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为玉》四海一沧

4、第四章书生(二)

　　夜，万籁俱寂。

　　黑色老鸹扑闪着翅膀立在竹林之上，一条狭窄的青灰石板路在晦暗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陆霄玉身后背着一摞书籍，踩着硌脚的石板，心中十分后悔未将马车赶来。

　　他动作缓慢地钻进林中，林中昏暗阴翳，只有头顶偶时透射的月华照耀着脚下的路。

　　陆霄玉时不时的向灰暗的头顶上望去，密密麻麻的竹叶遮挡了半个天空，斑影绰绰晃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静谧林中此起彼伏，愈发显得隐秘而危险。

　　行至约百步，忽闻水声潺潺，“叮叮咚咚”，似仙乐般悦耳动听。

　　陆霄玉快走几步，视野逐渐开阔，巍峨耸立的青山在白色烟雾中缭绕，湿润的山脚下竟然突兀出现一座矮木房，房子前面似乎还围着棕色的篱笆，趁着月光，看清篱笆内部的一大片土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叶，叶尖锋芒毕露，似是一柄白霜利剑，泛着冷光。

　　“有人在吗？”陆霄玉站在篱笆前方，看着紧闭的木门，“呼呼”风声吹满了衣袍，他安静的站在原地，耐心的等待着。

　　“吱呀～”

　　破烂不堪的小木门被屋中的人打开了，此人手中执着一盏烛灯，微弱的橙色光芒淡淡的映照在他的脸上。

　　陆霄玉看见有人出来，立马弯腰作揖道：“在下陆霄玉，为赴京行至此处，不知可否暂住几日？”

　　“哦？花楼不去，来我这里？”声音清冷如玉，其中带着些许疲惫。

　　陆霄玉抿紧双唇，未发一言。

　　“花楼就在街边，最大的那一幢便是，公子请吧。” 说罢，那人就准备将房门关闭。

　　陆霄玉抬起头，待看到那人面孔，明亮的眼睛里显出一丝讶然，随即垂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无措道：“在下只是一介书生。”

　　“书生又如何？”语中带有一丝嘲讽，“只要是正常男子，岂有不去之理，看公子这般惊慌的模样，莫不是已经去过了……”

　　陆霄玉想起自己方才就是从花楼中出来，便无话可驳，低头默然。

　　“既已是去过，想必应是体验到了花楼的好处，凡是体验过的，都如痴如醉，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公子怎么……”

　　“你怎么能诬陷我。”陆霄玉皱起眉头，心中十分不忿，他堂堂一个正人君子，岂会行放荡之事？

　　“原来是诬陷。”那人话未说完就被陆霄玉打断，心中却未有一丝恼怒之意，反而勾起唇角，挑眉笑道：“既然我诬陷你，为了赔罪，那你便进来吧。”

　　陆霄玉此时心中已是有些抵触，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忽然犹豫不决起来。

　　抬眼去看，朦胧的烛火下，那人拥有一副姣好的容颜。

　　“怎么？你不愿意？” 话音刚落，门“啪”地一声关紧了。

　　陆霄玉此时也来不及细思，只愿求一个可以留宿之地，再者，夜黑风高，周围尽是林子，若是立即离开，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陆霄玉微皱眉头，大声说道：“愿意。”

　　门悠悠打开，不见屋中人身影，陆霄玉推开篱笆，走了进去。

　　烛火燃亮了整间屋子，陆霄玉坐在凳子上，眼睛一瞬不离的盯着男人的身影。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男人回头，一张长相俊美的脸放大至眼前，英气的眉峰，高挺的鼻梁，粉嫩的鲜唇，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尤其是那一双仿若深渊的墨瞳，深邃悠远，仿佛能看穿事物的一切本源。

　　男人看着陆霄玉微微一笑，雪白的长发落到双肩处，更为他增添一股妖媚的魅感。

　　陆霄玉立马低下头，双颊微红。

　　“你不敢看我？”男人微微一愣，随即一脸玩味的走到陆霄玉身前，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缓慢地伸到陆霄玉的下颌处，随后，轻轻一抬。

　　一双微红的眼睛桀骜不驯的看着他，清澈明亮的双眸轻轻颤栗着，白皙的贝齿发狠地咬着下唇。

　　男人眼睫低垂，伸出中指，硬是挤进陆霄玉的口中，柔声道：“别咬，会疼。”

