还愁招不到人？

　　韩姝：你他妈好意思说!

　　“有病。”祁熵笑骂了一声，按灭了手机屏幕没再回。

　　祁熵拎着两提饮料到阶梯教室的时候里头闹哄哄一片，就吴皓大呼小叫的声音最突出，几个组长都被团团围一圈的高一新生给埋了，除了站门口张望的几个学弟学妹没人注意到他。

　　祁熵把东西全撂到墙边，边把衬衫袖子往上卷了一道边朝讲台走，他把扩音器拉到跟前，手指微弯抵在唇边略清了清嗓子，习惯性的轻吹了一下话筒，向下头闹哄哄的人群道，“安静一下，请全部找地方坐下先听我说两句。”

　　清亮悦耳的声线一出，阶梯教室里默了一瞬，原本围着高二广播站成员的新生陆续看向祁熵，似乎被他肃着的脸唬住了，随即在老旧弹簧椅的吱呀声里就近找位置坐下了。

　　坐满了前四排的新生以及他的老伙伴们都伸个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祁熵抬手想扒拉一下刘海，手抬到胸前停住了，心里默念“端庄端庄”，他开口道，“学弟学妹们好，我是广播站的现任站长祁熵，下面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咱们学校广播站的分组情况、日常工作内容，以及本次招新的具体流程。”

　　下面动椅子的声音逐渐消失，祁熵冲坐在第一排的老伙计们挑了一下眉，狭长含情的桃花眼微弯，随即表情恢复严肃语气非常正经的继续说，“首先，咱们广播站分为美文组、新闻组、电影组、体育组、英文组并分别负责周一至周五中午以及活动课、大课间等时间段的广播，另外，小池塘旁边的大屏幕每天播放的早间新闻也是由广播站负责的。”
　　底下的沈浠、付喻几人装作低头收拾稿件，实际都在忍笑。
　　祁熵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面上不显，依旧是个严肃认真的美少年，“本次招新每组招四人，接下来请各位拿好报名表，选择你们心仪的小组有序排队，读完稿件后请坐下等待片刻，稍后公布结果。”

　　等他说完了，底下坐着的学弟学妹捏着报名表你看我我看你。踌躇着想动又抬头看他，祁熵心说这么唬人的么。他扬了扬手，“可以动起来了。”

　　大家这才开始动作，再次把前面坐着的一排人给埋了。

　　祁熵想挤过去坐付喻旁边的位置，不过学弟学妹们一看见是他就非常自觉的让开了路。他一屁股坐下，一排椅子带着狠晃了一下，付喻看了一眼他空空的两手，随即扔了根笔给他。

　　“学长，你是哪个组的组长啊？”
　　祁熵抬头，就见一张有点小英俊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眼前，亮晶晶的鹿眼瞪圆了盯着他，祁熵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秒，慢条斯理的把桌子上被压的扁扁的、写着“美文组”三个字的纸叠立牌支棱起来，两手敷衍的拍了拍避免它很快再摊下去。

　　“哦哦。”学弟站直了把报名表拍桌子上，自觉的从他手里抽了两张稿件，一张递给了他身后的女生。
　　祁熵笑眯眯的拿着两张报名表看，“李清寒，容予，名字怪好听，你们俩谁是李清寒谁是容予？”
　　生着一双小鹿眼有点可爱的男生眨了一下眼睛，“我是容予，她是李清寒。”

　　“行，那开始吧。”祁熵说，“读一下我们听听。”

　　容予快速扫了一眼稿件，嘴角隐隐抽了一下，很快收敛了，语速平缓的开始读稿，这时一直埋头看容予报名表的付喻抬起头和祁熵对视了一眼。

　　饶是已经系统学了一年多播音主持的祁熵都忍不住在心里称赞了一句声音真好。

　　祁熵一边听一边翻跟前被浮鱼裁的整整齐齐的一沓小纸条，果然都是些酸不拉几的情诗，可以，这很付喻。没等容予读完第一段，祁熵就打断道，“可以了。”

　　他抬手挠了两把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边抬头诚恳的对容予说了句，“读的很不错。”

　　容予弯着眉眼笑出了一排小贝齿，他搁下纸条往旁边迈了一步，两手插着校服外套的兜晃晃荡荡的杵那儿。

　　付喻看了一眼容予又看了一眼站在容予身边的李清寒，语气温柔的问李清寒，“准备好了吗？”
　　坐她身边的谢誉顿感恶寒，默默往韩姝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出乎预料的，李清寒的声音可和她斯斯文文的外表可相差太大了，非常满意，相当满意，要不是场合不合适祁熵都要高兴的拍手了，居然一开始就找到了两个靠谱的!

