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26、真正的危机

　　因为长思处处护着陆香香，两人年龄相仿，脾性相投，日渐亲密。
　　这夜明知道长思不当值，却迟迟不见长思回去。
　　陆香香一个人实在无聊，趁着月色出来瞧瞧。

　　才到了正房门口的廊檐下，就瞧见长思提着西洋的油灯，后面跟着三姨奶奶和她的大丫头。
　　陆香香快步上千，对着三姨奶奶行了福礼道：“三姨奶奶万福。”
　　“这么晚了差事还没有完呢？”
　　三姨奶奶见是陆香香多少也有点意外，借着西洋油灯的灯光上上下下将陆香香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陆香香的腰上，见她腰里系了一条墨绿色的汗巾子，却并没有戴着那块玉佩。
　　“回姨奶奶的话，早已经下了差事的。因为长思没有回屋，出来瞧瞧。”

　　陆香香也不太敢抬头看，只低头把目光落在三姨奶奶的衣裙上，只见她今日穿了一条天水碧的素色六福群，样子极其简单。
　　三姨奶奶的裙子比一般人的裙子短了三指，走起来路来就能清清楚楚看到裙子下面的鞋子，那是一双白色的小皮鞋，后面还有一点点小跟，踩在正院的青石板上哒哒哒的，也很像是西洋画里的卷发美人穿的鞋子。

　　程碧云看看长思道：“陆姑娘搬你屋里去了？”
　　“回三姨奶奶的话，因为静逸病了，我们主子就叫陆姑娘搬我屋子里去了。我与她脾性相投，两人住一起反而舒坦，为了留住她，我还把我绳结的绝活都教了她。三姨奶奶稍稍等一下，我进去通报。”长思说着把油灯递给了陆香香，自己到大奶奶歇息的屋子里去通传了。

　　等到长思走了，陆香香把油灯提的高一点，低声道：“奴婢私下给三姨奶奶绣了些小玩意，怕姨奶奶嫌弃一直也不敢送过去，昨个恰巧遇到玉兰姑娘，她说姨奶奶也喜欢这些小玩意，今个姨奶奶既然来了，奴婢这就姨奶奶拿去——”
　　程碧云一抬头见长思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大奶奶深夜叫她来，应该不是闲话家常，有些事情带着翠萍也不太方便，索性打发翠萍跟陆香香去。
　　“大奶奶既然叫我来一时半会也难出来，你不必巴巴这边等着，等会让翠萍跟你去取就是了。玉兰给你的玉佩怎么不见你戴？”
　　“贴身戴着呢。”陆香香见长思出了门，不便大声分辨，只能小声嘀咕道。
　　两人说着话长思就过来了，对着程碧云福了福道：“三姨奶奶，我们主子请你进去。”
　　程碧云进了正房，翠萍跟着陆香香到使唤丫头的下处去取她的绣品。

　　静逸巡查回来恰巧看见带着翠萍回下处的陆香香。
　　“春雨，你看跟着香香朝西边去的是不是三姨奶奶身边的翠萍？”
　　天色已晚，云彩又有点厚，整个正院之内都黑漆漆的，静逸举着灯远远的瞧着背影很像，却不敢确认。
　　那春雨伸着头看了看，阴阳怪气的道：“可不是翠萍，咱们这些人里就属她个高，走路跟个木桩子似的，晃晃悠悠的。”
　　“这么晚了，翠萍如何到咱们院子，还去陆香香那边？再说这个翠萍一向木讷少语，不是个不守规矩的人。”静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能有什么好事，这个香香也不知道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一来就顶了大丫头的缺，前两天勾的二爷魂都没有了，日日都朝着书房那边去，这要是二奶奶知道了，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这边也跟山岚苑亲近的不行，见了三姨奶奶路都走不动了。你还不知道呢，就十公主来的那会，她还跟着三姨奶奶到公主更衣处私下与公主见面了。”

　　这个春雨也是家生子，自己的亲妹妹春桃也在正院当值。
　　春桃与坠儿极其要好，私下已经将那日替荔枝引路之事悄悄说与春桃，并叮嘱她不要外传。
　　春桃想着春雨是姐姐，并不是外人，便私下跟姐姐说了一句。
　　那事情虽然机密，春雨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原来并不打算说出来，只是这会当着静逸的面，要给陆香香点点眼药——只要静逸知道了，大奶奶便会很快知道。

　　静逸素来消息灵通，不料院子里这样的大事她竟然全不知道，不由得心里一紧。
　　“春雨，好端端的她们跟十公主如何能扯上关系？”
　　静逸知道陆香香跟三姨奶奶的渊源，所以陆香香跟山岚苑走的近与她而言并不是新鲜事，但私下去会十公主这确实天大的机密要事，若不是春雨这会抖落出来，它日叫主子先知道了，岂能轻易绕过去？
　　但她并不敢表现的太过惊讶，以免叫春雨看出破绽了——这个春雨仗着生的好看，以前总是有意无意的笼络大公子，一颗争荣夸耀之心无人能比。

