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33、天罗地网

　　何二姑将手从炭盆上收回来，缓缓坐在程碧云对面似笑非笑的说道：“今年这一场雪也来的太早了些，感觉入秋还没有几日，一下子就这样冷飕飕的，手都抽不出来了。”
　　“雪下的太早，庄子上的人就要受苦，等天晴了我总要去庄子上转转，打点打点过年的事情。你这本若是有事情央我，索性早点说。”
　　何二姑管家事情多又琐碎，中堂寿辰刚好便要操办过年的事了，寻常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巴巴的来山岚苑。
　　程碧云以为何二姑多半是想要外头紧俏的洋货，预备着过年送礼。
　　“急什么，让我喝口茶暖暖身子。都说咱们家奶奶心善，叫我说你程碧云才是天下第一大善人。那些庄子上的人你也时时刻刻惦记上，还办什么育婴堂，一年也不知道收留多少无家可归的小孩子，花多少银子进去。那一年黄河泛滥，国库空虚，无人敢出主意。而你明知道这是一趟苦差事，还巴巴的规劝老爷，宁可府里贴几十万量私银，也要去赈灾。这种实实在在的功德若是天可怜见，早就收了你做菩萨去了。”何二姑说话总是虚虚实实，听着好听，实在暗藏玄机。
　　何二姑说的都是真事，育婴堂之类的小事不足一提，她在保府最大的功德确实是黄河修堤和黄河赈灾。
　　黄河泛滥有天灾也有人祸，要知道朝廷每年都有拨付黄河修缮的款项，但这些款项真用到河堤修缮的不足百分之一，是以年年修堤，年年泛滥，若是遇到雨水多的年份，那就是大灾。
　　宝中堂久得圣宠，赈灾的事情做的也多了，早已经有一套应付差事的法子，偏这一年程碧云不依，非要实实在在的办这趟差事，不但要办，她亦要亲赴灾地，朝廷上闹腾，家里更是闹腾，她在雨中跪求了一夜，又与宝中堂彻夜长谈，终于说服了老爷。
　　事情如何办的，府中都不得而知，只是疯传为了这次赈灾府里私银贴了几十万两，使的灾区百万百姓并没有饿死之人，古往今来闻所未闻，黄河流域百姓对朝廷感恩戴德，灾情过后替圣上修了很多庙。
　　银子贴了也不能说贴，对外之说是圣上体恤百姓，变卖皇家奇珍异宝，宫中节衣缩食，才凑得赈灾之款，万世英名功德都归圣上。
　　久在富贵之乡，并未见过真正的人间疾苦，赈灾救人之事远在天边，花出去的确是真金白银。
　　吃这样的亏，何二姑是不愿意的，因为那一年圣上并没有节衣缩食，保府却处处消减用度。
　　“好端端的何必旧事重提？”
　　每每谈到此事，程碧云一副淡然静穆的姿态，似乎那事情并不是她经手做的——这是最让何二姑恼火的地方。
　　程碧云做事看似毫无章法毫无关联，又每每能出奇招，能办大事，每每递了一刀过去，就好似扎在了棉花上，不疼不痒，让人捉摸不定。
　　“是有功德的事情，就算全天下都忘记了，我都还记得呢。对了，昨个大奶奶叫我过去，要去去做说客，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何二姑此时才说明来意，低下头眉眼含笑，用葱白的手去把玩那翠绿翠绿的手镯。
　　“哦，什么事情竟然叫姐姐你去做说客？”
　　程碧云拨弄着三仙飞鹤青白釉香炉，眼眸都不曾抬一下。
　　“罢了，事情你早晚会知道。就是八爷相中陆香香了，大奶奶已经使人去探了她的口风，这才遣我去把事情料理的圆圆满满。”
　　何二姑此话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八爷相中了陆香香这事大奶奶先告诉了何二姑没有告诉程碧云，说明大奶奶与程碧云的关系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亲密，其二是她知道陆香香本是程碧云从苏府巴巴的要来的，如今鸡飞蛋打一场空，只有何二姑过来跟她通消息。
　　“哪个八爷？”
　　程碧云抬起头，她的心像被蚂蚁蛰了一下，酸酸麻麻，就在这一瞬间巨大的酸楚伴着香炉里飘出来的袅袅香味将她裹住，让她的心坠入无边的深谷。
　　“贤王府的八爷。还有哪个八爷？说来真是怪哉，她才到府里不足一年，惹得事情却不少。咱们府的二爷也是把她看到眼尖尖里，比当初待我的莲香还稀罕些，我听说苏府里的容特对她仍旧念念不忘，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叫八爷瞧见了，也神魂颠倒的。说起来也是狐媚子。”
　　何二姑年轻时候也是有些颜色的，如今上了年岁，自然没有办法在姨太太里争奇斗艳了，年轻美貌又招男人喜欢的姑娘自然都是狐狸精了。
　　莲香是狐狸精，最后被二爷要了去，受尽苦楚出了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是她咎由自取。
　　这个陆香香比莲香更胜一筹，那张香香白白的脸，偏偏还会读书识字，只怕手段比莲香也强百倍。
　　把她送去八爷府上，有更高的枝可以攀，眼不见心不烦。
　　“怀璧其罪，不过是生的比别人好点，若是有错也是色迷心窍男人的错，贪图她的美貌气度，与她何干。她卖身入府，一应生死都攥在咱们手心里，府上要把她送去八爷府，还要编排她的不是，她岂不冤枉？她自来府中一直本本分分的，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临了还要落得狐媚子的名声。若说狐媚子，从姐姐你算起到老九，都是正儿八经的妾，也都生的不错，都是以色侍人，也都是狐媚子不成？姐姐莫要跟我说奴婢就是玩意儿，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丢开就是了。我自己亦是从最低贱的奴婢到今日的，并不会觉得自己的命比旁人金贵多少。”程碧云把手边的红枣山药糕一推，不紧不慢的吐出了这样一段话来，似是为程碧云鸣不平，又似在与何二姑赌气。
　　“哎呀，我的老天爷，你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平日不肯多说一句，为了她竟然有一车轱辘的话等着我。当日我随你一起去的苏府，自然知道你相中了她，你既然相中了，何不早早把她要过来？眼见着过了年梅子就要打发出去了，你身边的大丫头便少了一个，她一入府便去寻大奶奶说，早些补了她进来，谁能说什么？如今便是想要，只怕也难了。便是八爷这事不成，还有咱府二爷那档子事，便是二爷松口了，她到底是伺候过大奶奶的……”
　　何二姑听了程碧云的话气的险些上不来气，哪有这样说话的？
　　大奶奶也是知道她相中了陆香香，这次事情避开她程碧云刻意叫何二姑去办，就是对她的生疏，她难道不懂？
　　如今她在府里虽然有些地位，实则毫无依仗。
　　新姨奶奶一个个的进府，她们都不鲜亮了，大奶奶一儿一女，她何二姑好歹也有一个姑娘，程碧云却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以横的？
　　横行霸道不过是虚张声势。
　　但都在府里讨生活，便是再气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任凭她再横今年，总有吃苦头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亦不要怪她不念姐妹情。
　　何二姑劝慰了自己许久，才把那股子气压下去。
　　“既然知道如此，姐姐何必冒着雪巴巴的来告诉我？以后这样的事情大不可不必说给我听。”
　　程碧云情绪不佳，心神动摇，也不愿意与何二姑虚与委蛇下去，索性打发了她去办差，让她静静心。
　　好不容易平复怒气的何二姑硬是被这句话激的按捺不住，蹭的站起身来道：“妹妹你不在乎，我何必枉做好人。”
　　说完拿了手炉戴了手暖穿上大氅带着小丫头翩然而去。
　　梅子连忙跟着送到门口，好言好语的劝慰着道：“二姨奶奶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们家姨奶奶怄气。她是心里头不舒服，整日厌厌的，见了谁都这样。”
　　“我自然不会与她怄气。”
　　丢下这一句话，何二姑风儿似的走了。
　　原本何二姑应下这差事，只是应付一下，程碧云这样待她，反而激怒了她，她非要说服这个陆香香顺顺利利的去八爷府不成。

