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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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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嵌在石壁中,动也动不得,遍寻不见荣锦的身影,只能用眼睛慌乱焦躁的巡视,哪里管得上维护最后这一块妖王的尊严。
阮桃察觉他的不安,低了低眼睫,“大圣你别急,师姐飞上山了,想是要助你出来呢。”
……
那厢,荣锦登上峰顶,刚往前行了几步,几道身影忽然浮现,“神女且慢!”
荣锦闻声转过头。
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道:“神女可是要揭佛帖么?那帖子落在山上便已生根,非得佛祖首肯方得取下。”
荣锦摇头:“不取。”
听到回答,众神放心舒口气。都恭维:“神女深明大义。”
荣锦清清淡淡,登高望远,环视两界山景象。
当日她从天外天回到天庭,需将佛光七宝灯归还灵山,只是她魂灵将散,又无真身,于是听从观音的话,就地在灵山化成原形温养,三百年间,勉强炼个金身出来。
观音心知两界山状况,恐荣锦乱来,告诉她,不是如来的手掌压住了孙悟空,是他的心被“贪、嗔、痴、慢、疑”所困,这五毒化作五行山困住了他。在他没有意识到这点之前,即使脱出五行山,也破不出心中的困。
荣锦明了,但是怕猴子孤独,所以甫一重生,便来陪他等待真正能助他脱身之人。
而今一看……倒也不是很孤独。
五方揭谛等人知晓他俩旧情,瞧荣锦余光瞄至山下,局面当真……
有点尴尬
对视一眼,磨蹭着推出一个倒霉蛋,搓起手道,
“神女行个方便,那小女子虽然法力低微,却连观世音菩萨也说难算出她的跟脚,命我等勿要阻挡她的机缘。”
几个言行倍加小心,也不是伏低做小,而是面前这人后台硬,实力硬,自然不敢托大。
闻言,荣锦微微一顿,来前观音大致说了山下情况,天机要泄不泄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不像算不出。
缓缓扫了他们一眼,话锋一转,问:“此地监押孙悟空的,只你们几人?”
直白道出监押两个字,几位神仙莫名有些窘,“常先神君目下不在此处,如今五行山只有我等与土地神照看大圣,至于那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珈蓝等人,要等取经人来了才出现。”
哥几个鸡贼的很,言语间搬出常先神君,是惧怕荣锦出手救人,毕竟出手了,他们这小小的仙官当然拦不住。
谁知刚卖了顶头上司,便听见高笑声由远及近:“哈哈哈,今日两界山山顶双凤盘旋,让我看看来了哪位贵人!”
爽朗的锦衣男子在众人眼前落下云头,微微转身,细致打量。
他虽与荣锦不曾有交集,但见此人仙衣如雪,貌美厌世,是谁已了然于心。
抬手一揖,直率笑道:“恭喜神女修好金身,想必不日便能正常任职了。”
刚刚恢复一点就要给天庭打工,常先神君笑眯眯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
“大圣,佛帖揭不了了,你师姐跟监押你的人是一伙儿的。”阮桃仰望天上其乐融融的场面,咂嘴:“你在师姐眼里也没那么重要嘛,你看他们聊的多开心。”
“哦,忘了你看不到。”
桃桃仰着脸,小嘴念念有词:“别的不说,常先神君好俊俏哦,平时都不见他露面。这般殷勤,多半冲师姐来的吧。”
孙悟空脸色黑的能滴墨了。
阮桃并不了解荣锦,但以她的视角来看,情敌美丽,强大,甚至当年初见,会救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几乎拥有所有人都会赞美的优点,全身上下就仿佛没有缺点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完美的人,根本是不存在的。
如果有,那肯定是假的,肯定是伪装的!假若真是心净无瑕,又怎么会有爱?得到大圣一颗真心后,三百年又不来看他一眼。
清冷纯净的伪装下,不是白莲花就是绿茶。
如今见荣锦与男仙们相谈甚欢,越发坚信,她只是表面看起来美好,其实虚伪做作,只不过占了大圣年少无知的便宜。
事实上,几个人也就公事公办的场面活儿,没阮桃脑补得那么欢。
荣锦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跟天庭没多大干系,不会回去打工。常先精神一振,走近几步:“怎么个事?你要救他?”
