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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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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公子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一间中规中矩的茶馆时,茶馆的氿老板正好从远郊赶回来。
他昨天进了一批新的茶叶,色泽嫩绿,叶子上还带着未干涸的露珠。本来今日准备前去交银子,走到半路听闻馆中有人闹事,无奈当时人已经走到半途,他只能咬咬牙,把银子交付给随他一同前去的小厮。
氿老板咬牙切齿的走进来,脸上还残留着途中积下的些许疲倦。
他凝视着屋子,把里面的人全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直到最后这才将视线落到那个酒鬼的身上。
孟公子今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他提着腰间的衣角,白皙的脸上像是染了一层落霞。
孟公子长得面相俊美,手起手落之间尽是儒雅之色,是能够让人望一眼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只是,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饮酒一事。
氿老板看着孟公子明晃晃的银色腰佩上别着的一个乳白色暖玉,只叹道:果真是饮酒误人。
这块玉,看其色泽应是上好的质地,圆润饱满,玉内还有清晰可见的红丝,一缕缕犹如勾魂的绕指柔。
这人原是应如同这块暖玉一般让人一见倾心……可如今这般又好似让人落了一身雨水,实在是狼狈不堪……
屋子里清香淡雅的茶香扑鼻而来,孟公子身上的酒气也毫不逊色。
“哎呀,孟公子,您赶快回家去吧。我们这间小茶馆儿,可受不了您这尊大驾呀!”
有人看到氿老板脸上不可抑制的怒火,急忙上前劝告道。
“什么……什么大驾……大家今日都是兄弟,喝,都喝……今天……不醉不归……”
孟公子眯着肿高的双眼,仅留下的一条小缝射出一道精明的视线。
他挺着胸,把头仰高,举起手中还拿着半坛子没喝完的酒,一走一摇晃地转到氿老板的面前,嘟囔道:“阿瑟也喝。”
“我不喝。”氿老板猛一挥手,瞬间就将酒坛子打翻在地,酒味儿更为浓烈,一些馆中的客人也都停下吃手中的茶水,只翘起二郎腿来,满脸都是看客的笑意。
“如今这茶馆儿变成酒馆了,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呢。”
“氿老板,孟公子整日整日的来,不吃茶只喝酒,要我看呐,他在暗示你,让你再开一家酒馆呢。”
“这酒馆儿可开不得呀!你们想想看,若真开了一家酒馆儿,这孟大公子还回家吗?怕不是要住在这里喽。”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七少爷看的透彻呀。”
酒馆中的氛围瞬间就活络了起来。有几位不凑热闹的客人安静的在一旁低头吃茶,眼睛却是时不时的往这边瞟上几眼。
今日过后,梨花镇怕是又会出现新的趣闻。
“孟公子。我这里是茶馆儿,孟公子若是想来的话我氿瑟自然是欢迎。只是梦公子下一次就不要带着酒水来了,先不说酒水喝多伤身,若是孟公子每次来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我这茶馆生意也不太好做。”氿瑟摇摇头,回手将门牌坊换成酒馆的字样。
孟公子听罢,脸色微红,蹲下身子把酒坛子捡起来。他站起身看向四周的人,嚅嗫道:“我只是来看看,不耽误的。”
“最近梨花镇严查,您这儿酒出现的时机不对。”旁边的小厮看孟公子如此愚钝,只好把他拉到一边小声提醒。
“有何不对,这区区一个小镇能耐我……”孟公子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厮一手捂住了嘴。
“孟公子,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可知道梨花镇的大人是何人?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二弟,孟君王爷!”小厮警惕的看着四周,吃茶人也都一脸凝重的看过来,有几人已经结完账起身准备离开。
小厮抽抽鼻子,随后又小声继续说道:“虽然你们都是孟氏,不过唉,相差甚远呀。如果把这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小斯最后一句话,语气说的极重,孟公子的心瞬间像是被铁锤砸了一样。
他捂着心脏的地方,努力的咳嗽几声,随后一脸好奇的问道:“这孟君王爷,果真如此真性情,可谓是与当今圣上不相伯仲?”