　　等大公子娶十公主成了驸马爷，她见做姨娘没有指望，又要在屋里争主子的恩宠，对她和长思都多有怨言。
　　静逸是首席大丫头，管着正房的诸多琐事，对于其余七个大丫头既要笼络又要弹压，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儿，不得不步步小心事事留意。
　　“我听说三姨奶奶暗里见十公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十公主待她比待公子还亲近一点。”
　　春雨一直对大公子殷勤，如今她亲妹妹又在二小姐处当差，所以私下跟大公子的厮儿一直有联系，很多公主府的机密之事都是从大公子贴身的厮儿口里得知的。
　　三姨奶奶去公主府的事情并不是机密，众人都以为是老爷吩咐的，但说十公主待三姨奶奶比大公子还亲近，这是叫什么话？

　　这样机密的事又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静逸想想春雨春桃皆在正院，只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个春雨胆子也太大了，难道现在还跟大公子身边的厮儿私自往来传递消息不成？
　　电光火石之间静逸不动声色的将十公主与三姨奶奶的事情思虑完，重点落在了春雨身上，这个春雨太不安分了，回头找机会回了主子早早打发了才好。

　　回到正房院门口见门还没有落锁，问起来才知道大奶奶传了三姨奶奶过来。
　　静逸不由的诧异，今夜可是御风当值，怎么她出去一会就由御风换成了长思，长思还巴巴的请了三姨奶奶过来？
　　思虑到此心底不由的又是一阵凄凉，她为了大奶奶熬成了老姑娘，可是大奶奶心底里并不真正的信任她，有了私密事儿，还是叫长思背着她去做。

　　这边三姨奶奶进到屋子里，恭恭敬敬的对着大奶奶行礼道：“奶奶万福金安，这会还睡不着么？”
　　冯氏看见程碧云一身素色的衣裳，脚上还踩了一双老九玛丽爱穿的西洋小皮鞋，对着她温顺恭敬，心里一阵阵酸楚涌动。
　　大奶奶冯氏连忙起身过来扶起程碧云道：“你看看你，跟我生分成什么样子了，难道我不去请你便不知道过来看看我么？”
　　大奶奶冯氏扶起程碧云不等程碧云开口就对着长思道：“长思你去小厨房要点宵夜取一点酒来，我要跟老三好好的叙叙旧。”

　　等到长思离开了，两人一左一右在塌上，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奶奶今个这么晚叫我来应该不只是喝酒吧？怎地了，又睡不好了，我瞧着脸色比前些时候差了许多。”
　　程碧云不能这样僵持着，因为明个她还有大事要做，谋划了那么久不能功亏一篑，更不可能一夜陪着大奶奶让她来诉苦。
　　她自来如此，每次跟中堂老爷有问题就想起她，若是他们夫妻和和美美，她又会把她抛在九霄云外。
　　谁知道冯氏握住她的手道：“若是跟老爷没有事，我就不能请你来么？你我之间难道只能谈论老爷了么？至于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左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冯氏素素生的端庄温柔，三四十岁的人了，眼眸里没有一点点凌厉和沧桑，不管怎么看就是柔弱。
　　“我的命是奶奶救的，我的荣华富贵都是奶奶给的，奶奶有什么吩咐我都照做就是了。是不是老爷的事情有什么要紧的。奶奶，旁的事情都是小事，身子要紧。”
　　程碧云就这一句话就把大奶奶噎住了，表面恭敬顺从，心里却拒她千里之外，她不愿意跟从前似的跟她交心了。
　　冯氏素素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幽幽的说道：“身子的事情都是命里带来了，不打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为着当初的事情在怨我么？”
　　程碧云摇摇头道：“奶奶多想了，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怨谁不怨谁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程碧云说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她是真的觉得挺好的么？
　　“我听静逸说，老爷那日从我这里出去径直去了你那边，是不是？”
　　话题终究还是转到了中堂大人这里，刚刚有些动容心软的程碧云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冯素素是不会变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可是冯素素对她有恩，因为那份恩情她便不能对她真正狠下心来。
　　“是，老爷去我屋里一般也只在书房歇着，大奶奶你是知道的。只是那晚他也愁绪万千，想着保家已经煊赫到了极致，连固伦公主都娶回来了，怕登高跌重。”
　　程碧云不能明说，只能迂回来劝，要知道她并不是危言耸听，保府的真正危机已经悄悄靠近，她仿佛能看到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