荣锦摆手:“一码归一码,我不是来打架的。”
说罢,她走到佛偈下,用剑圈出一方空地,“我修我的魂,你们看你们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不是挑事的,想在哪修在哪修,众神毫无异议。
常先摩挲着下颌瞅起荣锦,又纵目下眺。他不敢看大圣的热闹,但这几位的抓马关系,让人想想都觉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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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山高耸入云,陡崖峭壁,目之所及,都有翠峰相联。
荣锦从山上下来,朝向那山体石匣之间,有一猴头,一侧吊出一只手,遥遥望见她来,一时近人情怯,又垂下头去。
“悟空?”
“……”
荣锦蹲下身,轻轻扶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想起这猴子以前聒噪的样子:“怎么不跟我说话?”
孙悟空定睛仰望着她,沉寂许久的心房,跟着缓缓跳动起来。
胸腔内积压多年的思念迸发之时,他的灵魂激荡的近乎炸裂。
可是荣锦如此坦然冷静。
沉默良久,却还是带着点谨慎和试探地把手伸向了她。
荣锦回牵脏兮兮的毛手,眼底清静柔和,如同当年她抱着脏兮兮的猴子回到枫林,给他喂水,给他治伤。
往昔的记忆和眼前的身影渐渐融合,孙悟空不觉嘴角勾起笑,心陡然落定。
“嗯?你戴着的是什么?”荣锦将他看了个遍,最后向泛光的金色佛箍摸去。
孙悟空笑意微滞,一手捂著脑袋,糊弄说:“几月前,观音菩萨来授俺一条门路,戴上它正好借着修个功果。”荣锦蹙眉,默然盯着他。
对上狐疑担忧的眼眸,孙悟空没了底气,慌笑着错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长叹,“悟空,你皈依佛门了。”
见她只知这是佛门之物,不知其中厉害,倒能免去一顿伤心。孙悟空又笑开:“可不,你怎么才来,俺为了早日脱身,卖身给他们了。”
荣锦摸了摸猴子脑袋,轻笑他的豁达,罢了,佛门又不是洪水猛兽,只要他好就行。
隔着孙悟空凝望面前的大山,荣锦觉察出异常,眉头稍稍拧起,
“菩萨对我说,你自有取经僧解救,要我一心修魂,若日后有劫难,佛祖定不会坐视不管。但是这座山……”
孙悟空:“……”
佛祖会管给孙悟空整笑了,他那套万事万物皆有劫难的说辞指望他帮忙?逗谁呢?
嘴上却不打击荣锦,安慰道:“这都不妨事,你莫苦恼。恼他就挫了锐气,等俺出去,还能再练回来!”
五行山不光限制了自由,还吸食着他的灵蕴,当时为救弥留的荣锦,又自毁了半身修为,他统统不计,一贯的乐观傲气。
荣锦握着毛手的五指收紧,越发坚定了迅速恢复神力,多伴他几年。眼下,便想要上山靠着佛偈固魂……
不料才说一半,就遭到孙悟空强烈反对,“两界山佛光普照,哪里不能修行,何故非去山上!不妥!不妥!”
“可是,我在上边挑好了风水宝地……”
孙悟空眼一瞪,无理取闹:“佛帖也能算风水宝地?你才回来,话都不说几句,这般不近人情,故意惹我生气怎的?”
猴子一急,荣锦就忍不住逗他:“那我…先离你远点,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再出现。”
说罢,抬步就往远处走。
孙悟空:“……”
他握了握手指。
“回来。”孙悟空咬着牙,极不情愿地服软:“你莫生气,师姐要去便去,你喜欢一个人待着,老孙不该约束你,多下来看我几眼也就是。”
背对着的荣锦想笑。
——现在也就压在山下不能动弹的猴子能让她欺负一下了。
半晌,荣锦回过身。
打眼一望,她挪去那株桃树下,与他对面盘膝而坐。“这回你心情好了吧?”
孙悟空笑了,但他很快又不满的嘀咕:“每次都是俺哄着你,你什么时候能主动来哄俺一次?”
