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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番外 ...

  •   我没有失约,只是崖下无雪,长空无月。

      ————————————————

      那天之后荣锦愈发不理外事,孙悟空话便也不多了,专心地陪她苦修。

      就在阮桃百无聊赖的准备好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时,五行山闯进一位少年。

      少年长相平平无奇,着一身黑色短打,背负一把八阙重剑,步履沉稳,眉目坚毅。

      黄昏夕阳将落,少年披着霞光而来,为那平凡的面容平添几分游侠气质。

      十几岁的、倨傲的、少年游侠。

      彼时,荣锦正与桃花树下打坐。

      “嘿!那小子!你哪来的?”

      五座联峰高接青霄,少年看的入迷,听到有人喊他,惊喜地加快脚步,就见前面山壁压一神猴,伸着一只毛茸茸的手:“我说那小子,俺老孙且问你,你可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么?”

      阮桃: “……”

      “大圣你长点心吧!取经人是和尚,不是小孩!!”

      “不是?”孙悟空审察一通,又道:“瞧你这打扮,的确不是个和尚。”

      少年立马滑跪:“我可以是!”他眼睛放光:“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神猴英雄吗?”

      孙悟空喜滋滋笑起来:“正是俺老孙哩!没想到五百年了,凡间的小孩居然也认得老孙!”

      正自得着,习惯朝桃树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更有美意,迫不及待地跟她说话:“今儿什么快活日子,你也舍得把眼睛睁开了!”

      “太好了!神猴,你收我为徒吧!”少年作揖跪拜。

      荣锦醒来,孙悟空再没心思理会别物,新鲜小孩也不稀罕了,懒懒散散的,眼珠一顾跟着她转。

      “喂!神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诶诶诶!好说好说,你姑且先起来,让一让。”孙悟空拨拨手。

      阮桃熟练地拉开少年,露出后面的荣锦,泛酸的撇了撇嘴。

      月亮看出他无心理会自己,问阮桃:“你也是拜师的?”

      “我不是。”连忙摇摇手,继而道:“你要拜大圣为师啊?”

      “只要他肯收我!我不多烦他,等拜完师学到真东西,我就去找书上的黄金之国。”

      “黄金国?”阮桃目光灼灼:“遍地是黄金吗?”

      少年微微鄙视:“黄白之物有何稀奇?那国中人皆为女子,肤白如玉,目若黄金,是一所温柔之乡。”

      “哈哈哈哈哈!”桃桃捧腹大笑,“你小小年纪,也想找女孩子了!”

      对方耸鼻不悦:“才不是!”他转头瞅起阮桃,忽而闪过惊艳,坦言相告:“我看你面貌就十分的美,倒有些熟悉。”

      阮桃陡然被夸,心花怒放。

      两人一见如故,当即互通了名姓。荣锦自睁眼没离过这处一刻,见孙悟空朝她招手嘻笑,便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继续看向少年。

      那边,两个人已然闲聊起来。

      “你从何处来?怎么到这的啊?”阮桃询问。

      “我起于微末,好游历四方,听老人说,山下压着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神猴,我跋山涉水,就是为拜他做师父来的。”

      说完目光炯炯的望向孙悟空。

      “毛都没长全,拿俺当收破烂的,什么人都往这儿塞,不收。”孙悟空不屑道。

      缠说半天,还是不松口。

      阮桃见状,拍了拍肩膀道:“月少侠,别泄气呀,学不来法术去不成黄金国,退而求其次,你还能去女儿国嘛,反正都是女的哈哈哈哈!”

      “不一样。”月亮蹙眉:“而且我叫月亮,月少侠好难听。”

      阮桃吐舌俏皮一笑。

      此时圆月初升,阮桃心血来潮,想浪漫一把,摆了一桌美酒,又唤土地送来几盒点心,拉着大家一起赏月。

      荣锦转过头,望着与阮桃一见如故的人,指尖捏住白色衣角,出神几许,

      白衣凶煞,却也招魂。

      孙悟空察觉她情绪低落,单手覆上纤细的腕骨,“想什么。”

      荣锦:“没想。”

      孙悟空不信,直觉是因为这个不知哪儿钻出来的小破孩牵动情绪,“是不是吵着你了?俺把那毛小子赶走!”

