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惹》丨鹿鸣呦丨

9、喜欢

　　我回到住处收拾了一些衣物，虽不珍贵，但也有不少和德嬷嬷的回忆，这是轻易割舍不得的。我又去和采云道别。
　　采云满脸愁容：“阿烟，你如今去了九天阙，也算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只是不知我们能否再见。公主现在还在牢里，我们这些婢子，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我安抚道：“想来南海那边不会置之不理，待龙王来了，公主就有望获救。到时你们便无性命之忧。”
　　“唉，这两百年来公主不停闯祸，天界上下早已对她诸多不满。天帝念在死于战场的两位南海皇子的份上，才对她既往不咎。但这次不一样，瑶璧夫人是天帝的逆鳞。龙颜震怒，恐怕龙王来了也无济于事。我们这些奴婢恐怕也在劫难逃。”
　　元泱公主若是被罚一辈子囚于天牢，那是她咎由自取。可采云她们又何错之有，需要替主子受罪？我无话可说，也毫无办法，只能带着满腔的忧愤离开玲珑阁。

　　我神情恍惚地走在路上，不想却和一个人迎头相撞。我揉着被撞疼的额头，一双温润的大手抚了过来，“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眼泪悬而未决：“玥申……”
　　“你怎么了，傻丫头，撞疼你了吗？”
　　我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说给他听。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当天界是什么地方，是修罗场吗？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元泱的错本就该她自个儿担着，天帝不会诛连无辜。”
　　我开心地跳起来，拉着他的手臂问：“真的吗，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你以为我们是那凡间的暴君么，喜欢搞诛九族的把戏。”
　　我双手握拳：“那太好了，采云和青鸾都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他无可奈何道：“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你自己的小命都屡次不保，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安危。以后在瑶璧那里当差，你可要凡事多留点心眼。”
　　“好的，我知道了。”为了帮我离开玲珑阁，他为我诸多算计。
　　自入天界以来，没有人对我这般好过。我心涌暖流，差点落下泪来。
　　他打趣道：“可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摸摸被他刮过的鼻尖，心里是莫名的欢喜。

　　看到我，忘忧打趣道：“走的时候愁眉苦脸，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你怎么了？”
　　我把包袱整理好：“没什么。”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我想了想，忍不住问：“忘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哦！你还不承认，你分明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我说不上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知道吗？”
　　忘忧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天天服侍夫人和陛下，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愿为对方采下星河。你知道吗，陛下有一年为了博得夫人一笑，引星河入九天阙，至今还是天界美谈呢！”
　　“引星河……那一定很美，真可惜我没有看到。”
　　“你再等几百年吧，说不准还有第二次呢。”
　　“我一直听闻天帝宠爱夫人，看来是真的，他为夫人做了很多浪漫的事情吧？”
　　忘忧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天帝最爱的女人就是我们夫人。才不是他们说的什么阿修罗公主。”
　　我疑惑道：“谁，什么阿修罗公主？”
　　忘忧慌乱地甩甩手：“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可千万不要在夫人面前透露半个字，不然我和你就完蛋了。”
　　我压住心中的疑问，“哦，我知道了。”
　　“夫人这会儿应该要用膳了，我们快去服侍吧。”

　　我随忘忧刚走到内室门口，一盏热茶便砸在了门槛上。忘忧小声喊了句“不好”，然后迅速拉着我跪了下来，她轻声提醒我：“低头，别说话。”
　　我把脑袋压得低低的，都快挨到了地板上，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瑶璧夫人说：“我此生都不要再见到她。”
　　另一个声音缓缓地说：“她这辈子都将被囚于玲珑阁，你不必见她。”
　　瑶璧夫人轻笑：“是吗，她上一次喂我毒酒时，被囚了多久呢？不过两百年，她哥哥出去打赢了一场胜仗，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天界的人，都是这么善忘吗？”
　　室内静默良久。
　　瑶璧夫人倏地又说：“请陛下恕罪，是我逾越了。六界之内，美人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博得了些陛下的宠爱，就忘了自己身为异族的低贱地位，试图向高贵的南海公主讨回公道，是我不自量力。我如今一介残躯，无颜侍奉陛下，请陛下另觅佳人。忘忧，送客。”
　　在一片沉默中，天帝缓步走了出来，他在门口顿了一顿，对我们说：“进去吧，好生服侍夫人。”
　　我和忘忧齐声答：“是。”
　　我去收拾地上摔碎的茶盏和湿漉漉的水渍，忘忧端了一杯茶给瑶璧夫人：“夫人，这是虚谷子神医为您调制的珍珠玫瑰露，喝了能让您的伤口早日愈合，肤如凝脂。”
　　瑶璧夫人隔着那方藕荷色的面纱，抚摸脸颊：“伤口愈合了又怎样，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忘忧急切地说：“夫人，奴婢相信陛下爱您，并非是因为您的容貌！”
　　“你说呢？”瑶璧夫人看向我，“你觉得天帝爱我吗？”
　　我犹豫了片刻，嗫嚅道：“自然是爱的。我入天前便听闻……陛下与夫人感情深笃。”
　　瑶璧夫人眉头轻蹙，看着我俩：“世间男子对女子的感情如何，不必听他或旁人怎么说，只需看他怎么做。”
　　此后数日，瑶璧夫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搭理天帝。每次天帝来，她要么装睡要么说自己不舒服，让忘忧回绝。
　　忘忧刚开始很担心，怕适得其反，万一天帝以后再也不来九天阙了怎么办。没想到，天帝虽然人未到，赏赐却是不断：今儿运来了东海的千年珊瑚，明儿又送了几十尾蓬莱岛的不老鱼……按忘忧的话说，都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珍品。
　　看着这连绵不断的赏赐，忘忧开心不已：“看来陛下没有迁怒夫人，不消几天，他们就会言归于好。”
　　她又转喜为悲：“可是这段时间夫人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不少。唉，连带着我都开心不起来了。”
　　我好奇道：“陛下对夫人这么好，夫人为何还要和陛下生气呢？”
　　忘忧气呼呼地说：“你什么都不懂，如果不趁着这次的大好时机扳倒玲珑阁，日后我们又要担惊受怕了。只要元泱还活着，就会有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既然陛下这么宠爱夫人，又为什么不依着夫人呢？”
　　忘忧一筹莫展：“哪有那么容易。元泱是南海龙王的掌上明珠，听闻她出生那一年，天界与异族大战，她的两个哥哥战死沙场，当时的帝君许诺她为下一任帝后。后来陛下登上帝位，因缘际会，元泱只是入主了玲珑阁，成为一宫之主。他们南海龙王一族为天界立下赫赫战功，现今的龙王三太子是威望颇盛的战神。有着这般背景，岂是轻易能动得的。可怜我们夫人，因被陛下宠爱，就被他们嫉妒陷害。”
　　我不禁戚戚然，元泱公主身世显赫，为了天帝移情而忿恨神忧，瑶璧夫人深受宠爱，却因身份低微屡遭谗害。
　　原来天神不过比凡人虚长几岁，亦断不了爱恨离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