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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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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县距离我们城市不远,坐长途汽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车站外面热闹得象是一个集市,小茹招呼我们跟着她走,沿着一条县城的马路又步行了半个小时,逐渐感觉县城已经远远地落在了身后,小茹停下脚步指着面前从马路岔出的一条土黄色的道路说道:“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等有车过来,咱们搭车去我们村”。
我和秦卿相互看了看,秦卿一下子坐在路边的草地上说:“我是不走了,这是上山的路,我可没有力气爬上去,先抽袋烟”。
我接过秦卿扔过来的一支香烟,点上抽了一口朝远处一望,黄泥路的确是一条伸向远山的道路,虽然是土路,路面却是平整宽阔,可以并排行驶两辆卡车,也许这条路没有什么重要的价值,所以没有铺设沥青或是水泥,只要老天不下雨,将就是可以行走的。
“什么时候有车过来?都等半天了”?秦卿问道。
小茹低头不敢看我们,害羞地解释道:“别着急,很快就有了”。
秦卿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他一纵身站起来,走到小茹面前问道:“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车?你看这鬼地方,连马路都没有,怎么会通车的,我们再等十分钟,没车我们就回县城去”,说完,掏出一支香烟在小茹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一袋烟的时间,抽完我就走”。
小茹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与秦卿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极目远眺,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我们听到一阵突突的声音,一辆拖拉机从马路另一侧的路基下面开过来,似乎是要穿过马路来到黄泥路上,小茹赶紧跑上去问道:“捎一段儿吧”。
“去哪儿”?司机问。
“黑山乡,槐树沟”,小茹回答。
“那上来吧,只去乡里”,司机告诫道。
我们在小茹的示意下赶紧爬进拖拉机后面的挂斗,里面已然有四五个男男女女靠着车帮坐着,穿着朴实应该是当地的村民,小茹的美貌和我们整洁的衣服与这几个乘客有些格格不入,一时大家都比较拘束地相互看着。当拖拉机驶过路面的水洼时猛地颠簸了一下,小茹身边一位上了年龄的妇女善意地扶了一下小茹的胳膊,小茹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你是槐树沟的”?妇女搭讪地问。
小茹点点头。
“怪不得呢,咱们乡只有槐树沟能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我们木家寨闺女都是五大三粗的”,妇女自我介绍道。
“我舅家是木家寨的”,小茹开始和她聊了起来。
我身边坐着一个面目良善的中年人,我用一支香烟打开了局面,从他滔滔不绝的叙述中我了解到,黑山乡方圆几十里,算是西川县的大乡,可惜是在山沟里,周围零星地有许多村落,较大的有韩屯,孙庄,回龙峪,孟湾,木家寨等,都是上百户人家的村子,而槐树沟听名字就知道大不了,二三十户人家分布在沟沟壑壑里,多数人一辈子没有下过山,去乡里赶个集就算是见了世面,更别说去县城。
拖拉机一路上坡,我渐渐地可以看到身后远处县城的全景,又渐渐地被身后浓密的树荫遮住了视线,不知道起伏了几个山头,拖拉机最后终于在一个很小的集市停下,看情况这就是司机刚才说的乡里,黑山乡行政和经济的中心。
拖拉机的乘客都乱烘烘地下了车,瞬间消失在同类的人潮里,小茹对我们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前头割两斤肉,回去给你们做饭吃”。
我和秦卿找了一个背阴的墙角,还没有等我们蹲下来休息一下,方才在拖拉机上和小茹聊天的妇女悄悄地凑上来问道:“你们是去槐树沟相亲的吧”?