　　“今晚，你只能睡草堆。”男人挑挑眉，示意陆霄玉将嘴巴张开，随后把手指抽了出来。

　　看着地上干枯成捆的黄草，陆霄玉并没有反对，他自小从未在枯草上睡过，自然是不知道枯草里一般都有微小的虫子涌动，直教人浑身发痒。

　　陆霄玉和着衣服躺下去，没过多久，果然坐起身来，紧蹙眉头，浑身上下瘙痒难耐，两只手不停地抓挠着，就此也无法止住痒感。

　　“安静睡觉。”男人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话。

　　陆霄玉只好重新躺下，只是一直在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姿势。

　　“怎么了？”冷漠到没有一丝表情。

　　陆霄玉转身，用胳臂支撑着弓起身体，焦急的说道：“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痒痒，似有无数虫蚁在噬咬。”

　　“那依你的意思是……”男人坐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陆霄玉窘迫的脸。

　　“不不，我可以睡草堆的。”陆霄玉急忙摆摆手，背对着男人躺了下去。

　　“起来。”男人轻轻地踢了陆霄玉一下，陆霄玉蜷缩的身体慢慢地舒展开来，他满眼困惑的看着男人，一声不吭的站起身。

　　男人伸手指了指床铺，冷声道：“上去睡。”

　　“那你……”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陆霄玉立马绷紧身体，移步走到床边，爬进了最里面。

　　床铺上只有一床被子，他既是“求留宿”，自然是不好意思再提要求，躺在床上，双臂紧抱着身体。

　　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休憩的时候，身体上突然传来了一道令人安心的重量。

　　陆霄玉咬紧下唇，伸出手指默默地攥紧身上的被子，只觉得锦被柔软光滑，贴着面颊，十分舒心。

　　“你很享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陆霄玉立马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你很喜欢我的头发？”男人满眼笑意，他指了指陆霄玉手中的“锦被”，唇角微勾。

　　陆霄玉倒是吓了一跳，他急忙松开手，看着男人把头发拢到脑后，满脸绯红的低声道：“是在下失礼了，请……”

　　陆霄玉口中一顿，顿时有些懊恼起来，他住在男人家中，却不知男人姓氏，实在是有失礼数。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叶。”

　　“请叶公子海涵。”

　　“叫我叶昪便可，陆公子不必多礼。”叶昪轻声道。

　　语罢，叶昪脱下外套躺下，烛火摇曳片刻之后，屋中陷入一片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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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陆霄玉动作轻缓地坐起身，摸着黑一点一点地从床上移到床下，脚踩在床边之时，突然一只手圈握住了他的脚腕。

　　陆霄玉吓得惊叫一声，叶昪急忙松开手，咋舌道：“睡不着？”

　　陆霄玉点点头，轻声道：“许是第一次远离家乡，心中有些闷堵，想出去透透气。”

　　“也罢，那你就在门口待一会儿，不要走远，这林中夜晚并不平静，山上的野兽时有出没，千万要小心。”叶昪说完，翻身侧睡。

　　陆霄玉穿上鞋子，听从叶昪的话，搬了一张小矮墩儿坐在门口，像是一名林中守夜人。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苍穹上若隐若现的星光和橘红色的圆月，心中默默地想起了芹儿 ，想着芹儿往日可爱甜美的笑容，陆霄玉心中寂寞难耐，只得重叹一声，将满腔的孤寂诉于无人的黑夜。

　　这便是相思么？

　　应该是相思罢。

　　——

　　深夜时分，晚间下了露珠，天空上仿佛飘来了一层淡蓝色的云雾，朦胧非常，带着一丝冰冷的凉意。

　　陆霄玉将矮墩儿搬进屋中，关紧门窗，重新躺下。

　　“回来了？”

　　陆霄玉惊讶的看着床上的黑影，问道：“你没睡？”

　　“担心你被野兽吃掉。”

　　陆霄玉立马红了脸，坐在床边，将鞋子脱下，说道：“谢谢。”

　　“谢什么？”

　　“谢你还记挂着我。”陆霄玉轻手轻脚的躺进里面，叶昪替他盖好锦被。

　　“不必在意，既然让你住，那就是以客人相待，若是传出去，‘客人被野兽吃掉’之类的闲话，于我并无益处，虽然之前也有过几次，即使没有出现你这种情况，但是也都是个个不省心的，你……”

　　叶昪说着便停下了，他看着黑夜中熠熠发亮的眼睛，口中的话像是堵在了喉中。

　　陆霄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华，十分细微谨慎的观察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叶昪被陆霄玉仔细的注视着，不知不觉间，一丝羞红涌上脸面。

　　“你在看什么？”叶昪问道。

　　“看你。”陆霄玉回笑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叶昪伸手轻轻遮掩住陆霄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扫在手心里，微痒的触觉让他心中一颤，他急忙收回手，轻声说道：“好困。”

　　说罢，深深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背对着陆霄玉。

　　陆霄玉看着叶昪挺直的脊背，悄悄将手伸出锦被，食指慢慢地靠近叶昪裸露在外的后背。

　　白色的内衬折起几层褶皱，陆霄玉轻而缓的将褶皱抚平，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