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60、抄家

　　说到宫中之事，内间不便留人，就连长思静逸都打发出去了。
　　“碧云，眼下咱们还有法子么？”
　　冯氏惊闻噩耗已经心血耗尽，照她来想眼下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只要能保住女儿福子，旁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年与程碧云亲密之时，她曾经私下密谈，说来日府里可能有灭顶之灾。
　　程碧云是有点本事的，她却不信她能未卜先知。
　　再者程碧云说完的那几年保府非但没有出事，反而蒸蒸日上，圣恩越浓，早就把程碧云的警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程碧云沉默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能做的？
　　天子脚下，这样阔气的保府，一府几千口子人，也不知道朝中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动荡立刻有人会传到宫里去的。
　　不动还显然理直气壮，一旦自己做了鸡鸣狗盗的事情就像是自证其罪了。
　　新皇帝虽然冷酷，还是讲道理的，如今的局面还是不要轻易触怒嗣皇帝，结局虽然都是抄家，但抄家也有很多种。
　　有的是抄家问斩，有的抄家流放，有的是抄家发卖，也有的只是抄家而已。
　　只要能保住命，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
　　冯素素却不能等程碧云开口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素素你说。”
　　“你带着福子远走高飞。老爷跟英特使一向交好，大行皇帝治丧还有一段时间，你带着福子到大不列颠去。你常说她们那里是女王，福子是个女子，你又会她们的鸟语，带足了银子去了那边日子会好过许多。咱们这边也不会计较一个女子的死活。”吊着一口气的冯素素思来想去能保住的唯有福子这个女儿了。
　　保冕那是额驸，又在宫里当差，掩人耳目实在艰难，这个儿子只得随命运生死了，可是女儿还小，不能就这样死了。
　　“哎，素素到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你既然如此说我总要去试试的。就是找了英特使，朝中的局势人家难道不清楚？谁会为了咱们去冒那个风险。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万中无一。从今日算起，要办理出国的手续，要买东印度公司的船票，要赶到出海口，只怕咱们有动静就被人盯死了。”
　　“万万不可！岂可将我的女儿送去虎狼之窝！荒唐！”
　　忽然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子声音。
　　不用回头程碧云就知道府中的定海神针是宝中堂回来了。

　　程碧云起来转过头来就见保善已经脱了官帽，去了朝珠，正在自己脱衣裳。
　　外头的长思已经安排人替他拿一套干净的里外衣裳预备着换洗了。
　　“我的夫人呀，若是旁人或许能走脱，碧云她哪里能脱身？福子若是孤身一人远赴异国他乡，你能安心么？”
　　当年因为什么与嗣皇帝撕破脸的，起因就是程碧云，这也是宝中堂自始至终没有低头的缘故。
　　他虽然当了一辈子的狗奴才，但他只是圣上一个人的狗，并不是见了谁都低三下四的，程碧云虽然不是爱慕他的女子，但她是保府的人，是保府的人他便要拼死护住。
　　倘或家里的这些女眷家小他都护不住，那么在宫里做奴才又是为了什么？
　　保善亦有保善的傲骨。
　　“那该如何？就眼睁睁看着福子……”
　　冯氏因为绝望眼眸中的光彩一点点的散去了，人一下子就支撑不住软下去了。
　　程碧云顾不得宝中堂，忙上前去握住冯素素的手，然而一切都晚了，冯素素的话没有说完，带着牵绊和恐惧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个人她要离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宝中堂换好了衣裳慢慢的走过来，推开了程碧云，偎依在床前看着他已经枯萎的发妻，眼角落下了两地泪。
　　“你也不必太急，用不了多久我总要去地下跟你作伴的。”
　　宝中堂伸手替冯氏把眼睛合上了。
　　“老爷何必如此悲观，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程碧云明知道无可转换，却忍不住要安慰保善，刀还没有落下来，活着的人总是要留点希望在。
　　“老三，你不必劝我。我日日跟在新帝身边，他如何恨我我岂能不知道。只是先皇尸骨未寒，他不便动手而已。大奶奶去了，府里还要你多多操心了，我心里想着能护住一个是一个，倘或我一人之命能换众人的命，那是上上之策，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厚报。”
　　屋子里没有旁人，保善双手抱拳深深的对着程碧云行礼。
　　程碧云连忙去扶起保善，这个礼太重了，嘱托也太重了，她哪里担当的起？
　　这场早就知道的浩劫里她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都是一回事，何谈旁人？
　　“大奶奶的东西都是早就预备了，这会要不要发丧？一切还要老爷拿主意。”
　　“府里的事情还是请老二老六来操心就是了，你且先出去通知她们，我与你们大奶奶单独待会。”
　　她出去对着长思和静逸吩咐道：“大奶奶去了，去请二姨奶奶六姨奶奶她们过来商量丧仪。”
　　长思一听这话腿一软，眼里含着泪道：“奴婢已经使人请了，只怕这会已经在路上了。”
　　谁知道话音刚落何二姑已经到了，她听到程碧云的话险些没有站稳。
　　“老三，我竟然来迟了么？”
　　“事情如何这样突然？”
　　何二姑和老六同时赶过来，一脸惊愕，听到噩耗不由得红了眼眶，哭声呜呜咽咽的就起来了。
　　何二姑晓英开始哭，正院的姑娘们立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跪下去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