　　雪下了薄薄的一层，陆香香换上了夹袄，穿上了绛蓝色的冬衣，跟着长思一起吃了早饭，将头发结了一个辫子，就急匆匆的朝书房而去。
　　因为用冷水洗衣裳，她的手生了冻疮，窝在袖子里奇痒无比，伸出来又觉得冻的生疼。
　　老爷寿辰之后，她又得了新的差事，上午照常去书房洒扫，下午便要去浣衣房洗衣服，每日份例的衣服也不算多——正房四个大丫头的衣服归她。
　　但她的手又嫩又白，浸在冰凉的净水里，阴冷刺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起痒。
　　长思心疼她，从正房搜罗尚好的冻伤药给她抹上，晚上才能睡的踏实一点。

　　远远的瞧见二姨奶奶的大丫头佳穗朝这边走来，便放慢了脚步，等到走近了这才问道：“佳穗姑娘这是去哪里？”
　　“正要寻你，我们姨奶奶说叫你香茗轩去一趟。”
　　佳穗生的个子高，眉毛长长的，单眼皮，鼻梁不高，唯有唇生的极其好看，唇色粉嘟嘟的，唇型圆润，像是饱满的花骨朵，不用胭脂也胜似胭脂。
　　“今个书房的差事还没有了，若是大奶奶这边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要不你回二奶奶，我这边洒扫完立刻就去拜见二姨奶奶。”
　　早已经料到会有神仙找她说八王爷的事情，此刻见是何二姑的人也不甚意外，只是她是正房的人，总不能姨奶奶一叫她便不守本分。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守本分知礼数，情知道是什么事情也这样沉得住气。你只管随我来，我们姨奶奶已经跟大奶奶和静逸都说过了，你要是不信我随你去见静逸。”
　　佳穗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手拉着陆香香就去正房告假。

　　感觉年前不更新这一章，都对不起这个年~
新年快乐，虎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