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38、出格

　　四安四平待要动手教训，却被程碧云呵住，她上前两步，将三层袖子往上一撸，一巴掌摔在了小霸王的脸上道：“这是还你方才那一鞭子的。”
　　一巴掌方才落下，裙子一提，又是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小霸王的脸上，又道：“这一脚是替方才你殴打的百姓还的。”
　　除了四安四平，余者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要知道程碧云身份非同一般，那是达官贵人里的体面人，体面人重等级、讲派头，礼数繁琐，惩治奴才自有一套办法，轻易不肯动怒，行起做卧都是规矩，文雅恬淡是身份。
　　今日之事本也不该出头，回去把事情说给中堂，由中堂出面寻个由头给康王府一些颜色看看就是了。
　　果真要出头，程碧云也应该安安稳稳的坐在轿子里，不过吩咐一句四安四平四槐四道便能处理的极其妥当。
　　而她只需要坐在马车里，看一场风花雪月的热闹，与丫头们说说笑笑就是了，而她不但下了马车抛头露面，竟然还自己动手，只怕不出几日就成了京城达官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了。
　　这也是梅子一劝再劝的缘由，主子失了体面，奴才便是失职。
　　做奴才命不由己，生死荣辱皆系于主子，主子失了体面，他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梅子就算是要嫁出去了，山岚苑的程碧云也将是她出处，这意义就等同于娘家。
　　程碧云过了两下手瘾，这才罢休，然后带着梅子陆香香回到车上，余者都交给四平四安他们料理。

　　木已成舟，此刻再劝徒增程碧云的烦恼，梅子贴心的替程碧云整理完衣裳，拿出妆匣子，解开包袱取出白巾子，又取来随车携带的水壶，替程碧云擦手匀面，梳理发髻。
　　陆香香想搭把手，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梅子伺候的实在太周到。
　　程碧云下车揍人固然痛快，但她幼时缠过小脚，后来放开，虽然没有畸形，但错过生长期，脚很小，脚小底盘就不稳，使得她前世那一身蛮力无法彻底施展，不过是揍人两下就浑身是汗。
　　此刻一抬头就瞥见披头散发的陆香香。
　　想到方才车马骤停，陆香香没有坐稳一下子飞到自己怀里，软玉在怀，幽香阵阵，乌溜溜的大辫子从程碧云的脖子上滑过，她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连忙从怀中挣脱出去。
　　只是当时茫然一片，事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映才是对的，又被车外小霸王惊扰了思绪。
　　此刻回味只有一份绵长的甜蜜萦绕在心头，这种甜蜜她也有过。
　　当年红衣云鬓冯素素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将她从冯素素弟弟手里夺走，她一下就看到了光亮。
　　只是往事不可追，她是大奶奶，而她只能做三姨奶奶。

　　“头发都散开了，过来我给你收拾一下。”
　　程碧云冲着陆香香招招手，让她坐过去。
　　陆香香本能想要推辞，她一个下人，如何敢劳动三姨奶奶替她梳头？
　　只是想到方才忽然飞起来撞到三姨奶奶怀里，她下意识的护着她，她的脸贴在她的衣衫上，全部都是她的味道，不由得两颊绯红，乖乖的坐过去，任由程碧云摆弄她的头发。
　　梅子将妆匣打开，递了梳子给程碧云，又拿了一瓶玫瑰花露备用，自己拿着镜子举在陆香香面前。
　　“姑娘有福气，我们姨奶奶平日里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梳的。”
　　“她年纪轻轻的，生的颜色出众，不过是上头挽个发髻，集到后面拢起来梳一个大辫子，我怎地就不会梳了。”
　　程碧云那梳子替陆香香把头发梳顺，在头顶挽了双丫髻，后面的头发梳了一个大辫子，用妆匣里的碎玉坠子挽了一个结，也就算是成了。
　　祖母和母亲去世以后，衣食住行皆要自己操心，父亲是个赌鬼，惶惶度日，再无喜乐可言。
　　入府之后为了她能入选大奶奶院子，东来替她绑过头发，那是帮衬之情。
　　到如今程碧云替她梳头，一梳又一梳，一直从头暖到她的心窝，眼角的泪就滑落下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落泪了，快看看我们主子梳的好不好？”
　　陆香香赶忙擦干眼泪，朝镜中看了看，发髻梳的很好，双丫鬓让她显得稚嫩了一些。
　　不过一会马车就停在了三合居，店里的掌柜的早已经在门口等候，看到程碧云下了车立刻迎上去打千行礼，知道保府规矩大，远远的就小跑起来，待到差几步的时候，撤回半步，单手后撤，半跪地上道：“奴才给三姨主子请安，里头都料理干净了，主子里头请。”
　　程碧云摆摆手道：“好了这礼行的腻大了，就平日里那几样菜，要紧的是东西要新鲜的。”
　　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楼，整个三合居都被包下了，不许接待外客。
　　“好了，先上一些果点酒水，我们自己说说话。等会爷到了，你且通报一声。”
　　她们要见八爷，自然是她们先到，静候八爷到来。
　　梅子立刻会意，跟着掌柜的下了楼，等到果点摆上，她就坐在楼梯口守着，不许任何人上楼打扰。

