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21、苦闷

　　“听说刚入府不久，怎么就有安排了？”

　　宝中堂有点纳闷，这丫鬟是比别人生的好看一些，但是才来多久，二弟看上了，妻子又霸着不放，到底是多出色？

　　“来府里确实没有多久，但这个姑娘着实招人喜欢，长得俊俏，却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狐狸精。知书达理，父亲也是秀才，是家业凋零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平日里不爱与人掺和，文文静静的，只知道低头做针线。咱们府里掰着指头数过来，哪有这样可心的人，所以我想留着给冕哥。”

　　冯氏所说的冕哥就是她的独生子保冕。

　　“你是要把人这姑娘送给冕哥？”

　　“好的自然是要留给冕哥，难道要紧着别人？”

　　宝中堂忽的折起身来，鞋也不穿就站到了地上，颇为痛心疾首的说道：“素素，你真是糊涂！你这是要置冕哥于不仁不义不孝之地呀！你有没有想过冕哥娶的是什么人？”

　　“就许你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就不许我们冕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

　　冯素素方才本来就不甚痛快，宝中堂一生敬重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对她疾言厉色。

　　“冕哥与我能一样么？”

　　温柔贤惠的冯素素忽然不讲理了，宝中堂不得不得耐着性子来劝慰。

　　他可以三妻四妾，他的儿子却不可以。

　　他的儿子是驸马爷，娶得的皇帝喜爱的固伦公主。

　　寻常的伦理关系里是男尊女卑，在儿子这里却是公主尊贵冕哥卑微。

　　成亲不足一年，就要驸马爷纳妾，传出去人家一定会说保家仗势欺人，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了。

　　别有用心的人甚至会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来攻击他，从而打开宝中堂利益集团的缺口，从而将他们全部踩死。

　　在官场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站的越高就越孤单，你永远不知道暗处藏着多少眼睛和利剑。

　　所以越是高位便越是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冕哥跟老爷你如何不一样，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素素，她娶得的是十公主，是固伦公主！”

　　“冕哥娶得是公主，我是烧火丫头，冕哥敬重公主，你就可以随意藐视我。是与不是？”

　　女人若是不讲道理，那就是可怕的。

　　明知道她这是胡搅蛮缠，却不能与她再争辩了，因为他讲的是道理，而她发泄的是情绪。

　　“未满一年就敢纳妾，我们保家已经煊赫到完全可以不理会圣上怎么想的地步了？”

　　宝中堂觉得妻子冯氏需要冷静冷静，素日里总是劝慰他要勤俭克制，在圣上面前做事要小心谨慎，如何遇到冕哥的事情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才能克制住自己怒气，才能为夫妻之间留一些转还的余地。

　　也不等丫鬟伺候，自己速速的穿了衣服，径直出了屋子，出了正院颇为踌躇，整个中堂府都是他的，然而此刻却不知该去何处。

　　若是按照自己的心思自然是要去老六晓英那边，但冯素素不喜欢晓英，从她这边出来直接去了晓英那边就是彻底不给她体面，还要有的气生。

　　正值多事之秋，不愿意家里再横生枝节，所以晓英那边不能去。

　　去何二姑那里？

　　他连忙摇摇头，何二姑倒是殷勤，只是何二姑也上了年岁，她热情，他又缺乏兴致，深更半夜，两人再你推我退的，难免尴尬。

　　想来想去唯有老三程碧云那里可以去。

　　去程碧云这里有三个好处，其一她对他也缺乏热情，对男女之事比他更避让；其二程碧云与大奶奶交好，去她那边就是给大奶奶面子；其三程碧云颇有智慧，今日之事私下说与她，说不定会有转还之策。

　　家和万事去，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宅之事也不能尽随心意。

　　人生处处皆为牢笼，圣上有圣上的牢，臣子有臣子的牢，女人有女人的牢，下人亦有下人的牢。

　　众人皆知道今个晚上中堂老爷歇在了正房，山岚苑老妈妈已经各个屋子走了一遍，院子四下早早都栓了门。
　　梅子翠萍今日当值，三姨奶奶程碧云屋子里给她们安排明日各处差事事。

　　玉兰已经换了衣裳，重新挽了舒服的发髻，不饰釵环，领了对牌叫上若香出去夜巡。

　　玉兰提着一盏瓦亮的西洋油灯，若香跟在后面磕着瓜子，磕着瓜子也不好好走路，东瞅瞅细看看。

　　两人转了一圈打发不当值的小丫头们各自歇下了，然后去门房抓赌。

　　上了年岁的人瞌睡少，白日当差没有时间耍，等到众人都睡了，这片刻才是自己的。

　　看门的几个老妈妈就会悄悄的聚在门房组局，在小厨房要上几碟清淡的小菜，然后关起门来悄悄的摸纸牌、掷骰子或者打麻将。

　　谁知道到了门房，若香抱着玉兰道：“好姐姐，你且回去吧，我自去与她们说，让她们少玩一会。”

