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阚染

12、12、

　　以安摸黑悄咪咪回房，好不容易摸到面板灯。

　　视野瞬间明亮。

　　以安尚未适应刺眼的灯光就被床上的人吓了一跳——

　　古新月穿着深蓝色长丝绸睡衣，盘腿正襟危坐在她床上。

　　脸色不悦。

　　宛如一尊门神。

　　以安拍拍自己的胸口，定了定神，“吓我一跳，您在怎么也不开灯！”

　　时以安一进门，就飘进来一股酒精味。

　　刺鼻，腥臭。

　　古新月蹙紧眉头，“哪来的坏习惯，天天喝酒？一个女孩子，天天这么喝酒像什么样！”

　　时以安捏了捏眉心，懒得辩解，“妈您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现在说你几句都不可以了？”古新月音量渐涨。

　　“不是，”时以安靠在门框上，一脸疲惫，“那您继续。”

　　“谁送你回来的？”

　　时以安眉头微抬，并不打算瞒着，“顾灿。”

　　“真是厉害！”

　　以安不太明白古新月的意思。

　　古新月冷笑了两声，“我们栽培教导了二十七年的女儿，一年内就被他教会了喝酒忤逆，不把父母放在眼里……”

　　“不是他。”时以安连反驳都累了。

　　“那是谁？”古新月提高了音量，也不在乎时荣毅会不会被吵醒了，“别以为我跟你爸真拿你没办法，要不是我拦着，你跟你那个小男朋友日子能过得这么顺溜？”

　　结果还是这样。

　　不管她怎么努力，忍让，妥协，他们终究会把错误归结到顾灿身上。

　　时以安紧抿双唇，此时此刻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回家。

　　*

　　院里工作忙，以安趁着午休时间去最近的商场买戒指。

　　戒指的牌子很好找，款式也好认。

　　付款时，导购一脸不可描述的表情，不知道是没见过自己来买钻戒的，还是没见过买钻戒这么干脆的。

　　以安不理会，刷卡签字。

　　导购询问戒托需要刻字吗。

　　以安不记得这些细节，想了想，“不需要。”

　　指圈太大了，需要改，周期要三天。

　　今天顾烟是晚班，要下午才上班，所以以安还没有车，刚刚赶时间打的过来，现在时间充裕，以安寻思着中午的太阳挺温和的，就散步回去，顺便晒晒太阳。

　　却没有想到在路上看到自己的车跟人刮擦了，好像还吵起来了。

　　也是挺巧的……

　　以安想挤进去，但是人太多了。

　　一人一句——

　　“你撞倒人就是你不对，你还有道理？”

　　“大姐，是她碰瓷啊，突然从马路边上冲过来，这是直行车道，没有斑马线好不好？”顾烟被人群包围，一贯精致的脸上此刻有些苍白，“再说我是医生，刚给她检查过，除了皮外伤压根就没事好吗！”

　　“你喊谁大姐呢？你撞人就撞人还凶！”

　　“痛死我了！你撞我还冤枉我！”被撞的妇人索性坐在地上哭闹起来，“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啊！我说不过你，你有钱有势我拿你没办法，我活该被撞，我活该被说碰瓷！”

　　口诛笔伐。

　　明明是最低等的局，却还是把人玩进去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似乎都对过于强势的顾烟有微词，反倒对不占理的妇人充满同情。

　　顾烟深吸了一口气，典型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让一下，让一下！”以安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跟顾烟眼神交错时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去扶跌坐着的妇人，“姐，你人没事吧？我打120了，我们先救命再找她算账！咱性命安全比较重要。”

　　妇人看向以安，握着以安的手，差点老泪纵横，“好人啊，你是好人啊，这个社会终究是好心人多！”

　　以安试图将妇人扶起来，只一下，那人又跌坐回去了，哭得比先前更惨，“我命苦啊，该不会这腿就这么废了吧。”

　　“大姐你别怕，我已经给你叫救护车了，车马上就来。”以安抬头看了一眼路况，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出事路口，“大姐你别怕，我刚刚报警了，车上有行车记录仪，那后面也有治安监控，到时警察来查一下监控便知，定不会让居心叵测之人逃脱。”

　　妇人愣了一下，“你这人咋回事，你还帮着她啊？”

　　时以安答，“我是在帮你啊，只要证明不是碰瓷，她就要负责到底的。”

　　妇人愣住了。

　　顾烟赶紧开口，“如果判定为碰瓷，你要负刑事责任的。”

　　妇人有点被唬住，“你别吓我！我就是被你撞倒的。”

　　“是不是，到时候监控一看便知，你敢讹我，我就敢告你！”

　　妇人哑口。

　　旁边帮腔的声音也渐渐笑了。

　　人群中的议论瞬间转了风向。

　　顾烟松了一口气，她急乱了分寸，只顾嘴舌之利，枉顾了事实依据，还好有时以安点醒。

　　时以安看了一下腕表，“警察应该快到了。”

　　“这么快？”妇人愣了一下。

　　以安点头，“对啊，怎么了？”

　　妇人慌了，“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叫什么警察！”

　　以安抬了抬眸子，“这事情就该这么处理的，不然你们俩在这吵半天也没用啊。”

　　“我也不是想讹她，就是撞了人还那么拽！”妇人撑着地板哭，“疼死我了，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拽的！”

