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44、第 44 章

　　那日将玉佩退给三姨奶奶的行为实在鲁莽无礼。
　　细细想来她有什么能耐要生气？
　　又凭什么生气呢？
　　她陆香香就算生的比旁人略微好些，却只是正房的一个使唤丫头。
　　程碧云是主子，是中堂府赫赫有名的三姨奶奶。
　　如果一切的起因皆因为八爷，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她陆家若是不签卖身契，谁能奈何？
　　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心里的那点隐秘期待彻底破灭了，被自己亲手葬送了。

　　她搬到下处以后梅子也曾经来找过她，她都冷言冷语待之。
　　梅子来的时候她冷言冷语，等到梅子走了她的心就会变得轻盈一点，阴霾就会散去一点。
　　不管当初机遇因为什么，起码梅子肯来就证明三姨奶奶还是看重她的，她的这种看重让她不由自心底生出一丝丝甜蜜和妄想。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你要断绝与三姨奶奶的往来，她跟别人一般，都是要以你牟利；另外一个声音又说三姨奶奶也许并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不曾另眼相待，你还是可以靠近她，她又没有害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承认自己特别想亲近三姨奶奶，似乎承认了，就变成了一个懦弱没有骨气的人。
　　至于这骨气因何而来，又因何没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梅子可是三主子依仗的得力之人，嫁期将近，三番两次的遭遇这样冷遇，再好的性子也忍不得了。
　　自然就不再来。

　　梅子不来了，她就劝自己，大奶奶屋里都待不住，三姨奶奶那边未必就真是好去处，那边无心，她何必巴巴的惦记。
　　可是心是不听使唤的，在梦里三姨奶奶一遍遍的说：陆姑娘，我的梅子要出嫁了，你就是我物色来替她的。她感受到了心的雀跃，不顾一切的奔向三姨奶奶，醒了只有下处冰冷的炕头和窗外时有时无的明月。
　　“东来，你说三姨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山岚苑又是什么样子的地方呢？”
　　东来与陆香香也算亲厚，这样的话她也只能来问她。
　　“你屋子有没有旁人？这里实在太冷的，我的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也叫我过去暖和暖和。”
　　想到二奶奶的叮嘱，东来想去看看陆香香住的地方。

　　下处的人七八人住一个屋子，陈妈妈她们都是睡一个大通铺，冬天挤在一起反而暖和。
　　她挪到下处屋子里都住满了，先前她是在地上勉强凑合了两日，后来不知道怎地管事的婆子发了善心，把她安置在灶房和柴房之间的耳房里，这里原是堆放厨上杂物的地方，虽然杂乱狭小却胜在暖和。
　　看到陆香香的住的地方，心里咯噔一下。
　　杂物堆边上有一张木板支起来的小床，被褥都是旧的，被灶上的烟火气熏得黑黜黜的，跟陆香香身上的旧羊皮袄极其相称。
　　穿着斗篷的东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坐还是不该坐了，眼圈略微有些红红的。
　　“这里实在太委屈了。”
　　就算跟陆香香生的一样好，被那些达官贵人争相看中，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怪不得二爷见了落魄的陆香香闹得二房不安宁。
　　原来何等娇滴滴的美人，在大房做使唤丫头，跟长思一个屋子，里头吃的用的摆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差。
　　到了这里看着与外头的乞丐也没有太大分别了，男人见自己相中的美人沦落这样的地步，英雄情节发作，得到陆香香的心思比从前就更加强烈了。