　　“你别作妖，我还不知道你，我若走了，你准保与她们一起赌到半夜，明日起来当值便要黑着眼睛，到时候三姨奶奶问起来你要如何说？”

　　“瞧姐姐说的，我难道还是小孩子？再说了这些老妈妈每日当差也腻枯燥了，每日叫她们赌一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玩意不都是姨奶奶教的，她教了这些，难道不是为了让大家解闷的？今日栓门早，就玩半个时辰，我明个赶大早还要去殿下那边伺候，绝不敢黑着眼睛。”

　　玉兰知道姨奶奶只是怕众人赌钱赌的上瘾，若只是消遣一会也使得的，便半推半就应了若香。

　　“你仔细点，若是明日当差迟了，不用回姨奶奶我定然是要罚你的。”玉兰虽然松口，却还是要再三叮嘱一番。

　　若香哪里耐烦听这一箩筐的话，早一溜烟的进了门房。

　　几个老妈妈看是若香，一点也不惊慌，都围上来道：“你这个小蹄子，今个一天跑哪里去浪了？”

　　那若香一只脚踩在板凳上，用手捏了一撮小菜丢嘴里道：“三姨奶奶的事情你们也敢打听，都长了几颗脑袋？”

　　“小泼皮，你快些下来，回头叫姨奶奶看见了，少不了给你一顿板子。”

　　“今个咱们打麻将如何？”

　　谁知道几个老妈妈都连忙摆摆手道：“我们才不与你玩，不知道使得什么戏法，把小琴她娘的棺材本都骗了去。”

　　正吵吵着就听见有人敲门。

　　大半夜的，谁这样扫兴？

　　若香甚是不耐烦大声嚷嚷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若香你个小泼皮，又背着你家奶奶在这里赌钱！快些给老爷我开门！”

　　众人一听是老爷的声音，吓得胆战心惊，手忙脚乱的把东西收起来。

　　只有若香大摇大摆的去看门，见果真是老爷，漫不经心的行礼道：“老爷万福金安！”

　　宝中堂顺手在若香的小脑瓜上敲了一下道：“老爷我是要来看你这一张死鱼脸么？你家奶奶呢？”

　　“老爷也真是，都说好了歇在正院，我们早早栓了门，想着今个时间早，背着我们奶奶赌上两把就要睡的。
　　谁知道还没有开始就被老爷你抓个正着，得了，等会我们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
　　“这倒是老爷我的不是了？”

　　“那不敢，只求老爷心疼我们，别告诉我们奶奶。”

　　嘴里胡说一气，若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老爷这么晚忽然转到她们山岚苑不是跟大奶奶闹别扭了就是有要事要商议。
　　所以她必须跟着去偷听。

　　别的院子的丫鬟见了中堂大人那都是吓得哆哆嗦嗦的，唯有程碧云这里的若香经常没大没小的。
　　偏偏老爷也不生气。

　　程碧云看到中堂大人的模样便猜到了七八分，让梅子去小厨房叫两样小菜来，再拿两壶青梅酒。

　　两人对面而坐，程碧云先开口道：“老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说出来，便是我们愚笨想不出法子，总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因为大奶奶最喜欢程碧云，所以这些事说给她也无妨。

　　老爷说程碧云就听着，很有耐心，只是给老爷诉说的机会。

　　“碧云，你说你们大奶奶是不是失心疯了？”

　　“那老爷是要把那个丫鬟给二老爷么？”

　　“原本是要给二弟，如今给不给二弟也不要紧，不过是二弟要纳妾，碍不着什么。要紧的是绝不能送去公主府。那些言官正愁没有事情可以参我一本，等到陆香香入了公主府，参我的折子只怕要满天飞了。”

　　“老爷英明，公主始终是公主，我们家再显赫也是臣子。圣上未见得多么疼爱公主，可是驸马如果迫不及待的纳妾，公主到圣上面前哭诉一顿，我们没有罪也成了有罪了。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老爷轻轻的敲着桌子道：“碧云说的不错，以前你常常劝我，说身后有余要缩手，我不是不懂，只是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办法掉头了，我的身后并非我一人而已，我便是不走，他们也要推着我走。今日之事还要你去多劝劝大奶奶。圣上已经快七十了，朝中又有人在上书立储，我已经诸多烦心之事，实在不能在家事上翻船。若是这个节骨眼得罪了公主，只怕坏事。”

　　“是，我一定尽力转还。”程碧云显得温顺而听话。

　　“这就好这就好，在这家里也就你的话大奶奶还肯听上一听。”

　　中堂并不如何喜欢程碧云，但他欣赏程碧云的才干，她成了他的姨娘，等于利益跟他绑定在了一起，用起来更加放心。

　　她有许多奇思妙想，又有远超女子的远见卓识，替他办事素来干净利落，外头各处产业放在她的手里，他是一万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