我和秦卿互相看了看,不置可否地各自抽了口香烟,妇女嘴一撇说:“我都是好心,你们不用提防我,槐树沟的闺女长得好看,可是娶不得”。
“咋个回事儿”?秦卿问。
“咋回事儿”?妇女反问道,好象不知道反而是我们的过错,“妨人,娶回来妨公公妨婆婆,连自己男人都妨”。
“妨人”?秦卿还是不明白,妇女嘲弄的眼神一览无余,轻蔑地说道:“就是克夫,木家寨都克死好几户了,除了媳妇,一家人都死绝,厉害着那,他们村的闺女都嫁不出去,除了本村的,谁敢娶”。
我的好奇心被她挑起,张嘴准备问为什么,妇女朝我们身后一看,转身猫腰消失在人群中。小茹手里提着一大条猪肉和一捆芹菜走过来,招呼一声:“走吧,前面就到了”。
我们只好跟着她再次上路,在起伏的庄稼地又走了一个小时,秦卿的不满早就化为无奈,也许是无力发脾气,哼哼哧哧地问:“你们村有多少人口”?
“多少人”?小茹想了想回答:“不知道,沟上有一二十家,沟下有一二十家,大概有百十人吧”。
“刚才听拖拉机上那女的说你们村女孩儿都很漂亮,是不是都和你一样”,秦卿问。
小茹放慢脚步,用眼角邪恶地瞥了一下我们,谨慎地说道:“我刚才老远就看见那个婆子和你们嘀嘀咕咕的,那老货说啥了?是不是说我们槐树沟闺女不好”?
我这两天头一次看到小茹生气的样子,虽然她愠怒的模样令人着迷,可是我还是不忍心让她难过,赶紧打圆场说到:“这路两边种的是花生吧,不是花生就是红薯,秧子都差不多”。
小茹不屑地轻斥道:“那是红薯,山上怎么会种出花生,只有沙地里才能长花生,你们不要相信那婆子的话,要是槐树沟闺女不好,我们这里人早就死绝了,你们看,快到了,看到树了”。
我们顺着她的指引往前看,在地平线上有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梢象是从土里冒出来,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才俯看到整个槐树沟的全貌,好在下坡的路不太陡,我和秦卿边走边欣赏四周的景色,路一侧是岩石和泥土的混合地质构造,另一侧是一条被雨水冲刷的沟壑,这么一个地方居然杂花生树,别有洞天,隐约有零星的房舍掩映其间。
“真是好地方”,秦卿不禁喝采,说完又神秘地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小声说:“你看,前面。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远远地就已经看到路边一户人家门口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低头不语,肤色白皙,依稀娟好,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女孩儿个个漂亮,比小茹有过之无不及,当我们渐渐走近,女孩猛然抬头看着我们,瞬间嘴歪眼斜,连手臂都鸡翅膀一样弯曲地抬起,似乎是朝我们张牙舞爪,我和秦卿受到惊吓,赶紧相互用胳膊掺扶对方,才没有跌倒,小茹挡在我们前面,冲女孩笑笑说:“爱端,吃饭了吗?你妈今天给你做啥吃”?
一阵呜呜的声音似乎是那个女孩儿的语言,小茹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费心理解女孩儿的声音,等我们把那户人家远远地甩在身后,小茹才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女孩是爱端,生下来就是这样,不见人没事儿,见人一高兴就成这样,没吓着你们吧”。
秦卿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们村的女孩儿都是这样吗”?
小茹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我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失礼的问题,连忙插话道:“你家到了吗”?
