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41、人情冷暖

　　这一日保冕正在内务府写江浙织造衙门处置的奏一事，闻听八爷过来办事，连忙丢下差事，收好折子揣到怀里赶了过去。
　　远远的瞧见八爷身边跟着四爷，正在跟官窑的管事交代着什么。
　　四爷年岁比八爷大许多，身量却比八爷矮一头，眉淡眼小，皮肤黑黢黢的，毫无皇家尊贵之态。
　　保冕整整衣衫快步迎上去，恭恭敬敬的行了官礼道：“见过四爷，见过八爷！”
　　八爷脸上淡淡的，抬手示意免礼。
　　“玉衡你忙你的，我跟老八不过是要几个鼻烟壶，怕奴才们眼拙，刻意过来自己挑。”
　　四爷见保冕巴巴的跟过来，多少有些扫兴，他来看着他们兄弟难免不能完成趁手，倘或保冕又搬出内务府的规矩来，少了一顿嘴仗。
　　内务府的规矩是各府要什么东西，这边挑好了出档派人送过去，但王子皇孙偶尔也来亲自挑选，为了不开此风，保冕一贯拿规矩说事，很是谨慎。
　　“四爷只管挑，我找八爷有点事。”
　　一听并不是来找事的，四爷便巴不得一声把这个弟弟也支走，他好跟掌事好好细谈。

　　庆仁跟着保冕来到他素日当差之所，亲自给八爷泡茶。
　　“八哥，你选个吉利日子，我这就把人送过去。”保冕殷勤备至，用千峰碧波翠色来汝窑花瓣茶具。
　　谁知道庆仁微微抬眸瞥了一眼，确认这保冕不是装腔作势。
　　“本不该拂你一番好意，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实在有失体面。这事就不必再提了。”庆仁说话就拿起保冕桌子上的《礼记》漫不经心的翻两下。
　　保冕一愣，实在想不到有这样的变故。
　　家中女眷去办这件事，都说着姑娘是愿意的，因为愿意还要提前见八爷一面，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怎么临了办砸了？
　　因为事情没有完全搞清楚，就没有办法往下谈了。

　　保冕这日下值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奔保府，回去细细问了一遍直接气倒。
　　“这样的事情也能由着她？一顶小轿抬过去就是了，都是母亲素日纵出来的毛病。”
　　怒急攻心，保冕在母亲这边不免口不择言，体面也不要了。
　　虽是气话，多少也有几分道理，此事一出，八爷这边关系没有修复，反倒像是保府有意戏弄八爷一样。
　　被自己儿子一顿排揎，冯氏难免有气，这个陆香香是不能留了，再者何二姑办事也不甚妥当。
　　“那要如何是好？”
　　冯素素虽然怨何二姑，总要把事情圆过去。
　　原想着瞒着中堂把事情办漂亮了，省的他面上挂不住，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局面，少不了还要跟老爷提一下。
　　“最后她自己能服软乖乖去八爷府，她若是不去八爷府，家里也留不得她，果真刚烈只能远远的发卖了。”
　　事已至此，非逼着她去八爷府，倒像是结仇了。