小厮一惊,明白是孟公子喝酒喝昏了脑袋,只觉得他口中的话无从说起。
“人人都道这位孟君王爷可是一个残暴之人,与当今圣上是万万不可相比的。孟公子还是小心点为好。”小厮不再理会孟公子的胡言乱语,甩着搭放在肩上的长巾离开。
氿瑟在一旁冷冷地听着二人对话,小厮一走,他立马走上前去,两只手按在孟公子的后背上,推着他就要往外走。
“哎,阿瑟你推着我干什么?你慢一点儿,这酒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洒完了就可惜了。”孟公子求饶道,他把酒坛抱进怀里,嘟着嘴扭头看着身后一本正经的男人。
氿瑟收回手中的力度,他无可奈何地瞟了孟公子一眼,随后抬头看着天上高悬的太阳,忽然间,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两眼一沉就要昏倒过去。
孟公子瞧着他神色不对,立马扔了手中的破坛子,一把抱起氿瑟往屋子里走,“快去请街角的李大夫。”
话音未落,小厮探出头来,还没看见人影儿,就只听见内间屋子的门咣当一声关紧了。
“别愣着,快去。”屋内传来一声急切地吼声,小厮浑身一冷,撒开腿就往李大夫的药铺跑。
二人赶来的时候,一推门只看见孟公子正笨拙的拿着一方沾了水的蓝白素净手帕动作轻缓地放在氿瑟老板的额间处。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就好像在对待一件稀奇的珍宝,恐怕稍一用力,手上的宝贝就会碎成一地。
“孟公子,还是让老夫来吧。”李大夫佝偻着背,低着头不敢直视孟公子。
“你快过来给他瞧瞧。我在旁边儿待着应该不耽误你吧。”孟公子急忙坐起身,取下氿瑟额上的湿手帕,他弯着腰将手帕在水盆里清洗了一遍后,随即又放了上去。
李大夫急忙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口中直说道:“不碍事儿的,孟公子可以坐在旁边。”
话落,李大夫伸手搭在氿瑟的手脉上,随后两眼一闭,面无表情的诊断起来。
不消片刻,李大夫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孟公子脸上的急迫之色,轻声说道:“孟公子,氿老板只是这几日过于劳累,多加休息几天便可痊愈。”
孟公子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氿瑟,他伸手在氿瑟的脸上轻轻划过,随即叹道:“我不该故意惹他。他这几日每天都在进货,我还偏偏挑了个不好的时间来,李大夫,你一会儿开一副药方给我,顺便再教教我如何煎药,我总得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李大夫了然地点头道:“是,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孟公子伸手一挥,李大夫恭敬地退后几步而后转身离开。
小厮在门外等着,见李大夫出来,连忙问道:“李大夫,怎么样?”
“氿老板劳累过度,突至昏厥,不过还好身体并未有所大碍,休息几天就能痊愈。不过,你现在跟我一同前去抓药,一会儿我再写个煎药的方子,你把方子给孟公子就行。”
小厮头脑清明,一听,急忙问道:“孟公子也会煎药?我还以为像孟公子这种人是不可能会煎药的。”
李大夫听罢微微一笑,说道:“不会煎药又如何?学不就会了吗?不过孟公子有这份心。估计氿老板醒来后也不会责骂他了。”
“哦~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小厮低头笑道:“要是让氿老板知道孟公子对他如此真心,估计心中的郁结也会消了。”
李大夫一听这话,满眼震惊地看着小厮,他愣怔片刻,随即满脸青灰的问道:“孟公子经常来?”
