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61、护家

　　提到抄家程碧云并不陌生，保善为官多年，经过他手查抄的官员也不在少数，最有名的当属大学士兼云贵总督赵毅德涉嫌贪污，时任户部尚书的他与刑部侍郎监察御史一同查办赵毅德。
　　最后在查抄赵府的时候保大人中饱私囊狠狠的捞了一笔银子，而赵毅德的家眷或死或流放，家里的奴仆或发卖或没入宫中。
　　抄家是一种什么样子的乱象，程碧云也算是经历过的。
　　但凡被朝廷抄家的府邸没有不惨烈的，如今的嗣皇帝是曾经的八爷，他恨宝中堂也不是一两天的，更没有从轻一说了。
　　抄家的兵丁已经到了，就意味着保善也已经被抓起来了，保府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经被人连根拔起了。
　　真快！太快了！
　　才十天，十天而已呀！
　　都说八爷沉稳有度，可是先皇尸骨未寒，丧仪未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向先皇的宠臣下手了。
　　可见沉稳只是形，并没有得稳的精髓。

　　程碧云想完这些回过神来，她在心里默默的敲打了一番自己，终究脱不了管闲事。
　　到了此刻这一世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居然还有心思来评判旁人。
　　这世道好也罢坏也罢，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主子，我不走。外头没有我的活路，既然都是一死，我情愿跟主子在一处。”
　　陆香香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然后缓缓的抬起头，双眸璀璨的像是一对宝石，灯笼的映照里美的不可方物。
　　她看的出她眼眸里的真诚。
　　陆香香没有自称奴婢，她说：“我情愿跟主子在一处。”
　　已经没有留恋的程碧云在这一刻心被狠狠刺了一下，鼻子一酸。
　　“你要想好，你不走就走不了。”
　　“我不走了。”
　　程碧云扶起陆香香打发四平四安先行离开。

　　“香香带上钥匙，咱们去应门。”
　　原打算随波逐流的程碧玉忽然提起一股气，她不能把这个满眼星河愿意与她共赴生死的女子踢到命运无常的洪流里，既然抄家亦有不同的抄家，索性一搏。
　　领兵的是刘大人一向以廉政清明自居，旧时刘家家眷亦曾暗中受过程碧云的资助，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何二姑一直主持内宅诸事，但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她与晓英两个人已经到了正门前，听到外头的喊杀声只是拼命稳住众人不让慌乱，让管家安排人手看好门户，刀剑都已经出窍，刀光剑影殊死一搏的阵仗，顶住大门等老爷回来。
　　下人一个个哭丧着脸过来回报，保府各个门都已经有兵丁把手了，根本不能派人出去报信了。
　　那晓英更是一个泼辣的，挽起袖子从家丁的手中抽出一把刀道：“凭他是谁，今日要抄保府，且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大不了一死。”

　　就在此时程碧云带着陆香香赶过来。
　　何二姑一下子找到了救星，程碧云虽然一向冰冷冷的，但府中外事她处置的却多，此时由她来拿主意最合适不过了。
　　“老三，你来的正好。如今可怎么个章法？”
　　程碧云回握住何二姑的手道：“交给我。老六，你把刀收了，刘管事叫众人都把家伙什收起来。若真动武，咱们岂是巡防营的对手？”扑面而来的那种气息被压制下去了，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又活过来了。

　　门外巡防营守卫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程碧云让管家拿开顶门的大木桩。
　　“敢问门外来宣读圣旨的可是刘大人？”
　　“刘大人此刻正在路上，我等奉旨前来围住保府，不使一人一物出保府。”
　　“既如此就该等刘大人带着圣旨前来，我等开门接旨。你等何故无旨胡乱撞门。圣上刚刚登基，你等这是有意制造混乱不成？”
　　素来抄家都是先围再抄，即使是抄家亦当当众宣读圣旨，言明宝中堂的罪状，如此才是正道。
　　他们刚刚围住就要强攻入门无非是听闻保府富裕，要趁乱霍霍一下府中人，趁机捞一笔，这种手段程碧云是知道的。
　　法不责众，宝中堂是十恶不赦的大贪官，保府的人到时候都是阶下囚，谁还有本事去追究他们这种恶行。

　　保善虽然恶名在外，但此刻他已经被下了大狱了，他唯一的儿子也被抓起来听后处置。
　　保府一众弱质女流，听闻抄家的阵仗必定腿都吓软了，惯常都跟待宰的羔羊一般，趁机占便宜是不二之选。
　　没有想到府内竟然有这样的女子一句道破了关节。
　　且这女子绝非一般人，皇上下旨查抄保府的圣旨刚出宫，她在内宅就已经知道奉旨来抄家的是刘复生刘大人。