小茹报歉地一笑:“再往下走一会儿,你看,就在前面,还没有到沟底”。
果然这一次我可以相信她的话,右手方向不远就是一户宅院,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方向,头顶的树木遮天蔽日,虽然沿着路朝下似乎还没有到尽头,从我们所在位置朝上看,就象是坐井观天的感觉,这条坡道其实一直是蜿蜒往下,岔出的一条条小路通往各家各户,小茹家的房子看起来很不错,北方农村常见的布局,正房背靠山根,两侧是厢房,前院宽敞,有牛棚猪圈,正房的一半看起来是镶嵌在窑洞里,外面是青砖建造,小茹的父母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小茹不停地埋怨她为什么离家出走。
小茹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父亲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退休工人,甚至连工厂的劳动布工作服还穿在身上,见了我们倒是客气周到,只是一脸狐疑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家常里短地聊了一会儿,我和秦卿使个眼色,提出想到外面看看四处的景色,小茹连忙表示同意,并叮嘱我们不要走远,因为午饭很快就会好了。
我跟在秦卿后面沿来时的坡道继续往下走,一望尽是泡桐,榆树,槐树,柿树,皂角,核桃等乡下常见的树木,而有些皂角和柿树竟有几个人合抱那么粗,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泡桐和槐树的树龄稍小一点,不过也有一人合围的粗细,我对秦卿说:“这里什么树都有,为什么偏叫槐树沟”?
秦卿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一路只是兴趣昂然地四下观望,不时紧跑几步手搭凉棚地远眺,然后立在路边沿沟壑向上望去,这么折腾一会儿后,回头看看我似乎有话要说,忽然想起什么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只好重复:“这里什么树都有,为什么要叫槐树沟”?
这小子神秘莫测地一笑:“来的时候我猜就是这样,可是拿不准,过来一看,跟我想的差不多”。
见我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看,秦卿解释道:“刚才在乡里小茹去买肉的时候,那个老女人跟我们说什么来着?说这里的女孩子克夫什么的,我心里还不在意,后来在路上猛地想起来,别是犯了斧劈煞,偏偏这里又叫槐树沟”。
“斧劈煞?什么意思”?我愈加摸不着头脑。
“这是风水上的东西,听我们村老人们没事聊天的时候说的,只是知道一些皮毛,斧劈煞听名字就知道了,和斧子劈过一样,你看这里的地形,一道深沟,不是斧劈煞是什么”?
“切”,我轻斥一下,一脸不以为然地反驳:“封建迷信,什么时候了,还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秦卿招呼我来到一棵皂角树下面,树皮乌黑粗犷,中间已经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可以容纳两个人相向而坐,还有一些黄白相间的小虫嵌在树皮里面。“你猜猜看,这棵树有多少树龄”?他问道。
“怎么着也有几百年吧”,我胡乱猜测。
秦卿点头同意:“少说也有三四百年,这些树可比洋槐树有年头,洋槐树最多也就是几十年树龄,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不叫皂角沟,柿子沟,或者榆树沟什么的,偏偏叫槐树沟,咦,上面不是小茹吗?走吧,叫我们吃饭了”。
我们顺着来时的土坡上去,院子里已经摆放好一张老八仙桌,桌上有四个菜和一锅热腾腾的米饭,小茹正在为大家盛饭,除了老两口之外,还多出一个十七八的小伙,我猜应该是小茹的弟弟,我们刚到的时候也许是怕生没敢出来,看他羞答答的样子一定是从小到大就没出过村子,小茹一家姓谢,槐树沟几十户几乎家家都姓谢,老谢夫妇也许已经从女儿小茹那里了解到我们的身份,除了客套之外又多了几分敬畏,老谢虽然在市里当工人,一辈子除了工厂恐怕就是这个家,对法律方面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在他的眼里,我们的身份和法院恐怕差不了多少。
“先吃饭吧,一会儿让小茹去窑上看看,要是他男人在家就把他叫来,你们先审审他”,老谢招呼大家吃菜。
菜虽然不多,味道还算可口,猪肉芹菜,红烧肉,炒鸡蛋和鸡蛋炒韭菜,小茹端起猪肉芹菜朝我和秦卿碗里拨了几筷子,放下盘子说道:“我不去,让小多去吧,我不想回去”。
