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为玉》四海一沧

2、第二章

　　冬日的早晨裹挟着细细的风雪，安静的小镇如往常般偶时有吵闹声。

　　这日，氿瑟打开茶馆大门，看着前方白茫茫的路途，心中这才发觉原来秋季早过，冬季已经倾临。

　　距离孟公子离开的日期，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氿瑟用一根灰黄色的粗棍抵门，小厮从屋后走出来，他用手托着下颏，嘴里衔着一根枯草，站在棕红色的柜台后面满脸愁容的望向门外。

　　“孟公子可还会回来？前几日李大夫也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说是小儿中了状元要进宫里去……”小厮慢悠悠地说着，这时，氿瑟远远的看到一位熟悉的客人摇晃着身体从远处走来。

　　他的手中似乎还抓着一坛酒，墨黑的长发在风中四处飘动，看起来有些邪气凛然。不过，那人刚走到一半的路就晃晃悠悠地停下了，似乎是在张望。

　　氿瑟看了几眼后，默不作声的走进屋里。

　　此时，小厮正托着盘子，倚在柜子旁边唾沫横飞的说着，他已经换了一个话题，讲的大多是一些奇人异事，有几位客人明显被他口中的故事吸引了，纷纷坐到离他距离近的地方眼巴巴的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氿瑟满腹心事的走向后房，他低着头细细的思量着，小厮望着他，语调慢了下来，他担忧的擦擦手，快速地走到氿瑟面前躬腰问道：“氿老板，今日孟公子还没来吗？”

　　氿瑟抬眼看了一眼小厮，轻轻地摇着头。

　　小厮识趣的不再追问，回过身继续讲刚才的故事去了。

　　氿瑟停下脚步，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接着刚才的讲，刚刚讲到一名姓陆的书生在参加考试的路途中偶遇一只夜狐，夜狐开口说人话吓了书生一跳，一人一狐原本正在对质，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只见一个面白男子手持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男子穿着破烂不堪，腿肚上残留着一大块的粉色伤疤，他胡子拉碴，橘黄色的脸像是病了许久，他瞪大眼睛看着夜狐，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哬哬”的喘息声。”

　　“夜狐跳到书生的肩上，朝着男子呲牙，那夜狐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书生一扭头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听客津津有味的听小厮讲着，小厮咂咂嘴，立马有人送上一碗水，小厮喝了口水，坐在客人中间，翘起二郎腿，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继续说道：“这时，男子大喝一声，道：好你个狡猾的狐妖，骗我至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话罢，男子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剑露出锐利的光芒，眼看着剑尖就要穿入狐妖胸膛，吓傻的书生却是猛然起身……”

　　“男子可停手了？”有人急忙问道。

　　小厮摆摆手，说道：“剑已出鞘，无法再收，那一人一狐被穿透心脏，男子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最后取出自己的心脏与书生的交换……”

　　“可怜的书生……”

　　“从此书生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嚷着除恶扬奸……”

　　“好好的一个书生，本该是有大好年华，最后变得疯疯癫癫，啧啧……”

　　“三年后，书生为了捉拿一只狐妖，辗转几番竟是回到了老家，他看着家里白发苍苍的老妪，两行眼泪不知觉的垂落，最后竟然在老妪的注视下恢复了神智，旁人都忙问书生怎么落得如此。

　　书生只好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境遇告诉了村子里的人，人人听后无不叹息，只觉陆家无缘官职，宁叫妖精拦路也不予以机会。”小厮说完，引得众人皆为一叹。

　　故事结束，小厮起身笑眼眯眯的看向氿瑟，氿瑟端坐着，面朝着门口，脸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有一吃茶客离开时在桌子上多付了几两钱，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讲的是好，只不过还差了一点……”

　　众人皆扭过头，求知若渴的看着他。

　　“其实那夜狐夜中可幻化成人，与书生倒是度过不少良宵看过不少美景，夜狐本想与书生一同去京，只是书生意气风发，一心只想与公主喜结连理，夜狐气急攻心，引了道士出山，本想叫那书生后悔莫及，谁知书生一生清醒，知道人妖殊途，说些重话本意是让夜狐自行离去，没想到夜狐如此偏激，更是惹了一个偏激的道士，书生替夜狐挡了一剑，夜狐便化成书生模样去往书生家中替亡故的书生照料老人。”

　　话音刚落，茶馆中顿时陷入沉默。

　　小厮倒是没有任何感觉，他收起桌上的银两走到账台前，将钱财放入抽屉里。

　　那人说罢，转身离开，氿瑟起身走到门口，隐隐约约看见一只白色狐狸在对面房顶上来回跳蹿，他低头一看，只见薄薄的一层雪儿上还残留着新鲜的狐狸脚印。

　　故事的正主原来在这儿听着呢。

　　氿瑟看着夜狐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他正准备收回身体，忽觉头顶上方落下一片片雪白。

　　“我来的不是时候，这都下雪了。”一名男子软声软气的说着，氿瑟一抬头就看见男子英朗分明的轮廓，他的唇似乎点了朱色一样鲜艳，眼睛里的黑色亮晶晶的像是夜间许久不现的繁星。