　　那边八爷刚从南书房出来，戴着青狐朝冠身穿石青色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龙褂，威严肃穆，等候已久的阿鲁方立刻迎上去，递上福晋早就预备好的玄色披风，替八爷整理了金色朝带上的香袋玉坠子。
　　“是不是出来晚了？”
　　“不晚，那边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到了三合居只怕要梳洗打扮一番，爷去早了反而不美。”阿鲁方消息灵通，知道她们路上遇到事情。
　　“什么事？”
　　“三姨奶奶打了康王福的小爷。”
　　阿鲁方暗暗观察八爷的神色，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到底三姨奶奶做的不体面。
　　转念又一想，这事闹的这样大，这会子只怕京城已经传了个七七八八，早晚都会传到八爷耳朵里，瞒是瞒不住的。
　　“他是如何冲撞三姨奶奶了？”
　　阿鲁方立刻会意，八爷这话里话外都带着偏袒，不问缘由，开口就问‘他是如何冲撞了三姨奶奶’，这下三姨奶就是没有理也是有理，左右都是康王府的不是了。
　　“他吃醉了酒，在街上闹事，听说殴打百姓，险些策马撞上三姨奶奶的车架。三姨奶奶多半也是气急了，叫人把他撸下马，大耳刮子伺候，末了还为了陆姑娘踹了他一脚。”主子有偏向，做奴才的自然就顺杆爬了。
　　“这与陆姑娘有何相干？”
　　“康王府的那厮拿鞭子把陆姑娘的头发都抽散了，三姨奶奶替陆姑娘出气。”
　　“还是她有骨气。”
　　“康王府那厮被收拾的不轻，只怕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
　　“没死就无妨。”
　　说这话就出来了，车马都是现成的。
　　“爷，咱们就穿这身去？”
　　八爷想到若是回府再换衣服折腾一遭只怕天都黑了，但穿着朝服去三合居难免太招摇，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甚妥当。
　　阿鲁方见八爷既不说话亦不上车，便低声道：“爷，福晋备了常服在车上，若是爷为难，咱们先拐到岭南坊去换衣服，然后直奔三合居如何？”
　　“上车吧！”
　　去岭南坊也耽搁时间，既然有衣服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就在车上换好了，只是换个外罩，并没有太过琐碎。
　　两人上了车，车马就朝着三合居而去。
　　“就在车上换？”
　　阿鲁方愕然，要知道八爷最是体面，衣食住行虽然不能跟宫里比，却也是一等一的讲究。
　　也是想到程碧云居然自己下车又是打人又是踹人的，他蓦然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索性今日就不体面一次，也算是与她遥相呼应了。

　　快过了晌午饭的饭点，那边才传人来通报说八爷耽搁了，叫她们先自己吃。
　　听到这份通传，程碧云和陆香香不约而同的的松了一口气，似乎晚点相见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饭菜上桌，陆香香梅子一边伺候，只有程碧云一人坐着。
　　“梅子，你去看看这里还有没有陈年的荔枝酒。”
　　这三合居里是没有荔枝酒的，梅子一听就知道程碧云的意思，便下楼带着四平去买荔枝酒，顺便在外面吃了晌午饭。
　　“好端端不陪着主子，出来作甚？”
　　“主子跟陆姑娘有话要说，咱们在那碍事。”
　　四平略微想想，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那边见梅子出去了，程碧云道：“一个人吃饭没有什么滋味，你且坐下陪我喝两杯。”
　　“姨奶奶，荔枝酒还没有回来。”
　　保府规矩大，主子奴才不同席，哪里敢跟三姨奶奶坐着一起喝酒？
　　“这个长风酿也是一等一的，不比荔枝酒差。”
　　“奴婢不敢。”
　　“坐都没有胆子坐，等会见了八爷只怕话都说不出来了。还不如回去禀告大奶奶，乖乖的去内务府上了名册，等着去和硕亲王府的好。”说这话程碧云已经有七八杯长风酿下肚了。
　　姨奶奶这样说陆香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坐了坏规矩，站着扫了三姨奶奶的兴致，孰轻孰重？
　　“如何就坐不得？这里又不是保府，此间只有你我二人。”
　　“奴婢僭越了。”
　　陆香香大大方方的在程碧云左手坐下了，她来保府亦是为了投奔三姨奶奶，如今三姨奶奶要她坐，有何不可？
　　雷池可禁也可越，樊笼能锁亦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