小茹的母亲叹口气说:“还是回去一趟吧,早晚也得回去,就是离婚,也得把那几床缎子被子拿回来,我辛辛苦苦缝的,总不能不要吧”。
小茹低头不作声,饭桌上顿时沉默下来,远处几只觅食的母鸡大着胆子来到饭桌下面,老谢腿作势一动,母鸡四散而逃,然后站在远处留恋地向我们张望。
“这样吧”,秦卿放下碗筷说:“小茹不愿意去也罢,叫她弟弟带我们过去,这种事儿去他家里谈也许好点”。
小多抬头看看我们,又低下头继续吃饭,老谢没有再说什么。吃完饭小多早早地在院门口等着我们,见我们起身后走在我们前面,始终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悄悄地和秦卿说道:“这小伙子怎么和女孩儿一样腼腆”。
“笨蛋,他本来就是女孩儿”,秦卿一脸不以为然。
我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小茹不是一直说有一个弟弟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秦卿解释道:“山里头这种事儿多了,家里如果没有儿子,就会把一个姑娘当儿子养,一会儿你和她说说话,准保一口娘娘腔”。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小多从来时的道路返回,经过几条岔路后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地,这里也不过只有几户人家,看样子象是一个麦场,一个麦桔垛耸立中央,小多走进其中的一户宅院,我们只好在外面等待,这里也是树木荫翳,枣树上已经可以依稀看到黄豆大小的青果,不一会儿小多从院子里出来,径直来到我们面前说道:“姐夫不在家,天黑才能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把我们留在原地。
“呀,真是个女孩儿”,我小声说,“真没想到”。
“走吧,什么没想到,就你这观察力,学着点吧”,秦卿催促我:“现在怎么办?这小子不在家,难道我们明天还要再来一趟吗”?
我们回到小茹家的院子里,老谢和小茹已经在院子里等候,想必已经从小多那里知道了情况,连忙招呼我们过来喝茶,八仙桌上已经摆上沏好的茶水,老远就闻到茉莉花茶特有的香味。
“你们要是不嫌我们这里简陋,今天就住一宿,等明天再走,咋样”?老谢问道。
我和秦卿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想起来时路上的艰难,竟然有些庆幸老谢这个主意,我们相互看看,接受老谢的邀请。
“你们今晚就睡在妹妹屋里,我和弟弟睡在一起”,小茹安排道。
我再一次坚定了秦卿的判断,老谢也没有表示反对,似乎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安排。
为了打发时间,我和秦卿在槐树沟四处走走,沿着坡道下去出了沟底反而是一马平川,一条小河在远处蜿蜒而过,河两岸是密密麻麻的苇子地,山脚下有几处方方正正的水塘,想必是养鱼的鱼塘,偶尔有人挑着水桶下来,我们才发现旁边有一个小山洞,洞口是一汪浅浅的泉水,洞口正上方是一条很高的裂隙,布满了黑绿色的陈年老苔,我朝秦卿歪歪嘴示意,原来挑水的人正是小多。
秦卿上前拎起水桶在泉水里打满,客气地说:“我帮你挑上去吧”?
小多一点也不客气,把扁担直送到秦卿面前。秦卿接过扁担把两个水桶挂好,弯下腰一用力,竟然没有起来,然后一咬牙再次猛地用力,可惜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小多耻笑一声担起水桶回到泉水边,轻盈地左右一甩挑起满满两桶水扬长而去。
秦卿掸掸裤子上的尘土,一脸无奈地说:“真看不出来,这么瘦弱一个女孩儿,力气可真不小,我敢打赌,你掰腕子肯定掰不过她”。
我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我来挑这两桶水虽然不象秦卿那样窝囊,不过要想和小多一样轻盈地行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差不多吧”,我咽了口唾液,“不过,这槐树沟是有些奇怪,小多如果把头发留长一点,不会比她姐姐小茹逊色,那个女人说得不假,这儿的女孩儿是漂亮,我们都没有结婚,不如在这里找个女朋友,肯定错不了”。
“你敢吗”?秦卿看了我一眼,“你不怕找个白虎星吗?弄得你家破人亡,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这儿的风水一定有问题,走吧,今晚睡在人家小梅的闺房,你可不要把持不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