      “别!”荣锦瞪大双眼,随即觉得自己反应大了,声音跟着小下来,“不行。”

      孙悟空诧异。

      圆月勾起了阮桃思乡情结,那份现代的过去仿佛很久远的梦。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你叫月亮,可是今晚的月亮好暗,光彩都被周边的星辰夺去了。”

      “今晚的不像是星星……”月亮呢喃一声,望着稍暗的月光出神。

      这像是某种预兆。

      “那你以为星星应该是什么样呢。”月亮朝清甜的声音处望去,又见她自言自语,“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万亿年在夜空中闪烁,也会倍感孤独啊,空无一物……周围空无一物。”荣锦停一停冲他笑,“虚空中生,虚空中死,什么都不会留下。”

      夜幕下,她虽笑得甜美,月亮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孤独,就好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又是谁?”他不禁烦乱。

      “我叫荣锦。”她坦白着说。

      孙悟空正要叱这野小子不敬,生生又吞回溜到嘴边的一口怒气,娘的,他师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月亮这才正视荣锦,视线交叠间,一眼被缠着红绳的细白脖颈吸引住,“你颈子上戴着的......”

      “是几颗星星。”荣锦温和地说:“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一段星星的故事。”

      “你可从不给俺讲故事!”眼看荣锦明显待此人不同,孙悟空不快地捶了捶地,“你别忘了是俺老孙送的。”

      “要听就好好听。”荣锦轻瞪一眼,又抬头拘谨地笑,“我很久没和人交友,不太懂你的性格。你很不同。”再问:“想听听吗?”

      月亮倚着山壁抱剑而站,看在神猴英雄与她相熟的面子上,勉强点了点头。

      阮桃眼珠微转,来回在两人间巡视,也不明白能几个月不露半个字的荣锦怎么突然要说故事了。

      “你想讲什么?”月亮率先发问,他面对荣锦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潜意识里用着不耐掩饰自己的异状。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空山寂寂,凡人众多,唯你来到了此处?也许冥冥中,跟我有什么关系。”荣锦转头凝视月影里那棵黑暗的桃花树。

      “大言不惭。”月亮讥讽,为她的愚话感到好笑:“难道我来拜师,是冥冥中注定的?你若真能把握我的命运,不如说点实际的,神猴师父可会收我为徒?”

      一边压着的孙神猴暗自翻个白眼,就冲这小兔崽子如此无礼,下辈子也不收他。

      “我不能把握。”荣锦耐心地回复,“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真?什么是我们真正能把握的?”

      “日出而生,月出而息,月也不能恒久的亮,我们也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又何谈别人。”

      荣锦感叹两声,转开话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拜他为师呢?你想学什么仙法,我都可以教你。”

      “你很强吗?”少年满目怀疑。

      “勉勉强强。”

      荣锦顿了顿,说道:“我曾去过,你口中的黄金之国。”

      听罢,月亮半信半疑:“黄金国是我偶然自孤本上看来,梦幻离奇,你却说它真存在?”

      荣锦不答,遥望起夜空中暗淡的月光。

      情意给月亮镀上了一层光,月亮永远只有折射着光的一面,我们也只会看到我们最爱的那一面,当你踏上月亮,看到它背对着我们的那一面,你是否还会这般喜欢它?

      “黄金之国在更早以前,名叫娑罗。后来没有了你口中目若黄金的女子,男仙们为了纪念此乃仙家享乐之地,才更名黄金国。只是现在黄金国也不存在了。”荣锦垂眸,淡淡道:“是我亲手覆灭的。”

      “你原来是天上的神仙?看着像。”月亮却没有惊异的神色,听她低喃自语,忍不住信了大半:“黄金国的记载是许久之前的了,如果是你灭国,应该是个极古的神。”

      “我以为你会怨……”荣锦怔一怔,又迟疑着说:“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少年一下没反应过来。

      “杀神。”荣锦简短地说:“我覆灭了一个国度。”

      “她应该要怨我,我把位界撕碎了,国土也荡然无存,那是她的国土。”荣锦沉吟着:“她每时在我梦里出现,我都想说几句话,只是......阿月......”