　　时以安点头，“对对对，大姐别怕，大家都替你看着呢！”

　　“我都快疼死了！”妇人指着自己的手肘，衣服摔破了，里面摔破了皮，血糊着衣服，“我疼啊！”

　　以安面不改色，“救护车马上到，你再忍一会儿。”

　　“费用呢！”

　　以安抬头看向顾烟，使眼色道，“问你话呢！”

　　顾烟沉默良久，“我可以出。”

　　“怎么赔呢？这误工费，营养费呢？”

　　顾烟气急，“你别……”

　　“没什么事就是好事，都各退一步吧。”以安看了一眼顾烟，然后扶起妇人，轻轻笑着，“不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见得好。”

　　潜台词很明确。

　　妇人终于妥协。

　　到医院又折腾了半天，这事才算终了。

　　下午，顾烟过来归还钥匙，态度较前几天好了许多，“嫂嫂，今天的事，多亏你救场。”

　　时以安捏了捏眉心，“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吃亏。”

　　顾烟瘪了瘪嘴，很不甘心，“那人摆明就是碰瓷的，一听到警察就心虚，还好意思得寸进尺要赔偿要营养费。”

　　“你都暴露自己工作了，万一到时候有歹毒心肠的，添油加醋后再人肉你，你想怎么跟舆论讲道理？”以安把钥匙收回来，平心静气的，“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顾烟瘪了瘪嘴，其实今天的事她内心挺复杂的，被人赖上的时候，她是有理说不清、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冲过去甩她几个巴掌，教她做人。可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被骂“有几个臭钱了不起”的时候，她内心又有种虚荣感在隐隐作祟，满足，骄傲，甚至有了阶级感。

　　凌驾于别人之上的阶级感。

　　她鄙夷又满足地享受这种不属于她的虚荣感。

　　顾烟看向以安，她很想知道像她这种与生俱来就拥有一切的人，是否也会如她一样，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而倍感虚荣。

　　以安抬头看她，不太明白顾烟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怎么？”

　　“你的爱车没事，”顾烟说，“以后开车小心点，这种不务正业整天动歪脑筋的很多。”

　　“好。”

　　*
　　这几天温度急剧下降，天台的人越来越少。

　　“我就猜你会躲在这。”以安慢慢走到苏曼宁身边。

　　苏曼宁这人矫情得很，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在天台抽烟，然后露出一张忧郁的侧脸，在风里顾影自怜。

　　“谁躲了？”苏曼宁轻飘飘地吐了一口烟，回头看苏曼宁，她眼力好，一眼就看到那颗闪闪发光的钻石了，“哟，戴戒指了。”

　　“别打趣我。”时以安把手缩进衣服口袋，“最近有心事啊，天天往天台上缩。”

　　曼宁叹了口气，“就那个胃癌晚期的女孩子呗。”

　　“在医院这种地方，你得习惯。”

　　“你没看到她多想活……”苏曼宁顿了一顿，似乎回忆起什么，“还有她老公，明明那么努力、那么坚强，可是情况却一天天恶化，我们也无能为力。”

　　以安沉默，苏曼宁自说自的，“我问肿瘤科李医生，我们是不是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了呢？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有些病人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材板里了。做医生的明知道这个结果，只能想着替他们减少疼痛，可病人却想活，宁愿病痛折磨也要再坚持几天，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痛苦、挣扎，陪同他们一起去期待所谓的奇迹。”

　　好像是这样。

　　一股风迎面而来，以安穿得不多，一件白大褂在风中摇曳，瑟瑟发抖。

　　然后是沉默。

　　良久，以安才钝钝开口，“肿瘤科的医生要不要考虑跟精神科联个谊……”

　　“啊？”

　　“挂号费跟门诊费挺贵的……”

　　苏曼宁顿了顿。

　　听懂时以安的冷笑话后才笑出声，“哈哈哈时以安你个神经病！”

　　时以安笑笑。

　　很快，笑容又收了回去。

　　“你会这样吗？”苏曼宁问她，“明明不是自己的病人，却还忍不住去打听。”

　　“不会哦，更多时候我会想，他们到医院就会治愈康复，然后出院，只要没人告诉我，我就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还健在。”

　　“如果有人来告诉你，从你手上转出去的哪个病人在哪天什么时候不治身亡呢……”

　　“那就难过一会儿。”时以安抬头看天，今天的夜空还是一样暗沉，没有星星，就连月亮都是黯淡无光的。

　　“难过的时候你会想什么？”

　　“控制不了。”时以安摇了摇头，“医生也是人啊，会怕会恐惧。”

　　“你怕什么。”苏曼宁看向她。

　　“我怕有一天我也会那样，要是我躺那了我会很怕，要是我爱的人躺在那我会更害怕……无论哪种，都是我无法承受的。”时以安叹了口气，“我觉得相比他们，我是最脆弱的那个。”

　　苏曼宁躲进了以安怀里，“我也超级怕的。”

　　“嗯？”以安总觉得苏曼宁有别的事没有说。

　　“怕生离死别，也怕后会无期。”

　　语义含糊，但以安听懂了，她顺顺她的背，“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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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时间是染染的生日。
也是陆亦谭的生日哦
祝染染和小陆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