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36、见面

　　梅子怕谈起这事又让程碧云伤怀，引得她厌倦世事，陷入无休止的逃避中。
　　她出嫁的东西都是现成备好的，其他的三姨奶奶早替她想的周到之极，她能做的便是多陪陪主子。自幼被卖到府里，老子娘是谁都不清楚，跟了程碧云快十年了，是主仆，亦有母女的情分。
　　“我听人说王爷府纳人也是有定制的，到底怎么个规矩也不甚知道。主子若是知道，就当是闲话，给我说说，叫我长长见识，日后出去了也好说嘴。”
　　“这也不是难打听的，皇帝的儿子跟寻常人是不同的，跟咱们府也是不一样的。再者八爷是和硕亲王，福晋都是圣上亲指，镶黄旗的瓜尔佳氏，至今无所出。两个侧福晋也是有诰封的，钮祜禄氏和刘佳氏，刘佳氏是汉军旗已经育有二子一女。余者还有在册的三个庶福晋。听闻这个八爷并不热衷女色，所以府中女眷并不多。”

　　以程碧云之见刘佳氏是最得宠的，地位也是最稳固的。
　　刘佳氏的大儿子也是八爷的长子已经年满十岁，是八爷十八岁那年出生的，自幼聪明伶俐很得当今圣上的喜爱。
　　便是府里再有新人，再得宠爱，总也越不过刘佳氏。
　　退一万步，陆香香就是入了贤王府，得了王爷宠爱，争到有名分到有子嗣都是漫长而艰难的路。
　　“主子，如今大奶奶做主要把陆姑娘塞给八贤王，又如何能解的了这个结？”
　　当日说的是以下克上，如今府里都是拧成一股绳要把陆香香弄去和硕贤王府，这个克从何来？
　　她的婚期就在年前，心里的焦灼也不能消减。
　　“这都是她们自作主张，从始至终她们都没有问过中堂。”
　　说起这事程碧云的精神头好起来，因为炭火烧的太旺，屋子里热烘烘的，她把皮坎肩的砗磲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紫色的夹袄和白皙的脖颈，只是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旧疤痕。
　　正因为有这个疤痕，她寻常喜穿高领子遮起来。
　　“主子是说中堂大人一定会反对？梅子实在看不懂。难道大奶奶二姨奶奶和冕哥他们都想不通这一层？”

　　陆香香的事情府里虽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办，却也是得到默许了一般，若宝中堂不同意，何至于让何二姑出面去劝陆香香。
　　程碧云轻轻一笑道：“这其中的奥秘我参悟了十几年，自然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谈透的。”
　　宝中堂这个人看着圆滑的不得了，在圣上面前极尽谄媚之态，做事喜欢糊弄，对圣心的揣摩世人无人能比的上他。
　　对下他官威不大，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常谈一切都好商量。但私下的时候却心狠手辣，恩怨分明，遇到急事果断坚毅，有世人绝对想不到的一面。
　　刚入保府的时候程碧云也以为他就是后世里人们常说的那种庸庸碌碌靠溜须拍马上位的人，难免带着几分轻蔑。
　　历史留名的大恶人，不过是食民脂民膏的大贪官一个，酒囊饭袋之徒，何必与他为伍。
　　但大奶奶救了她，保府收留了她，让她从沉沦地狱的鬼慢慢做回一个看似正常的人。
　　穿越而来的时候，她只有七岁，不知道爹娘亲眷是何人，只是记得已经被转卖了几遭了，拐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动辄打骂虐待，看尽了世间黑暗和阴毒。
　　因为长相还不错，被一个相中的妈妈做歌舞伎养着，一面教她读书识字，一面教她歌舞乐器，等到十三岁就被当地官员索要去……
　　她因为性子倔强不肯顺从亦知道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罪，经年累月受着非人的虐待。
　　不能讨的主人欢喜，就会不停的被送人。
　　人到了那个境遇跟牛马牲口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牛马牲口都不如。因为人对牛马牲口没有要求，对她们这些不算人的人是有衡量的标准的。
　　程碧云也是被缠过脚的，只不过她穿越来以后设法做了手脚，并没有完全畸形。
　　脚还是有点小，强行跑路什么都是痴人说梦，也是那会她才明白裹小脚一项是多么阴毒折磨女人的法子。
　　她们这些被充做瘦马养的人，每日三餐都有定量，要养的杨柳细腰，方才卖得出好价钱，看守有一套熟练对付她们的法子。
　　所以她每次逃跑被抓回去，都有更加残忍的折磨等着她。
　　后来她便放弃了，一心求死，带着后世的记忆也不能改变现实的悲惨。
　　但死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财物没有自我销毁的自由。
　　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直到遇到大奶奶冯氏。
　　大奶奶对她有恩，保中堂对她亦有恩。
　　也许他们是时代的恶人，对她而言却是恩人，这让她很割裂，时常情绪错乱。