      “女的?”孙悟空警惕打断,才知荣锦经常梦到别人。

      “阿月吗?是,跟他的名字很相似是不是?”荣锦侧过头,慢慢透出追忆之色,“只不过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

      “真巧。”月亮漫不经心答。

      “巧......哦,是巧。”荣锦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月亮总觉得她声音里带着一种隐隐的失落。

      他不自觉的也随着泛起酸涩,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令月亮心神恍惚,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观察起她:“你看起来忧多乐少。”

      “忧多乐少?......对,对,我太静,不太懂得和人交流,那时她总说我应该笑一笑。”

      “在我们那儿,大概五千年前,并不像这里有天规束缚,上古遗留的神或兽杀戮成性,常常有族群混战,一场战事刚过,双方都死伤差不多了,到处尸横,我就是在那样的满天尸海中见到了一个女孩。”

      “是阿月?”月亮轻声问。

      “是阿月。唉,阿月。”荣锦平静地叹。

      她转过脸指着身后的桃花树说:“那时节正值春盛,桃花缀满枝头,就、就像这样的一棵树。”午夜下的桃花飘飘荡荡,落进黝黑湿润的阴影里。

      “但底下是汪了一滩的血水。她正在拨开尸体上的桃花,搜刮散落的法器。当见到我,似乎惊讶还有活人,然后愣愣地盯着我的额头看,我局促,回盯她近似偷盗的行径,都不作声。忽听有收尸的人来,刚想躲走,她就拉着我跑出尸堆了。”

      “她以为我是某个族丢失的女儿,极热心问我的家、我的族人,我措手不及,她让我别怕,笑的很灿烂,说对神界每一处地方,每一位天神都了如指掌,这是她的能力,但我问到她是谁时,她就不回答了。”

      “我俩都没有法力,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一国的王女,只觉得她很骄傲,又很气盛,喜欢征服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知晓我没有可归之处,不惧怕我容貌可怖,把我也带上了。”

      “你就跟她走?”月亮迷惑注视她,认真地说:“可你怎么会可怖呢……”

      “因为受了点伤。”荣锦随便而冷淡。

      沉默了一会儿,荣锦轻叹一声:“其实我跟她走,是因为不讨厌她,我很喜欢她。这方世界太大了,我从小居住地底,不见天,不见阳光,没有人教我怎么去感受它,人们都对我恶语相向,但她不一样,她很不一样......”

      “她教我认识这个世界,去爱这个世界,她知道那么多,那么多......朝雾崖的旭日,御荒谷的夜空,万境城的风雪,海上升起的明月,她趁它们还未消逝时,对见过的景色静心领悟,对要去的地方满怀期许。我跟着她,从天山至江海,过了很快活的一段日子。”

      “我越来越钦佩她,开始执著这样的永恒,却又自知把握不住命运。人世沧桑,景物变迁,她不让我去想前路如何,也许始终能够同行,也许明天我们便不复存在,命运难以捉摸,太阳每天落在山后,月亮也每晚这样存在着,可什么能永恒呢,月亮会黯淡,星星会消逝,谁又能永久地不分离,长相守?”

      一时间她没继续说,停顿了许久,看向少年。

      “我不是问你什么是永恒吗?这也是她问了我的。她仿若随随便便的说起这些话,明明笑的粲然,我却隐隐觉着她有着向死而生的壮烈,这种感觉很强烈,我总觉得不远的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我和她相处的日子不会长久。”

      “她好像没有了生志了。”月亮唏嘘。

      “是的,但她很爱生命,未曾污染的清风,还未凋零的生机,随意流浪到哪儿,都像是决绝的告别,有时我也会想,未来我与她会死在何处,葬在何处。然而没想到,两个命运之间隐晦的交缠,互视对方为生志,是自遇见之日起就注定了的。”

      “终于在那次,我们追一只灵兽做代步,不知不觉走到山的那边,山的那边是大片的湖泊,一条水龙钻出湖面,要吃我们,我有龙裔威势,便现出真身。吓退水龙的那一瞬,我分明感受到了后背极冷的眼神。也就是那晚,明月跟我说起了她的故乡。”

      “这是她第一次说她的来历、她的故乡......那个世外仙境,那个国度,国中的人敬畏自然,追求智慧,隔绝了神界的痛苦和纷争,是独立的一片净土。而国中有座主城,没有夜晚,只有白天。”