　　这一日宝中堂从朝中回来，半路就被梅子截住了，阴着宝中堂去了山岚苑。
　　程碧云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跟中堂交代了。
　　“胡闹！昨个如何不跟我提！”
　　保善气的手都在颤，他一辈子在圣上在八爷庆仁众大臣面前立下的人设，就让保冕这一步臭棋毁的干干净净的。
　　“昨天实在没有得着机会，再者昨个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在八爷那边说了什么。来龙去脉也是今日才清楚的。”程碧云说的漫不经心的。
　　陆香香的小性子程碧云没有去管，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陆香香。
　　经此一劫，寻常男人都不能轻易惦记她了，就连二爷也不能了。
　　若是按照常理，保府一定会将她发卖掉，所谓发卖，卖的一定不好好地方。
　　未来储君看上的女人，谁敢造次？
　　想要保住陆香香，唯有保大人可以做到。
　　宝善忽然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剑一般盯着程碧云，看的程碧云无处遁形。
　　“这其中，一定有你的推波助澜吧!”
　　这就是宝善真正厉害之处，急怒之下也能紧紧抓住事情的要害，迅速冷静，他善于引导别人，却很少被人引导或者糊弄。
　　圣上英武神明，十几岁继承大统，在位五十多年，保大人能独得圣心这么多年，岂能是一般人？
　　有两世经历的程碧云面对保善，依旧要万分小心。
　　穿越的先知给你带来的本事是有限的，真正厉害的人不仅是大事关头有决断，日常任何事情他都能洞悉的比旁人清晰明白，敏锐的判断力在小事上不断正向反馈，成就了大事的果断坚毅。
　　不是因为穿越就可要无所不能，程碧云早在十几年前就认清楚这个现实了。
　　“回大人的话，奴婢昨个按照大奶奶的意思陪同陆香香一起去三合居。只是，事先并没有跟陆香香多说什么。”
　　看穿了程碧云亦抵死不认，因为一切都了无痕迹，无从查起。
　　“事已至此，你觉得如何处置最妥当？”
　　宝中堂亦不愿意过多追究，因为其中有保冕，有冯素素，有何二姑，这些人都是他的至亲，他能拿他们怎么办？
　　凉拌。
　　“当年老爷如何庇佑我，今日照办就是了。倘或远远的将她发卖了，老爷这些年辛辛苦苦的经营才是毁于一旦。”
　　程碧云很清楚达官贵人的处事方法，陆香香如果不去八爷府，保府多半不能留她，远远的发卖就是她的命运。
　　这样事情被卖出的姑娘能有什么好去处，京城是一定不能留的，最好远远的卖到南边或者卖到边境去。
　　想到此程碧云浑身一战栗，那些深埋的旧事一幕幕涌上脑海。
　　比死还要苦。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要如何安抚我弟弟。”
　　陆香香绝不可能给保全了。
　　他有且只有这一个亲弟弟，一辈子很少对他开口，这次开口又是这样的结果，多少有些遗憾。
　　这种刀剑他宝善可以扛，弟弟不可以扛，保家不可以全军覆没。
　　“分家吧！老爷如果真的为二爷着想，不如就借此机会与二爷分家，以后保府有事也连累不到他们。”
　　宝善略微有些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程碧云，他说安抚，本意是安顿。
　　“如果妾说的不对，还请老爷指正。”
　　程碧云没有完全理解宝善的意图，她只是站在她的角度，提前预知了危险的来临，以报恩的心态提醒宝善。
　　历史具体如何她记不清楚，只有宝善他出名，所以她大概知道他和家眷的结局是抄家问斩。
　　“保全的事情你去安顿，公主那边如何了？”
　　保冕的这步臭棋，让他凭白有了危机感。
　　都说当局者迷，他虽然天赋异禀，手眼通天，但他到底身在局中，浮云遮眼，难以清明。
　　“大人放心。”
　　话题转移的快，程碧云不知道宝善到底如何想的。

　　那边陆香香回到正房当夜就病了，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长思不知道见八爷到底说了什么，只能叫来小丫头守着，她第二日亦要当值，只能心里干着急。
　　第二日冕哥回来，说了八爷的事情，大奶奶叫她回去核实。
　　烧的迷迷糊糊的陆香香说了个七七八八，她的确恳求八爷放过她。
　　事已至此，一切都明了了。

　　“静逸姐，这几日你心疼心疼我。陆香香病的那样，我如何也放心不下。”
　　大奶奶极其宠爱长思，这边并不是日日有要紧的事情，况且正院人多活少，她去照顾陆香香两日也是可以的。
　　静逸巴不得她不围在大奶奶身边，立刻就准了。

　　长思偶尔还要去正房应卯，叶儿却可以每日陪在陆香香身边了。
　　请了大夫，吃了药，烧退了，病却始终不见好。
　　那边何二姑派人来通知长思，说陆香香这怕是女儿痨，不能在正院里过了病气给其他人，叫她赶紧腾出去。
　　长思气的直跺脚道：“也太势利眼了，前头要人家去谄媚，便各种笼络，如今还生着病，就要赶人出去。”
　　“姐姐莫要生气，我听人说大奶奶不预备让香香姐姐留在咱们府了，已经打发裘嬷嬷找人牙子，要远远的打发了她。她这样病着，到时候只怕到不了地方命就没有了。”叶子口无遮拦，知道什么事情就一下都倒出来了。

　　长思的消息比叶子更加灵通，所以她知道的更早。
　　她趴在陆香香的枕边道：“陆姑娘，你快些振作起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出了府，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咱们相处一场，我不能眼见你落得那般。”
　　为奴为婢的在保府好歹有个保障，若是远远的卖到腌臜地方，陆香香这样的弱女子，哪里还能有命。
　　陆香香浑身乏力，神情呆滞，厌倦的什么话也不愿意说，心里窝着万千的委屈，只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到了此时方才知道八爷那句：“你在保府没有立足之地”的真正含义。
　　人情冷暖，到了落难的时候方才显得更加清晰。
　　摸了摸长思落在她脸颊的泪，她强撑着坐起来有气无力说道：“搬出去吧，在这里连累了你们。”
　　气的长思直跺脚道：“你敢拒绝八爷，我还当你是女中豪杰。如今倒跟我生分起来了！真真是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