　　“啊！是孟公子回来了！”小厮大叫一声，语气里满是兴奋。

　　吃茶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探过头来，面露好奇的看着门口的二人。

　　“客官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店儿今日打烊了。”小厮垂着头，用长巾扫了扫自己身上的土灰，他笑脸迎着客人起身，然后把银子收进抽屉里。

　　客人们看着屋外的天气，裹紧衣服小跑着离开了。

　　小厮整理完剩下的残余，对着门口的二人挥手说道：“氿老板，我先走了，今天天气太冷了，记得屋里要生火；孟公子你怎么还不进去，今日本来应该不开门的，要不是氿老板坚持要……”

　　小厮笑着说着，突然口中一顿，他看着氿瑟投射而来的眼神讪讪地摆摆手，随即快步走了。

　　“进去吧，雪越下越大，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我可是不会煎药了。”孟公子眉开眼笑的拍着氿瑟的肩膀。

　　氿瑟咬紧下唇，愤然偏过头，紧接着就要把门关上。

　　孟公子急了，他一手抵着门，大声说道：“阿瑟，你怎么忍心把我关在外面？外面好冷啊，你快让我进去，阿瑟。”

　　氿瑟充耳不闻，只顾着用力地把两扇门合拢在一起。

　　“哎呀！”孟公子突然松手大叫一声。

　　氿瑟瞪大眼睛，接着把门打开，满脸着急的问道：“是不是夹到手了？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把孟公子的手揣进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看着那根通红的手指。

　　“不碍事，一点都不疼。”孟公子安慰道。

　　氿瑟轻叹一声，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孟公子随着他亦步亦趋的坐在一方长凳上，氿瑟看着孟公子的脸，悄悄地别过头，满脸不自在的说道：“你怎么想起要回来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家中出了一些变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孟公子握着他的手，呵着气继续道：“我才舍不得走，我在这里都呆习惯了。”

　　“那你还一去三个月，期间也没见你写过一封信。”氿瑟眯着眼，他猛然挣脱孟公子手中的温度，把手放进衣袖中笑道：“你可莫要骗我。”

　　孟公子急忙摇头说不是，“我怎么会丢下你，不过，这次回来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孟公子站起身，在氿瑟身边打转，氿瑟受不了他神经兮兮的模样，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看什么？不是说有礼物的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孟公子扬起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氿瑟两眼困惑，不知他所说为何，只道：“什么？”

　　孟公子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冰雪聪明的氿老板今日也犯了迷糊。”

　　“我的意思是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氿老板是不是很感动啊……”

　　氿瑟原本带有一丝笑容的脸瞬间变得冷若冰霜，他无言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摇头叹道：“我要一只酒鬼做什么，无用。”

　　“怎么没用了，像今天这么冷的天，你可以抱着我取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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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瑟，你别走啊……阿瑟，你等等我……”

　　竖日，茶馆没有开门。

　　后日，茶馆依旧未开。

　　一连几天，茶馆都紧锁着大门，完全没有开张的痕迹。

　　小厮来了又去，来来回回三次后，终于忍不住敲门吼道：“氿老板，这店还开吗！”

　　吼完之后，屋里传来几句嘟囔，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开门的是孟公子，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来人是小厮，瞪了他一眼说道：“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厮憋着脸，耳尖红彤彤的， 他不敢直视孟公子，只好低头小声道：“今日就是除夕了，平日里吃茶的客人都送了些礼物来，我瞧着这几天都没开门，就着急了些，哪里想到您还在这里呢？”

　　小厮说的可怜，孟公子看他一眼，又看着他两手空空，冷哼一声，说道：“东西呢？”

　　小厮抬起头，笑嘻嘻的看着孟公子，而后猛然一拍手，霎时间，喜庆的鼓声从远处响起，还有不知谁家燃放的炮竹声，小孩的欢闹声，街坊四邻互相拜年的问候……

　　慢慢地，这些声音都近了……

　　小厮推开门，孟公子转过身，两眼无奈的看着走出来的氿瑟。

　　氿瑟忍着笑，看着拥挤在门口的人群，笑道：“把门打开吧。”

　　小厮‘诶’的应了一声，紧接着满脸通红的把门大敞开来。

　　一群熟悉的老客动作熟练的坐在自己经常坐的位置，口中还不时的埋怨几句氿瑟不厚道，孟公子一回来，连茶馆生意都不做了……

　　氿瑟陪着笑，只有孟公子一人高高的昂起头颅，浑身上下散发出得意忘形的气息。

　　氿瑟笑容满面的将新茶拿出来招待客人，等不忙的时候，他亲自为孟公子沏了一杯茶水。

　　孟公子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说道：“阿瑟果真是我孟君的贤妻啊。”

　　氿瑟不理他，跟其他人一起坐着闲聊去了。

　　孟公子走出门外，看着和煦的阳光，心中平静如水。忽然，身后响起氿老板的笑声，孟公子回头，发现氿瑟正盯着自己瞧。

　　孟公子回看着氿瑟，看到他的腰间佩戴着的暖玉，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

　　今此一生，能得眼中人一心，可谓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