      荣锦眼神飘远,轻道:“那个晚上,她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都是讲她的家、她的国,和那照得满城绚丽的、一轮、一轮月......最后说与其徘徊生死边缘,不如跟她回去。”

      “那很好啊。”月亮舒了一口气,“斗争之地,毕竟危险重重,你跟她走,也不用风餐露宿了。”

      荣锦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肯走的,是被硬带回去的。”

      月亮皱眉,觉得她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你不愿意?城中有居所,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好去处?不,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你看不见她的眼神,说起她的族落,不是温暖的,是冰冷的,看着我,偶尔一露,我就有一种深刻的恐惧。”

      月亮惊呼:“怎么会呢!”

      “她恨我,我们两族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我才慢慢知道,我一直很相信她。我不想走,可是她说完的隔天早上,这座王城里就出来一队神兵,把我们带回去了。”

      “进了王城,阿月就此消失了,我始终找不到她。”

      “她骗了你?”

      “不,她没有骗我。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世外仙境,有夜晚,也有月光。可惜后面发生一场大战,这个国度易了主……”

      “城中的女修分给我一间屋子,我在娑罗度过了八十一日,八十一个日夜,我至今都难以忘怀。”荣锦声音悠远:“我还记得那天,我从梦中惊醒,听见她们窃窃私语,说有个修女犯了错,打开门,她就吊在我们的门口,没有了脸,都是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血。”

      她死不瞑目。黏糊糊的血肉触感,时至今日仿佛仍能感觉得到。荣锦为她收的尸。

      “每一日,每一日,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街道上随处可见无头的尸骨。修女由天地间灵慧之气孕育,天生有不同的神力保护自己,但女婴没有,于是贯在槊上,盘舞作戏。曾有一个可以永生的女孩,被关进笼子,沉在海底,不断死而复生。”

      她的叙述很轻很淡,却令少年窒息起来。

      他无端明白了她的平静。那根本不是平静,不过是与命运挣扎过后彻底无望,任其搓圆弄扁的无助。

      望着眼前绝美的女子,紧张问:“那你……”

      荣锦停声,先化解了他的担忧:“我还好,暂时逃过一劫。”

      荣锦抬手轻触额头,掂量许久,鼓着勇气说道:“这里,我有旧伤,他们……嫌弃,嫌弃貌丑,没有人愿意瞧我一眼……”

      说到后面,她低下头抿着唇笑,不敢迎视孙悟空的目光,在心上人面前说自己从前的丑态,有些害羞又有些难堪。

      “我没有旁的本事,容貌也毁,他们一边说我神脉不纯,一边在我身上取一碗血,每天都来,我沦为了血奴。”

      “他们只来取血也好的,有很多人被他们带进王宫,就回不来了,只有阿月能平安的回来。”

      枝叶扶疏貌,从容悠游态,娑罗以美为尊,明月是最美丽的修女。

      “而阿月。唉。我以为见不到她了。直到那天,几个神兵闯来,拿走我一片护心鳞。之后,阿月也忽然出现了,我什么也没有问,与她同往日一样相处。她在我面前施展仙术。她离开以后,我学着她念咒,用偷听来的一两句似懂非懂的口诀,没有章法的练作一通。

      法力很神奇,我修行法力伤口好转的很快,疤痕也变没有了,心口也不疼了。”

      “她率先发现,给我一把匕首,让我每天在我脸上划出几道口子,我一刀一刀地划啊,若是痕迹够深,就能维持一两天。每当我这样做,她就不再用那种令我心寒的目光看着我,这时我猜到什么,心中一痛,便说不出话来。”

      “她肯定是恨你入骨了。”月亮低声暗叹。

      荣锦点点头:“她把我引进这座城,也许是想让我看看我的哥哥、我的族人对她们做了什么。那场大战,是虎神苍冥和我哥哥商量好了的,侵占这块净土,用女修交好四方大神,挑起战争,弄乱神界。所以她才那样恨我。想明白的那一瞬,我脑子一片茫然,不明白能做些什么,只好听从她的话,用那把刀。那把刀,是秦川海域产出的神器,苍冥送给了她,她转给了我。”

      “每日划出满面伤口,我庆幸一日不被抓去宫城。”