荣锦没给答案,她脸皮薄,是做不到像这猴子一样什么话都往外说的。
尘埃落定,土地爷也顶风而上,拿着吃的喝的就从土里边冒出头了,没眼色的行使职责。
孙悟空卖起可怜,抱着铜汁铁丸,苦哈哈的望起荣锦。荣锦见了那吃食眉间一挑,衣袖挥去,尽数销毁。
虽然没说苛责,但两次三次之后,土地也不敢来送了。
不仅不送了,还将铜汁铁丸换成素果点心,仙品滋味尤佳,阮桃尝过后,一下焦虑起来,袖子一捋,跟着卷起厨艺。
至于荣锦,她在神界错过两百年光阴,枯婴草魔毒散不出,下面就要加倍苦修,因为违背了守卫神界的诺言,魂魄炼出三分,要被天道取走两分。
大家各忙各的,都有事情做,常先注定看不成了热闹。
有系统加成和自身的不懈努力,阮桃不过几月,各大菜系信手拈来。闲暇之余,跟以往没什么不同,或跟孙悟空唠会嗑儿,或听他讲花果山、讲闹天宫。更多的时候,是和他一起盯着荣锦发呆。
尽管不屑荣锦做派,但阮桃不得不承认,来此世界这么久,也唯有她,到哪儿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是让人无法忘记的美丽。
大圣喜欢她是这个原因吗?
阮桃捧着脸望着不远处端坐的美人,想起了自己当年采枯婴草,犯下众怒,长渊哥哥面对众魔质问皱了眉,在她前面挡下唇枪舌剑的样子。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摘了禁忌的魔草,后卿必然怒火甚重,再不济也要臭骂她一顿,可他只是问她手被灼的痛不痛。
他们对她的好,她真的很感激。
可是阮桃也清醒的知道,这些并不是真正属于她的。被一堆人捧在手心里,不管闯多大祸都有人兜底的本来不是她。
阮桃不禁艳羡,有那样温柔沉稳的哥哥,长大后师从女娲娘娘,随意修行便到达准圣境界,又掌着顶级的神位。
连对自己无底线溺宠的后卿舅舅说到底也是荣锦师姐的。
一生顺风顺水,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什么都不做,便能拥有那么多,少一个大圣……也没关系的吧。
对面,荣锦正将神光剑横置腿上细细擦拭,一点寒芒微现,映着伶仃单薄的身形,看着确实没有一丁点人生赢家的意思。
少了法神之尊的光环,荣锦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神女。
天道眷顾褪去的那刻,作为惩罚,也剥夺了荣锦对一些外物情绪的感知,否则不会连苏桃桃不算善意的目光,都察觉不到。
另一边,孙悟空也目不转睛的盯她一举一动,始终得不到眼神上的回应,揪着花草有些气馁。
荣锦不受外界干扰,终日打坐不觉枯燥,整个人淡冷疏离,话也渐渐变少了。孙悟空从前把她哄的愿意多开口,如今又回原样,记恨着天上那堆神仙莫非怠慢了她,绞尽脑汁的撩她说话。
金色的眼珠转了转,他张嘴吹一口气,气息绵长,吹落一枝桃花,飘落在下方的空地上、衣摆上、发髻上。
顿时,他一脸孩子气的得意笑起。
“嘿嘿,瞧见没,就是压在山下,我也能给你戴花。”
荣锦睁开眼睛,拈起肩上落花,神色奇疑。
说来古怪,自从荣锦选定树下修行,树上桃花经久不谢,一年四季都开着。
几个月光阴倏然过去,又到一个冬日,然而抬眼望树,果然还是花季。
“这桃花……它……”荣锦似有感应,心神触动,竟不觉笑了起来。
孙悟空立刻嚷嚷:“好没良心!我费番心思给你花戴,你不对我笑,你对朵花傻笑什么!!”
荣锦将花朵拢在掌心,低眉沉湎一瞬,“……桃花不谢,因有宿命之约,它让我忆起很多事情。”
孙悟空没注意她的神情,光想着荣锦伴有忘事儿的毛病,挠了挠头,问道:“这么久过去,你没再忘了我吧?咱俩的事儿你可都还记着呢?”
“没有。我好像都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我最后跟你说了什么。”孙悟空想起那番剖明心意的话语,面颊微微发红。
“你最后说的?……”荣锦边想边道:“你说……要我安分待在山里头,敢走就要我好看。你好凶。”
荣锦:“你凶我的那些话,我记了好些年。”
孙悟空:“?”
“没别的了?”孙悟空急切道:“我后来也说,说……”
荣锦疑惑: “你说了吗?是我将死的时候吗?可是那时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啦。”
孙悟空急的横起眉,“没听见怎么能记恨五百年!!你讲讲道理。”
“我不和无赖讲道理。”哪有人凶着别人留在他山头的,荣锦不高兴地想。
随后任凭孙悟空如何辩解,也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