　　不一会正房哭声震天，而程碧云没有哭，她一脸冰冷跟宝中堂和何二姑打了个招呼，由翠萍扶着程碧云一步步的朝山岚苑走去。
　　夜色阴翳，秋日的风吹得灯笼里的烛火忽左忽右。
　　她跟她的情分早在八年前她给她喝醉缠绵的时候就斩断了。
　　她捧着一颗真心守护在她的左右，情愿一辈子无名无分，只要日日能跟她相守，而她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硬是把她推给了宝中堂。
　　素素的糊涂把她伤的体无完肤，锥心之痛。
　　连宝中堂都知道她心里眼里从来只有一个冯素素，她们朝夕相处同床而眠，她却始终不明白她。
　　怪她是个多情的人，便是斩断了还是不能完全置她于不顾。
　　现在她撒手西去，不用亲眼看到保府被抄家，不用看到亲人被下狱杀头，不用承受败落之苦。
　　说到底她还是个有福之人，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随今夜的冷风而去了。

　　在回山岚苑的小道上程碧云轻轻的拭干眼角的泪，坚定又不容置疑的对着翠萍说道：“翠萍，今晚你连夜收拾包袱，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江南。”
　　“主子，奴婢知道了。”
　　府中已经跟从前不同了，翠萍不敢执拗了。
　　她回到山岚苑连夜打点翠萍的行程。
　　“主子不是说咱们总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才过了几日，如何这样着急打发翠萍？”
　　玉兰一边替翠萍收拾行装一边询问程碧云。
　　“夜长梦多，只有她走了，我才能打起精神去周旋府里的事情。你也一样，这几日快些预备，赶早出府。你们的卖身契早就已经销毁了，籍契也已经换掉了，不要在府里消磨了。”
　　山岚苑所有人的卖身契她在圣上驾崩当晚就全部烧毁了，倒是抄家的时候他们不算奴婢，只算是府上做工的，或者可以逃过发卖那一劫。

　　宝中堂因为冯氏去世在家治丧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赶着进宫了。
　　府中诸事仍由何二姑和晓英操持。
　　往日客似云来的保府，如今肯来吊唁的寥寥无几。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叫保府的人心惊。

　　程碧云去了好几趟刘府，无功而返。
　　不得已写了一封书信托人转交。
　　山岚苑更是冷清，走了翠萍，去了玉兰，就连邹妈妈也走了，能打发的不能打发的统统都送出去了。
　　里里外外就陆香香带着叶儿。
　　“主子，多少吃点。”
　　与保府中众人的萧索相比，陆香香确实很平静，待着程碧云身边，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颗心安定的很，每日早起晚睡一心打理程碧云的起居饮食。
　　“香香，你算算圣上这是多少天了。”
　　二十七天，恍恍惚惚已经过了十几天，就仿佛铡刀已经高高举起，随时都可能落下了。
　　“回主子的话，十天整了。大行皇帝是八月十三没的，如今刚好是八月二十三。”
　　陆香香站在程碧云身边替她布菜，先是盛了一碗玉竹鸡汤，又夹了一筷子软糯的香芋卷。
　　程碧云不知道为何今日心中格外不安，勉强吃了两口。
　　“香香，现在不是府里的好时机，这几日你也该出去了。”
　　“主子我跟她们不一样，奴婢什么也没有了，出了保府只有死路一条。”
　　陆香香想的很明白，她出去亦是没有出路的，难道给容特做妾么？

　　谁知道正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吵吵闹闹的，山岚苑的门被人敲的砰砰作响。
　　程碧云心里咯噔一下，带着陆香香和叶儿一起去开门。
　　来人是四平四安。
　　四槐四道跟着翠萍去了江南，四平四安是程碧云的心腹，他们一直按照程碧云的吩咐时时刻刻关注着巡防营的举动。
　　“主子，刘复生已经带了巡防营的兵马来抄家了，眨眼功夫就到了。”
　　“你们带陆姑娘从西侧门走。”
　　旁人都可以走，唯独她不行，保善在册的妾室，她如何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