      “不是长久之计。”月亮不由自主的道,蓦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时间长了......总会被发现的。”

      “对,我总在担心,担心这平安不长久,握不住飘零的命运,千百次地祈求伤疮永存,可它总会长好,他们终有一日发现,也许是明日,就像两个人不知何时被迫着不能相守,人总是惧怕难以预测的事。”

      月亮微微蹙眉:“怕是世上最没用的事。”

      “你记起来了!”荣锦突然站起来,呼吸极困难,眼睛闪亮的凝视他。

      过了良久,哑声道:“真的忘了,真的忘了。”

      “想不起后面的,就不必说。”他不忍看她失望的神色。

      荣锦大梦初醒一般,勉强一笑,“不,不是我想不起......是你,你不懂......”

      她仿佛支撑不住地再次坐回石椅上,几千年来,无脸的人好似魇魔,时时都在她梦里出现,最终汇成明月那张脸。

      “匕首是神器,携带死气浸骨。可我天生可以复原伤口,多深的伤痕都能一点一点地愈合,反反复复叠加新伤,能力用得过度,便牵动了头部旧伤。”

      “我常常因头痛难以入眠,又被恐惧折磨的精神衰弱。”荣锦慢慢地道。

      随后她抬起手,掌心生出一截梅枝,在月亮稍稍惊讶的目光中,传递给了他。

      “她啊,她烦了一见我便是苦相,想破脑袋想到了折两枝梅,给我戴在头上,弄出两个尖尖,扮成龙角,哈哈哈。”她两手捂着脸闷闷地笑。

      “哪有这样的龙角呢。但我此后真的不痛了,她又让我不要怕,说怕是世上最没用的事。”荣锦缓缓地叙述,低着声音。

      她叹口气:“怎么能不怕呀……打开房门不知会迎来什么,可能是无头的尸首,可能是取血的神兵,什么都是未知的。就像有一日,来了一个和尚。”

      “和尚?”孙悟空与阮桃同时蹙眉。

      孙悟空对和尚着实没好感,阮桃则暗自惊讶荣锦竟与佛门也有渊源。

      “那时节佛教刚起,打着渡化的名号,我们心有逆反,暴乱时有发生,几位大神商量着使个和尚来教化,将和尚的话称作普度众生的佛法。”

      “佛法能够普度众生吗?”月亮满是怀疑。

      “能呀。”

      月亮努了努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只听荣锦继续道,

      “那天以后,和尚经常来给我们讲经,他人好,有时我们听累了,也会讲些远游途中的故事。故事皆以修来世为主,宣扬为他人牺牲奉献积攒福德,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世受苦,来世得福。”

      “这个国度污浊不堪,到来的和尚一尘不染,人们困苦而狼狈,和尚如圣人临世。”

      月亮冷嘲:“不叫施害的人回头是岸,却叫无端受害的人放下屠刀,你们也能称他圣人?”

      “……”荣锦默笑。回答他:“来世虚无缥缈,今生苦不堪言,真能勘破、放下的又有几人?寻个寄托罢了。”

      随即,荣锦抬起头,出神地仰视微暗的月亮:“我们终日在经卷中熬磨,似乎没了抵抗的心性,慢慢地,和尚说服了我们,既然生在乱世,在乱世之中求安稳与宁静,那是强求。以暴制暴不是正义,这一次爆发的内乱,就这样无声无息压下去了。”

      “只有阿月。”荣锦道:“她似乎对佛法经书兴趣全无,在女修们放弃抵抗后,我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怒意,有些诧异却没有多想,只说她在执迷不悟。

      直到有一次,和尚还未讲完 ,阿月突然打断,问,佛能不能普度众生,她们放下屠刀,虔诚地跪拜祈愿,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就没有佛?”

      “我看了看缄默的和尚,听着她话语的漠然,心里很难过,她正好回头。对我说,失望了吧,枉我们读了那么久的佛法。可是,你知道吗?当初娑罗被攻破,有多少人保家卫国舍生忘死,有多少人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无数人不肯受辱选择自尽,那时候佛,救不了她们。”

      “我只得用和尚的话宽慰她,佛不渡众生,众生须自渡,一切皆有因果。她反问我,因果是什么?这里的人从未作恶,安守一方,她们又种下了什么恶因,为什么会承担这么多的恶果?”

