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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喻修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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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一座城镇中最有威望的那个人是城主,那么浮歌城无疑是非常特殊的。它虽不是充州的都城,却驻扎着赤邙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镇南将军喻修宸——及其麾下五万将士。也因此,城中百姓只知镇南将军喻修宸,而不知一任又一任的城主,喻修宸的地位在整个充州都可以称一句至高无上。
将军府设在远离邀月楼等热闹场所的绫罗街这个僻静地,平日里百姓畏惧凶煞的士兵们,识趣地不会靠近此地。不过今日临近午饭时,一架精巧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大门前,一白面书生似的人物先从里头出来,在车辕旁弯下腰,让后头真正的主子踩着自己的背下来。
此人里着一鹤纹水墨衣裳,外披一件鹤氅,腰间坠块刻了个“白”字的羊脂玉,那做派活脱脱的富家公子样。
白镜这段时间每天都是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将军府守门的士兵换了几茬,却都认识他了。一看见那标志性的精致马车,守门的人就自发地进去禀告管家,等白镜脚踩在实地上的时候,管家也从府里头出来了。
“白二公子安好。”管家见到人后先行了礼,“公子还是来找主人的?”
“自然。”白镜说,“今儿就别用不在家这种话搪塞我了,来之前我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喻大将军昨日就带着人从云城往回赶,再怎么今日也到了。”
白镜把话说完,心里觉得有点憋屈。迭罗白氏闻名天下不仅仅是因其富有,更重要的是白家权势滔天,家主白言律官拜丞相,门生遍官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同时牢牢把持着朝政。生在如此家庭,白镜虽不走仕途,却也是事事顺心,数次被拒之门外,要不是因为喻修宸实打实地救过他这条命,他早扭头就走了。
管家赔笑。
其实白镜来得是真不巧,充州是兽人战败后划归给赤邙国的一块儿领土,因距赤邙本土遥远,皇帝特意把喻修宸的军队放在这里以示震慑,而且为了防止天高路远出土皇帝,皇帝每年都会来此巡视。只不过今年巡视的重责落在了备受重视的三皇子瑾瑜头上,他携皇子妃喻黛薇低调出行,至充州境内车马被听到风声的兽人埋伏拦截,混乱中皇子妃被劫走。
一则皇子遇袭是大事,二则遭罪的这位皇子妃是喻修宸的亲妹妹,劫持的消息传来后喻修宸便亲率士兵去围剿兽人,他上午走,白镜就是那天中午来的。
“主人这会儿尚在路上,特意飞鸽传书叮嘱老奴招待好公子,若公子不嫌弃,请府内小坐。”管家说。
白镜心道自己反正不赶时间,也等这么些天了,不如再等阵子,于是昂起头示意管家给自己带路,不慌不忙地踏入这拒了自己好几次的将军府。
将军府从外头看着宽绰,白镜便以为里面用来摆设的金银瓷器很多,结果随管家穿过庭院走入大堂,一路上所见器物甚少而各类植物甚多,且长势喜人,由此可知喻修宸竟是个喜好侍弄花草的人。
管家差使人奉上茶,见白镜对这些花草颇有兴趣,索性为其一一介绍起来。
喻修宸进城前收到府里飞鸽传书,上面说白镜已等候多时,于是他改了先去军营的打算,让随行的副将楼诚把大队兵马带回去,自己则领着喻黛薇所乘马车径直回了将军府。
从偏门进去后喻黛薇被侍从引去收拾好的院子休息,喻修宸回卧房把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后换了身素净的常服,乍看是个翩翩公子,然光是走路就带着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肃杀与利落,与寻常的高官子弟有很大不同。
关于白镜这个人,喻修宸脑子里其实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他反复提起的那个救命之恩,其实就是去年秋天充州似锦城的兽人伺机暴乱,抢砸附近城镇中人族开设的客栈商铺,白镜刚好在其中一个城镇,遭丧失理智的兽人围困,危难之际被领兵而来的喻修宸救下。
对喻修宸来说,自从他奉皇命驻守在充州,镇压的兽人叛乱不计其数。他救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别人眼里如山的恩情在他看来其实不值一提。
当然,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明面上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喻修宸在脚跨进大堂的刹那脸上就带起笑容,对白镜说:“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对不住了。”
“喻将军客气了。”白镜起身说。
喻修宸边用手示意白镜入座,一边自己在主位坐下,“上次见公子还是去年秋天在似锦城,这半年来可安好?”