　　“我等只是奉旨行事，只是方才府内吵吵闹闹的，有人意图想要逃出府，我等不得已这才行此下策。”
　　门外的人立刻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保府的人，已经被围住了，刘复生没有来，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皇帝要保府死，墙倒众人推，踩上几脚又如何？
　　“听声音，门外是胡统领？”
　　程碧云并不愿意跟这人纠缠，只要此刻他们不破门而入，等到刘复生来，保府的众女眷起码不会被无故蹂躏。
　　门外的人不再答话了，因为程碧云说对了，若是他再接话只怕他的兄弟们便要疑他了，宝中堂虽然被下狱了，保府亦有厉害的女眷在。

　　外头巡防营不再撞门，程碧云趁着这个空亦很多事情要交代。
　　“老二老六你们先稳住众人，各自归各处，各处的人都拢到一处，紧闭门户，不管外头如何都不要随意出来。他们抄家为的是金银珠宝，没有冲突就不会有人命官司。大奶奶丧仪还没有结束，朝廷不会这样的体面都不给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保府的财，皇上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全部罚没，所以此次抄家他们为的是财。
　　只要抄到了银子，就不太会为难家眷。
　　大奶奶尸骨未寒，所以正房此刻是最安全的。
　　有的时候抄家没有抄银子，官员和家眷就要受皮肉之苦了，各种手段都会用上。
　　不做无谓的事情，她们这些家眷才有活路。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刘复生大人已经带人赶到。
　　程碧云命刘管事开门恭迎，众人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席军机大臣保善贪赃枉法、败坏朝纲，罪不容诛。兹将保善革职查办。”
　　圣旨还罗列了宝中堂二十几条大罪，总结起来无非是行贿皇帝、目无君父、乘轿入神武门、娶出宫女子为妾、延奏军务、先皇病重他谈笑风生、先皇批阅奏折写错字他建议撕掉、专权跋扈、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僭越逾制、与小民争利、贪污受贿等等。
　　程碧云细细听来，有些确有其事如专权跋扈、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僭越逾制、与小民争利、贪污受贿，其余的多少也有些莫须有。
　　此时接旨的亦有老七老八，她们两个都是宫里出来的，心中十分委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们入了宫服侍几年，好容易年岁大了放出宫了，都是各自婚嫁，如今到成了罪状了。
　　她们既然是宝中堂越矩纳的，那将来还有什么活路？

　　宣读完圣旨并没有人敢擅自开始入府查抄，因为此次负责查抄事宜的刘复生一贯以迂腐固执著称，自诩清明廉洁，素来做事不知道变通。
　　偏偏这个书呆子圣眷正隆，若他较起真来参上一本子，巡防营的人可吃不消。
　　程碧云起身对着刘复生行礼道：“敢问刘大人，圣上旨意直说我们宝中堂革职查办，查抄家产，并未说家眷如何，大人要如何处置我等？”
　　这一句话立刻就把刘复生问住了，因为宝中堂以及牵连颇深的官员都已经下狱了，圣旨和口谕都未曾提到保府家眷该如何处置。
　　既然没有提到，眼下就不便处置，先查抄家产，回宫复旨，然后将事情禀告圣上，一切还是由圣上发落。

　　“圣旨既然没有提，本官亦不敢擅作主张，想来自有圣意，你等安心在府中等候就是了。”
　　程碧云要的就是这句话，抄家的惨只往往只发生在查抄那一刻，倘或她们熬过去了，那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圣旨没有说如何处置她们，或者是没有顾上，或者是不想处置。
　　“老二，你带着咱们家人都各自回去关门闭户，等候旨意。”
　　程碧云向何二姑使了一个眼色，何二姑会意，等会她自然会把众人近来集中到上房，关门闭户严阵以待。
　　“刘大人，既然要查抄家产，还是请随我来吧！保府所有的财物都有专属的地方，各房的不过是日常用度，不必去各房搜捡费功夫了。”
　　程碧云从陆香香的手里拿过大大的一串钥匙，双手奉给刘复生。
　　刘复生明显就是一愣，还有这么主动奉上家产的？如果一切顺利，他又是大功劳一件。
　　罢了，程碧云本就不是寻常人。

　　“胡统领，我们跟随三姨奶奶去看看吧，果然属实也免得你等劳累。”刘复生轻蔑的看了一眼胡统领。
　　那胡统领暗暗的叫苦，他妈的，出了一趟肥差，一个子也捞不着，回去定要被那群王八蛋笑话的。
　　程碧云在前，刘复生带着胡统领朝着朝保府的暗库而去。

　　晓英望着程碧云的背影冷笑道：“她倒是痛快，这么快就要把家产拿去献殷勤将功赎罪去了。谁知道人家是否领情，反正到头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便是她不献家产，朝廷便查抄不了么？今日若没有她，咱们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走吧，都随我去上房，关门闭户。”
　　何二姑虽然不喜欢程碧云，到了此时不得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我就不去了，我自回我的院子等消息。凭他是谁，若无圣旨敢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晓英气势汹汹的带着六房的人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