      “我佛识浅薄,一时被问住,只好向和尚求助,和尚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听我们争辩,我们未争出结果,他却起身走了。我觉到他步伐沉重,不似平常轻盈,忙追上去问,‘三世经中有因果一章,因缘化生,环环相扣,她们自作的就须自受,今晚我重背经书,明日与她再辩,准赢,你可还来?’‘不来了’。他说完,合十一礼后转身离去。佛派来他,是以拯救女修们脱出苦海而在神界扬名,却因我与阿月的争论失此时机大兴,又销声匿迹了几千年。”

      “一连好几日,阿月都不再找我,我独自去到一座高楼上见她,没有开口,陪她俯视这座古老的仙境,下面的喝骂声、尖叫声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人在日渐减少,几乎十室九空。

      她蓦地抬头,对我冷冷地一笑:‘和尚几日苦思冥想,找到了苦难的源头,妄想感化苍冥,却被打出城去,从此不再来了。’那天的话她耿耿于怀,讽刺我流落到此是否也自作自受。我说,和尚曾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劫数。我惹怒了明月:‘他口口声声说劫数,若我那日把这妖言惑众的和尚杀了,是不是也是他的劫数?’

      我不愿与她再起争执,缓缓地说:‘你只敢将一切归怨在和尚身上,记得苦难,却不肯正视她们的苦难,她们为什么信奉佛法?难道你不明白么?她们拥护你等着你,可是……你呢?信奉佛法有什么错,越是乱世,越是生离死别,就越要心存希望,佛法救不回死去的人,但可以给绝望中的人希望,哪怕是寄托来世。’”

      “人总要有个支撑的念头。”月亮恍然地说。

      荣锦微微点头,幽幽地吁了口气:“可以是佛法。佛法所说普渡,不就是这样么,在明月没有勇气担当责任时,代替她给她的子民信仰,让人们不幸时有所寄托,动荡时有所仰望。阿月不作声,却哭出来了。黄金一样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她哭了很久,我没有问她为了什么。”

      “哭过以后,她的语气分明失望起来,嘲笑地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的哥哥帮他破了我的城,你可怜我,不是真心待我。’我摇摇头:‘是她们告诉我了,我才知道。我只道你还是阿月,我们走过了许多地方。’她呆愣着凝视我,许久,仿佛说了一句:‘我太迟了。’模糊间又仿佛什么也没说,她抱住我,我耳边便只剩她浅浅的笑意。她笑她没有斗志而让她的子民失望,笑我明白她对我做的一切却始终与她一条心,也笑我用和尚的佛理混淆善恶,让佛心尚不坚定的和尚羞愧退场。”

      羞愧到什么程度呢?

      和尚从此发下宏誓大愿,愿经受无量亿劫,照遍任何时空万恶万象与苦难根源,感化一切为恶者,于是身生千手千眼具足,叫万恶菩萨,又叫照万恶。

      万恶菩萨镇守秦川西方,是唯一自荐来的守城大神,因为万世时空中,他只见过她是一路遇恶,却从未行恶。

      普渡众生,不如普渡一人。

      荣锦无病无灾,思悟开觉,神界子民都会安稳无忧。

      “她似乎解开了心结,频繁地跑出来,亲自教我仙法道术,目光也很温和了,我偷偷地修炼,也许没多久就会前功尽弃,我仍觉得开心。”

      “我们深知平安不易,定下星月相守,两心相合,如月之恒,如星之明。”

      “之后,她更像变了一个人,早出晚归,与她的臣民密谈,终归是她族自己的事,所以总是把我排除在外,她们不带我,我便一心一意地修炼。”

      “我悟性尚可,她告诉我的法术,我全部摸索着学会了,努力的修行,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尽我所能帮助她们,然后和明月离开。”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说要带我走。”荣锦眼中的光彩一闪而过,神色又变黯然。

      她不再继续说了。

      一时间寂然无声,满树桃花纷纷落下,夹杂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月亮静静地道:“你好像很难过。”

      荣锦无言。

      晨曦将近,孙大圣却听的心口发闷,郁郁吹口气,树上鸟儿惊飞,卷着纷零离散的桃花满地,露出一半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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