“那可不,除了我家茶馆,哪里都不去。”小厮笑嘻嘻的说道。
李大夫停下脚步,把小厮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孟公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小厮摇摇头,脸上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不知道,只知道孟公子来的最早,走的最晚,若要我说孟公子是为了什么,我猜应该是因为只有我家茶馆能容下一个醉酒之人。”
“醉酒?孟公子的酒量可是好的很,怎么会轻易醉酒?”李大夫无法理解的小声说道。
小厮满脸笑意地摇头道:“孟公子的酒量也只能算是一般呀,你来之前他还发酒疯呢,尽说些胡言乱语。”
李大夫表情一怔,他背过手深叹一声,径直地往前走去,看着李大夫落寞的背影,小厮眼里满是迷惑和不解。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氿瑟终于清醒过来。他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片昏沉。看着头顶上方朱红色的梁柱,竟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再等一等,我现在还在煎药,李大夫说药要煎整整一个时辰,估计还得半个时辰才能煎好,你再躺一会儿不要下床走动,你太累了,又不知道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孟公子背着氿瑟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破摇扇来回扇着炉火,他面口处系着一方白色丝绢布,两只眼睛一瞬不离的看着热气腾腾的炉子。他的耳朵向来尖利,轻微的翻身响动都能被他尽收耳中。
氿瑟刚醒来立马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像是在没完没了的说着些什么话,他心底厌烦的偏过头一看,只看见半边熟悉的身影正安静的蹲坐在一方小矮墩儿上,手中的破扇子不停地扇着带有清香苦药味的小火炉。
“你在做什么?”氿瑟起身,嗓子还有些嘶哑。
“煎药。”孟公子答道。
氿瑟好奇地走过去,他未穿鞋,身上也只是单单地披了一层薄被,宽松的亵衣亵裤时不时的从被中隐现出来。
“为我煎的?”
“当然。”孟公子语气中透露着一股自豪感,他回头看着面红耳赤的氿瑟,心底柔暖几分,“你再去休息一会儿,药好之后,我再喂你吃。”
“我自己有手,何须你来喂?”氿瑟蹲在炉子旁边,掀开炉盖儿,看着里面翻滚的药草问道:“你何时学会的?”
“你一病,我自然就会了。”孟公子眼底露出一股笑意,他将氿瑟额前的长发拢到耳后,接着说道:“不过煎药真是个耐心活,你以后可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氿瑟听完直接站起身,口中嘟囔一声,“我再躺一会儿。”
“行,你就安心的睡觉,我一会儿叫你。”
一人安稳的躺在床上继续休憩,一人一脸淡然的坐在门口。二人刚开始有话没话的聊了一通,之后,氿瑟逐渐感觉到睡意朦胧,他简单的应付几声后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氿瑟看着满屋子的黑,心中有些不安的喊了几声。
屋外风声呼呼,似乎没有人听见屋内发出的微小声音。
氿瑟起身下床,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小厮举着一盏明灯走了进来,他把烛台燃亮,紧接着从衣中掏出一碗温热的棕色液体。
“氿老板,您醒啦,这是孟公子煎好的药,您先趁热喝了吧。”小厮走过来,将药放到桌子上。
氿瑟看着冒着丝丝热气的汤药,眼中却不见煎药之人,顿时感到心中一阵失落。他看着小厮想要问询,又不知问些什么,眉间微皱几分后,最终重重的叹下一口气。
“氿老板在想孟公子吗?”小厮看着氿瑟纠结难言的神色,率先开口解释道:“孟公子今日说要回老家一趟,他见您睡得安稳担心打扰,就让我过来告知一声,孟公子说您不必担心,他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氿瑟依然垂头不语,他走至桌边,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这是方糖,孟公子特意差人送来的,他说他煎药时就闻到了药苦的味道,当时只觉此药之苦,怕是要难以下咽,但是若是不吃,病却又难以治愈,只好吃点甜的来取悦一下遭罪的舌头。”小厮说的一气呵成,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长形黄袋,袋中放着十几块方形的白糖,有几块被雕刻成猫儿狗儿的形状,简直栩栩如生。
不过这话听到氿瑟心里倒是少了几分兴致,他看着方糖,仿佛已是满口香甜。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氿瑟望着窗外的夜色,风声仿似小了许多,只看得见树影婆娑,落叶打着旋儿飞落。
小厮应了声好,接着举着灯走出门,他左拐右拐的身影立马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