　　“这里确实脏一些，挨着灶房，难免烟熏火燎的，我这边有一块干净的垫子，你坐。”
　　两人并排坐下，一会就暖和起来。
　　“方才你问我三姨奶奶是个什么人，我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里长大的。我打小就知道她是个古怪的人。有时候像是菩萨，有时候像疯子，有时候像恶魔。我娘总叮嘱我们轻易不要惹三姨奶奶，因为她是个没有惧怕的人。一个人不知道怕，那么她做事就没有拘束，那她就会变的很可怕。因为我们这样的人都拖家带口，一个出了事情有家人帮衬，一个人出了事情也会连累家人。所以我们必然要守规矩，做事小心翼翼。这些三姨奶奶都不需要的，出格的事情属她做的最多了，所以府里人人都怕她。”
　　东来说人人都怕三姨奶奶，这所有人当然也包含二爷二奶奶的。
　　张氏和保全都很忌惮三姨奶奶。
　　张氏整日挤兑冯素素，但是她见了程碧云就很少说话，一来若是有言语交锋她在程碧云面前从来没有赢过，二来保氏他们这一枝还没有分家，吃穿用度都是保府说了算，而保府的大金库都在程碧云这里，得罪她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陆香香见东来坐了半晌并没有替认字的事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想来她有旁的话要说。
　　“香香，二爷果真没有来过么？”
　　“你还信不过我么？我确实没有见过二爷，难道还要我赌咒发誓么？”
　　方才陆香香已经说过了她的确没有见过二爷，东来这样问就证明东来并不信自己的话，因着这份不信任陆香香有些气恼了，心里气恼言语上就带出情绪了。
　　东来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忙握住陆香香双手道：
　　“好姑娘你千万不要恼，我并不是疑心你。我们二爷不但见过你了，还回去跟我们二奶奶大闹一场，说无论如何要把你弄回去。二奶奶气不过跑去大奶奶那边又把大奶奶也气病了，如今我们院子闹的跟仇人似的。”
　　这次是受人之托来劝慰陆香香，便没有受人之托东来私心也不愿意陆香香接近二爷。
　　所以这次事情办的格外积极，在二奶奶那边是为了二奶奶着想，在梅子是帮助她们化解误会，在自己则是阻止陆香香接近二房，可谓三全其美。
　　如果没有陆香香，她与二奶奶都不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但她温柔敦厚，假以时日一定暖的热二爷那颗心。
　　可是陆香香进了二房就完全不同了，不论二奶奶或者她都再没有机会了。
　　“这与我何干？”
　　陆香香越发看不上二爷的为人，唯一惆怅的是自己在这边如果遇到了二爷，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怎么不与姑娘想干？姑娘也不想想，现在府里是避讳八爷的事情，怕二爷现在强纳了你驳斥了八爷的面子，处处都拘束着他。过一段时间，八爷也淡忘了这件事，二爷说了到那个时候你还不是他手中的家雀，一切全凭他说了算。难道宝中堂会为了你伤了兄弟和气不成？”
　　东来索性把二爷的原话都抖出来，这样陆香香才能知道她这样的容貌如何能在下处安稳，早晚都要出事的。

　　陆香香顺着东来的话往下想，不由得身子一缩。
　　二爷那些话虽然下作，但他绝对说得到做得到，他又是武将，将她改名换姓随军带着，旁人谁能知道？
　　府里随便编个借口，说他在下处得了痨病死了也就瞒过众人了。
　　只要让她一辈子见不到八爷，这事也算过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陆香香心里恐惧的不得了。

　　“那——东来你在府里久，能不能替我想想法子？只要能避开二爷，让我吃什么苦都行。”
　　陆香香这也算病急乱投医了，二爷那个油腻腻的样子实在不是良人，若最终叫二爷得手，何必闹八爷这一场气？
　　东来没有立刻答话，因为怕说不好带出什么来，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她抬头盯着陆香香。
　　灶上的油灯瓦亮瓦亮，映照在陆香香不施粉黛的脸上，就算穿的那么简陋，依然光彩照人。
　　容貌是老天爷的恩赐，是与生俱来无法剥夺的，她就算心生嫉妒也无可奈何。
　　只有打发了，去了二爷不敢肖想的地方，这事才算尘埃落定。
　　“也不是没有法子，做奴婢的只要跟对了主子日子就好过了。咱们府里通共就那么多主子，你捡厉害的攀扯就是了，想要避过二爷，做事就不能太过顾忌脸面。”
　　东来觉得话只能点到为止，哪个主子厉害陆香香多少会知道一点，就算不知道也会去旁出打听，话不能都从她东来口里说出来，不然倒像是她设的局一样。
　　只有几个人说的话都对上了，她才能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艰难，才肯放下身段。

　　送走东来陆香香站在雪地里，天地一片白茫茫，她心中一片茫然。
　　该怎么办？
　　东来说的不错，她虽然没有见到二爷，却知道二爷来下处找过她几回。
　　陈妈妈提前通风报信，她刻意躲起来了。
　　她以为他找几次，找不到就算了，谁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第二日一早陆香香找陈妈妈替她当差，换了一身旧时体面的藏蓝色衣裳，瞧瞧的到正院的侧门去寻长思。
　　院子里的小丫头原本就认得她，知道她一贯跟长思想好，又得了几个钱，便快快的跑腿传话。
　　长思才吃过早饭正在剔牙，换了御风春雨陪大奶奶去寺里祈福。
　　“姐姐，陆姑娘巴巴的在外头等你呢。”
　　“她原来也是这院子里，怎么不自己进来？”
　　“她是个胆小的，只在侧门等你呢。”
　　左右眼前没有要紧的事情，交代几个小丫头把花浇了，炉子加旺，小厨房拿来的茶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