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43、第 43 章

　　长思几个再好，也都是有差事的人。
　　不当差的时候过来送医送药已经是难得的情分了，阴暗的日子还要靠自己捱过去。
　　陈妈妈每日不辞辛劳的赶到下处，或者帮她一起洗衣服，或者宽慰她，总要熬到她睡了才肯离开。
　　后来分到厨房打下手，背菜、挑水、在厨上洗菜、洗盘子洗碗，每日忙的头也直不起来，白嫩的一双手复又生了冻疮。
　　身体受罪的日子心就没有那么苦。
　　日复一日，她的病不知不觉中完全好了，只是瘦了一圈，看上去很消沉。

　　“你们这个姑娘生的虽然好点，实在是个闷葫芦，这样的性子难怪上头不喜欢。活生生的木头美人，真真是无趣。”
　　“生的美又如何，一样落到这样的地方，跟咱们这些老货一起做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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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陈妈妈想熟悉的几个老货见陆香香从正房沦落到下处，也不似从前那样待见陈妈妈，刻薄的话就一句接着一句蹦出来了。
　　“我们姑娘只是伤心了，你们休要浑说一气。”
　　陈妈妈气的直跺脚，时常因为陆香香与人拌嘴，但转过头规劝陆香香的时候，难免也把气撒在这里。
　　心想原来在家里是没有办法，老太太太太都没有了，遇到一个混账的爹，陆家算是完蛋了。
　　好容易被卖到了金窝窝了，天大的运气，自己家姑娘怎么也不知道争口气？
　　实在瞎了老天爷给的这张脸，生的这样天仙模样，不说在老爷面前挣个前程，就是好好的在大奶奶屋里做丫头她也好沾光。
　　再不济能攀扯上二爷也是算是个落脚地，如今可倒好，沦落到跟她一处，在灶上一天熏的灰头土脸的，正经主子一个都见不着了，这辈子也就交代这里了。
　　左不过随便配个小厮拉倒，配了小厮能有什么好日子？吃酒赌博逛窑子，一个个仗着府里的势力，吆五喝六的，都不是个东西。

　　“姑娘想开点，总比家里强些。就是那皇帝儿子看不上咱们，那也不算丢人。这个槛怎么就过不去了？嫁高嫁低这都是命，人要认命才能活下去。整日垂头丧气，问你三句不答一句的，谁见了你不愁得慌。听说二爷也稀罕你，索性过去求求大奶奶让你继续跟了二爷，到底知根知底，也在一个府里住着，怎么也是体面的姨奶奶，到时候自己个一个院子，服侍的人比不上大爷的姨奶奶，总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也老了，还能在厨上干几年，你有造化了，我这辈子也就有着落了……”
　　陈妈妈最爱啰嗦，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口就是一箩筐的话，搅和的陆香香脑仁疼。
　　“妈妈我累了。”
　　陈妈妈是好心，就是嘴不好，说话不招人喜欢，陆香香知道所以不能计较。
　　“喏，也知道你不爱听，你打小就自己有主意，我一说话你就嫌烦。但是还要说，不说对不起老太太。”
　　陈妈妈又说了许久才离开，陆香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等陈妈妈的脚步声远了，她起身在夹袄外面穿上一个粗布做面破旧的羊皮袄，袄子略微有点大，陆香香用一条皮绳把袄子腰部栓的紧紧的，在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穿的是丫头制式的藏蓝色棉裤，戴了一顶绒线深紫色旧帽子，穿一双棉鼓鼓的厚鞋子。
　　外门的雪已经有三指那么厚了，新鲜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入夜已深，做了一天粗活的人都睡得很沉，灶房四周一片空寂。
　　下处往北走是一片林子，林子里的树都落了叶，树枝上挂着一簇簇的新雪，树林之后是一片自然形成山丘，保府在这里建成以后以江南造景致借原来山丘之势做了改造，成了府中最大的盛景，初春和夏日都很热闹，人来人往的。
　　唯有到了这个季节，才算安静下来。
　　绕过林子，到了山坳避风之处就瞧见一个穿着绛红色斗篷的人，在雪地里跺脚搓手。
　　她快走几步迎上去低声道：“东来？”
　　东来朝这边看过来，斗篷里的一张脸在雪夜的映照下有些妩媚，双眼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刚哭过了。
　　“等急了么？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来。”
　　陆香香穿的厚墩墩的，活像个笨熊，胜在暖和，伸手握住东来的手，东来的手冰凉冰凉的。
　　东来微微低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香香本想说一个手炉而已，以前东来是管事教规矩的大丫头，多少有些体面，家里的管事嬷嬷们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长思佳穗樱桃梅子，却也是什么都不缺的，这去做了二爷身边人，反倒不如从前了。
　　如此看来二爷为人跟大爷相比就是天上地下，大爷不管娶多少回来，谁也不会亏待，事情预先安排的妥妥当当。
　　都说二奶奶厉害不容人，二爷就真的一点责任没有？
　　出了事都是女人不好。
　　想到这些，陆香香心里暗暗庆幸，亏得一直防着二爷，要让他惦记上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陆香香一边给东来搓手一边问道：“教你的字认得如何了？怎么这么晚叫我出来？”
　　“算起来也认识二三十个字了，只要得了空我就去认。”
　　提起认字东来眼睛里亮晶晶的，一下子有了光彩。
　　当初春雨东来还有樱桃约好一起跟陆香香认字，后来坚持下来的只有东来。
　　樱桃只来了一次，后来就推脱有事就不了了之了。
　　春雨倒是殷勤来了几次，看到字就头疼，学了许久还是睁眼瞎，最后就认识了自己的名字算完事。
　　“这就很好了。识字本来就是慢功夫，没有的一口吃个大胖子，如今你既认了不少字，以后便开始读诗。”东来认真学，陆香香就上心教。
　　“读书识字，我一切都听姑娘的。姑娘也不能总在下处待着，总要为以后筹谋一下。女子的好日子也就这一两年，耽误了就是耽误了。”