“似锦城那遭实在凶险,家里知道后便召了我回去。”白镜自己说起那件事都是心有余悸,“前些时候听说浮歌城有场不得了的拍卖会,我才从家里过来。”
“听起来你也是为了往生花而来。”
“不。”白镜摇头,“虽然难得,但对我来说它没什么价值。”
喻修宸摸不准他的意思而不语,白镜接着说:“其实我只是借这个机会走走,顺便——说真的,我不把救命之恩还给你,心头就总有块石头悬着。人情是虚的,你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缺什么东西,我知道拍卖会有一匹鲛绡,还知道你曾经寻过鲛绡却没找到,所以想以此物把这个恩情了结了。”
鲛绡就是鲛人族所织的绡,轻而薄,以特殊的工艺制成衣裳后入水不湿,是种极受追捧的东西。以前鲛人族还在时,鲛绡只是昂贵,后面鲛人举族隐居,鲛绡变得极稀有,捧着千金难寻一匹。
喻修宸十六岁时就来了浮歌城,一年里只有三月才能借述职的机会回万里之外的都城,因此错过了家里的很多事情。他记得小时候喻黛薇跟自己说想要一件鲛绡做的嫁衣,刚好充州是鲛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喻修宸来此地后便一直派人打听有关鲛绡的消息,可惜的是直到喻黛薇嫁人的那天,他仍然没能找到鲛绡。
这事不是个秘密,从白镜口中听到喻修宸也没有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白镜意识到这个点头是喻修宸收下自己准备送的东西了。他来之前怕喻修宸推拒不收,肚子里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不曾想顺利得很,一个字都没用上。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说:“我来之前预备带张请帖给你,可出门时想到以喻将军在充州的地位,那边不可能不给你送帖子,于是没带。我这想的没错吧?”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邀月楼送来将军府的请帖现在都还放在书房的书案上。
于是喻修宸“嗯”了声作应答。
“那明日邀月楼见,我不打扰了。”白镜说着起身,又谢绝喻修宸让管家相送,步伐轻快地离去。
等人走后,管家才说刚才伺候喻黛薇的侍女前来请喻修宸过去,后者闻言赶去厢房。
厢房里燃着浓郁的安神香,喻黛薇脸带倦容,挥手屏退侍女,开门见山道:“二哥,你能不能帮我打听画上这个人?”说完她把仓促完成的人像画递过去。
喻修宸把画拿在手上一点一点展开。看笔法,此画是喻黛薇亲手所作,画中人是位姑娘——柳眉星眼芙蓉面,素手纤腰白玉骨——因是侧画像,少了些细节,却仍能担起“绝色”二字。
“这是……”
喻黛薇掩面咳嗽几声,说:“就是她把我从青城山救出来的,我的救命恩人。”
“是这个人……”
喻修宸看着画像梳理了一遍整个劫持事件——
最开始是喻黛薇在凉城郊外被埋伏已久的兽人劫走,这伙兽人一路向南,最后藏进了与大海相邻的青城山;喻修宸收到消息后即刻率兵出发,与兽人前后相差半日路程,抵达青城山山脚后立刻围山,除了军队的人外不许进也不许出。
因青城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且贸然进攻难保兽人不会对喻黛薇下狠手,喻修宸于是按兵不动,派出几个斥候进山摸排路线,绘制进山路线图;围山第三日的晚上,士兵来报有人硬闯卡口进了山,喻修宸担心事有变,刚好几个斥候也完成了对路线的侦查,便领着人进山,直奔那些兽人的窝藏点而去。
大队人马进山速度慢,喻修宸让楼副将带几只小队先行一步,结果到那里时还是晚了。
“他们藏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里,我们到时发现里面脚印很乱,很狼藉,看痕迹是有打斗发生。楼诚捉到一个兽人逼问得知有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村子把你带走,那伙叛贼的首领跟我说他们拉着你和一个哑女从悬崖跳了下去,活不成。我追寻着脚印发现它的确在悬崖边消失了,于是派人到崖底找,结果一无所获。再后面就是云城的城主遣人告诉我你在云城的城主府……小妹,你能不能详细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从青城山逃出来,又悄无声息地到了云城?”
听到这问题,喻黛薇回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