　　在保府安定下来以后，她的心慢慢活过来，那些后世带来的见识本事才有了用武之地。
　　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发现宝中堂这个人非但不是酒囊饭袋，反而是异常清醒的人，他熟读经书子集，文章华彩，写的一笔好字，熟知朝中官员履历，对揣摩人心有独到的见解，做事通融圆滑，对待身边之人温和宽容，是个非常好相与的人。
　　他这个人见人三分笑，一点也不固执古板，待女人极好，便是家里的小丫头，他也从不重责一声。
　　凡事要体面，吃穿用度都非常讲究，小事不计较，很愿意与人方便，大事不纠结，极其有主见。
　　权势才华在男人身上都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宝中堂对女人有一种特别的温柔体贴，这种柔情是本朝男子没有的，便是前世也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再有身份地位加持，容貌也不差，使得他在女人中异常有人缘。
　　他虽然纳妾不少，除了程碧云其余六人皆心甘情愿侍奉他，亦没有少为他争风吃醋。
　　“这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梅子愁眉紧锁，心中诸事纠缠在一起，心神不宁，似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了无滋味。
　　程碧云并不善于体察人心，但此刻也知道梅子因何而愁。
　　她这个丫头，自小就事事周全，天生一副爱操心的命，自跟了她便心里眼里只有她程碧云一人，她的衣食住行都由她安排操心，程碧云心中的顽疾这个丫头亦全部知道，这些年多亏她在身边时时开解。
　　“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的事情。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出嫁，这里的事情玉兰自然会照应着。至于陆香香——”
　　以下克上是不错，但陆香香要不要在那种境况下强来山岚苑呢？
　　这便是谁也料不定的事情了。

　　何二姑把陆香香的话传给大奶奶冯氏，大奶奶冯氏把话又添油加醋的说给了保冕。
　　而保冕恰巧第二日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遇到了八爷，不经意之间将这事说给了八爷，一向严肃古板的八爷竟然一口应下了。
　　陆香香要见八爷的事情就这样迅速的定夺下来。
　　按理说八爷要见谁都是容易的事情，但到保府来专门见一个使唤丫头，传出去贻笑大方。
　　所以保冕思虑再三，还是包下三合居，定好日子把陆香香女扮男装带出府去。
　　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女扮男装的陆香香更显得别致有趣，与八爷而言成与不成都无伤大雅，倒变成了繁琐政事之外的小趣。
　　既然要把陆香香送出去，带出府去相看也无不可，只要安排的好，体体面面的成就一段佳话，也是保府的功德，大奶奶冯氏应的很痛快。
　　冯氏交代何二姑给陆香香赶着置办衣裳，现成做哪里来得及，赶出来的东西也不体面，要去见的人身份尊贵，一点也马虎不得。
　　那边翻箱倒柜，找出旧时冕哥宝中堂预备的衣裳。
　　贴身的蚕丝白绫布夹袄，外头罩着墨绿色的长褂子，腰间系着一条鹿皮嵌黑玛瑙穿的腰带，挂上荷包香袋玉佩等饰物，穿一双黑色绒面鹿皮靴子，将头发全部都梳上去，拿了老爷年轻时候戴的白玉冠，似乎一下子精神不少。
　　“啧啧，瞧瞧瞧瞧，这模样把容特那小子可比下去了。”
　　何二姑觉得陆香香扮成小子的模样，背直腰细，平添了几分风流俊逸的气质，因为不施粉黛，眉目清晰可见，双目炯炯有华彩，更显得动人心魄。
　　只怕八爷更要中意的不得了了。

　　出府的时候走的是西侧门，早有一辆玄色包布的马车在门外等候。
　　“一应礼数都记清楚了？”何二姑不忘再三交代道。
　　“是，奴婢都记住了。”
　　“三合居那边都是安顿好的，不必怕，一切都有府里做主的，刘嬷嬷原来是宫里的老人，听她提点准不错。”
　　赶车的人是府里的老管事，亦有一个惯常在外走动的刘嬷嬷跟着。
　　保府要做顺水人情，总是会把事情做的隐秘一些，周全一些。
　　陆香香被人送上车，却见车上除了刘嬷嬷以外还坐一个人。
　　那人乌发云鬓金步摇，上身穿了玄色团纹大袖的右衽袄子，袄子外头罩了一件织锦折枝梅花做面墨蓝色的皮夹袄。下边是一条洒金百褶裙。

　　最近把我快气死了，什么也干不进去~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哎，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