　　不知道是他笑得太扎眼还是怎么的，付喻忍不住瞪了祁熵一眼。
　　祁熵一秒端回正经的模样，挑了一下眉梢倒打一耙道，“你老看我干什么？”
　　付喻：“……”
　　“他们俩挺不错。”付喻点评道。
　　祁熵郑重的点点头，附和道，“是很不错。”
　　是相当不错啊。

　　付喻这会哪能想到，她还在考虑留哪一个在美文组的时候，祁熵已经暗戳戳的筹划着尽快把容予和李清寒中的一个培养成下一届广播站站长好尽快卸任了。

　　韩姝伸长了脖子恨不得从吴皓头上爬过来，“哎熵哥，这个学妹长的真可爱，你要是不打算要就给我们电影组吧，那个男孩子也可以的。”
　　祁熵接过下一个学妹的报名表，扭过头两手一摊笑嘻嘻的说，“这我可做不了主啊。”
　　言下之意这可没办法啊，谁叫人家就愿意来美文组呢。

　　韩姝瞪了他们时而靠谱时而犯病的站长一眼，果断转头问坐在后面的容予和李清寒，“你俩愿不愿意来电影组？”
　　李清寒也是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韩姝却莫名的觉得她这个表情像只小狐狸，“学姐我俩……还是想去美文组。”
　　韩姝一脸沉痛，看了一眼闷头听人念稿件的祁熵，拿下巴点了点付喻和祁熵抬手遮着嘴小声嘀咕，“站长，还有站长旁边的那个学姐，都可凶了，广播出错骂人不说，还不给饭吃，还会逼你们去门口的小餐馆拉赞助，巨丢人，还……”
　　容予&李清寒：“……”

　　祁熵似有所感的转过头看了韩姝一眼，见挖墙脚不成，她叹了口气，直言，“行吧我们电影组不挑，待会美文组不要你们可以来我这儿。”
　　容予和李清寒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谢谢学姐。”

　　付喻又听了几个人，祁熵在一边拿着笔在报名表上勾勾画画，“确定要这三个？我跟他们说了？”
　　“容予和李清寒最好还是不要放在一个组。”付喻说。
　　祁熵不解的挑了一下眉梢，“？”
　　付喻凑过来小声说，“他们俩应该是情侣。”

　　学校考虑到录播室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担忧学生借此做一些违反校规校纪的事，因此广播站自成立以来就有条不成文规定，内部不允许发展恋情，当然，校规也不允许早恋。

　　祁熵干脆直接转过身，屈起手指在正一块儿趴桌子上说话的容予李清寒眼前敲了敲，“你俩是情侣？”
　　李清寒眨巴眨巴眼睛，“不是。”
　　容予点点头，“我俩是发小。”

　　祁熵：“……”
　　他说，“行吧，事先说明啊，广播站内部不准谈恋爱的啊，至少不能在录播室里谈。”

　　这就是确定留他们俩的意思了。

　　容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哪掏出了一包奥利奥，自然的往李清寒嘴里喂了一个，然后递到祁熵跟前，“学长我俩真是发小，货真价实的，从小玩到大。”
　　“……谢谢，我不吃。”祁熵心道是不是的也无所谓，别被年级主任抓到在录播室谈恋爱就行。

　　隔着这一条走道的新闻组那边，沈浠跟拍皮球似的在吴皓头上甩了一巴掌，“你他奶奶怎么又吃上了!”
　　吴皓嘻嘻一笑，捻了捻手指尖的饼干碎屑，把手里裁成条的稿件搓成扇子献宝似的捧到学妹眼前让她自己挑一张。

　　沈浠压低了声音道，“在站长眼皮子底下公然受贿，又吃又喝，可给你厉害死啦，你看站长看见了抽你不!”
　　要不是人多给他留点脸沈浠都想掐死他。

　　“这不是，盛情难却吗。”吴皓说，“学弟学妹的一片心意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祁熵低着头整理另外几个还不错的学弟学妹的报名表打算待会补到其他没招够人的组，闻言侧过头凉凉的威胁吴皓，“我话先撂这儿啊，一个月之后要是哪个组的新成员被刷的一个人都不剩，就自己想办法再去招人，再从头开始带。”
　　这话就是单说给吴皓的，防止他胡来，看谁顺眼就招谁进广播站。
　　”
　　吴皓果然老实了，默默把手里的“扇子”捋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