　　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亲近不亲近，第一眼很要紧的。
　　从东来手底下过得姑娘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她第一眼看见陆香香就觉得亲切的不得了。
　　是不是因为陆香香很漂亮，所以她第一眼就觉得很亲近？这个她也没有细想过。
　　所以后来挑人去正院，她头一个就想到了陆香香。
　　只是一片好心却用错了地方。
　　一直到到陆香香入了正院，机缘巧合跟妹妹闲聊才从叶子口中得知陆香香真正想去的是山岚苑。
　　提到以后的前程，陆香香不由得黯然。
　　她签的是死契，如今已经是保府的下人了，想要在府里过得好只能向上爬讨好主子。
　　主子全部都的罪晚了，路被自己全部都堵死了。

　　“二爷最近有没有来寻你？”
　　东来自然知道陆香香为什么黯然，只是她担忧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陆香香立刻警惕起来，慌忙摇摇头道：“这是下处，都是粗实奴婢，二爷为何要来这？”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点子念想。”
　　“他不是已经纳了你么？”
　　这是明知故问，因为都知道二爷相中的是陆香香，东来是一厢情愿，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谁也没有规定二爷只能纳一个。”
　　她喜欢陆香香，一路暗暗帮衬着她，再也料不到有一日因为二爷，她必须提防她，试探她。
　　东来对陆香香有隐隐的嫉妒，有不知道何处窜出来的怨恨，她想压制这样的情绪，却控制不住。
　　陆香香缩回了双手，低垂着眼眸，然后轻声道：“他就算有这个念想，只怕也未必有这个胆子了。”

　　“香香，对不住你了。”
　　东来因为自己内心的龌龊感到愧疚，也因为当初挡了陆香香的路而道歉。
　　“我本来也不喜欢二爷，便是没有你，我也绝不会去二房的。”
　　听到陆香香说绝不会去二房，她心下稍安。她脚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不停的跺着脚搓着手，明知道陆香香会错了意却并不急于解释。
　　“你想去山岚苑么？”
　　东来立刻把话题引到山岚苑，唯有如此后面的话才能细细谈下去。
　　陆香香有些错愕。
　　当初天真烂漫，对着静逸大谈三姨奶奶的恩典，后来被人教训，渐渐就闭口不谈了。
　　这府里除了叶子并没有人知道，当初她的想去的是山岚苑。

　　“当初是想去的，但现在又不一样了。我如今哪也不想去，只想在灶上待着。”
　　“有一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我觉得还是不能瞒着你。”
　　东来有些吞吞吐吐的，这样的事情如何好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了。
　　“什么事？”
　　陆香香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东来为什么非要这会来下处，还神神秘秘的约在了山坳处。
　　“当初你一进府，裘妈妈就有交代，说让我顾仔细一点，说你是府里奶奶点名要要的人。因为裘妈妈并没有明说，我理所当然以为你是大奶奶院子里要的人。先将你的绣活拿去给静逸看，谁知道大奶奶很中意你，等到正院这边差不多已经说好了，裘妈妈和梅子才来见我，原来是山岚苑点名要的人。错已经铸成，只能将错就错。再者我那会觉得能去大奶奶那里，不比去山岚苑强么？”
　　东来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大奶奶那边对于陆香香而言实在不是好去处。
　　因为去了大奶奶那边，她才搅进那些是是非非里。
　　倘或是去山岚苑，三姨奶奶虽然是个妾，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又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