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轻云淡》云对月

4、第四章 母训

　　到了广陵，刘宇凛送邢效民下马车。
　　邢效民拱手礼道了一番谢，又说了一些挽留之词，刘宇凛礼貌回绝，转身便要上马车。
　　孙凝香刚从马车上下来，眼疾手快，立即叫住了他：“刘将军且慢！”
　　轻云跟在孙凝香身后，她垂着头往前走着，也许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尊贵，而她出身低贱。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清高，驱使着她，她怕丢失自尊，竟从头至尾都没有敢抬头。
　　刘宇凛驻足转身。
　　孙凝香走上前，屈膝行礼道：“多谢刘将军一路护送。
　　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吃的，要不要去我船上坐坐，吃点东西再走？”
　　刘宇凛十分收敛地笑了笑道：“多谢凝香姐姐好意，徐州还有些急事。
　　我得赶紧回去处理，下次吧！”
　　孙凝香略显遗憾地说道：“既然将军还有要事在身，那凝香便不多留你了。
　　不过这就说定了哦，下次再来广陵，一定要来我船上坐坐。
　　将军一路小心！”
　　刘宇凛面无表情地嗯着点头，随即转身上车，又礼貌地笑了笑，放下车厢帘，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待刘宇凛走后，孙凝香忍不住笑，掩嘴凑在轻云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刘宇凛，年纪轻轻，处事颇有些老练。
　　不过，你看他说话那端着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让我靠近，这么年轻，也不晓得还是不是雏儿？呵呵。”
　　轻云倏地又感觉脸上一阵热。
　　孙凝香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这些荤话，可她明明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呀！
　　轻云看了看刘宇凛远去的马车，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明明知道，刘宇凛根本不认识她，也没有故意想要和她搭讪，只是看在孙凝香的面子上，才提出一路同行。
　　可她莫名的激动和脸红，又不敢看人家，到底是为何？鬼才晓得！
　　倒是那个邢效民，主动提出要跟她俩去趟吟竹苑，孙凝香想着是宗祺的朋友，便没有给他出难题，直接让轻云设茶会客。
　　画舫靠在岸边，透过纱棂，可以见到孙凝香和邢效民分坐在案几两侧。
　　房间内，置了些精雅器具，墙上挂着几幅书法和山水画，隔断的檀木架上，放着些酒器茶具花瓶等装饰。
　　屋内一股龟甲香，香气淡雅，闻之令人放松。
　　轻云推开门，端着餐案进到屋内，她如往常一样，不失仪态，上前将茶水放到两人面前。
　　邢效民手指轻磕了桌面，礼貌地说道：“多谢轻云姑娘。”
　　轻云礼貌地笑了笑，收回餐案放到一边，站在孙凝香身后候着。
　　孙凝香摊手做请，随即笑着说道：“我与宗祺认识多年，没想到邢公子如此年轻，竟也是他的朋友。”
　　邢效民也笑道：“效民也是前段时间通过朋友介绍才认识宗先生的。
　　效民自知才拙，却一心想为朝廷效力，听闻当朝刘太尉屡次向宗先生抛出橄榄枝，他都拒绝，更加仰慕他的才华。
　　不瞒凝香姐姐，效民一心想求宗先生指点一二。
　　宗先生也不吝才，在我们这些后生面前，也从不以老者自居，见解独到，针砭时弊，确实是有大才之人。”
　　孙凝香笑着道：“宗先生确实有大才，不过他一心只想栖山饮水，此生恐怕是与朝廷无缘了。
　　不过邢公子倒是胸有大志，有朝一日若进入朝堂，必是百姓之福。”
　　轻云呆呆地站在一旁，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刘宇凛的模样，心思一下就飞到别出去了。
　　孙凝香抬起茶杯喝茶时，揭盖的间隙看向对面，却见邢效民一双眼睛在轻云身上流连。
　　孙凝香扬了扬眉，这个邢效民，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随即放下茶杯，又回头看了一眼轻云，只见她站得呆直，双眼飘忽，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孙凝香又皱了皱眉，这丫头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到邢效民身上，倒也是好事，她实在太小了。
　　这种生得好看的年轻男子若是想要以“他日功成名，回来迎娶之”这类鬼话来骗她，保不准真的会动心。
　　孙凝香心底里暗自舒了口气。
　　又聊了一会儿，孙凝香悄悄戳了她一下，示意该添茶，轻云这才回过神来。
　　待邢效民走后，孙凝香回想了一番从佘山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
　　好像这丫头在马车上的时候就不太对劲，不过当时在赶路，她以为轻云是颠簸闷得慌，所以没在意。
　　既然与邢效民没关系，那必然就是和刘宇凛有关系了！
　　孙凝香蹙眉，似乎是觉得与刘宇凛相关更可怕一些，急忙把轻云叫到一边来，拉过轻云的手，一脸关切地说道：“轻云啊，我看你今天从佘山回来就一直不太正常。
　　平日里你从不这样的。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轻云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被说中了，她还是太年轻了，孙凝香又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她的一切行为都逃不过孙凝香的眼睛。
　　可是孙凝香早上才跟她说过，刘宇凛那种人看不上她的出身啊！
　　轻云低垂着眼，吸了一口气道：“没有，就是有点儿累。”
　　孙凝香知道她心思重，也没有再逼她，可是爱情的火苗一旦种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孙凝香还是没忍住，径直说道：“没有最好。
　　轻云啊，不是为娘打击你，要你认命，实在是形势所迫。
　　为娘若是没有经历过，自然也希望你能攀龙附凤，爬上枝头变凤凰。
　　可当年，为娘也是嫁过丞相之人。最后不还是又回到了吟竹苑？
　　富贵人家的后院，比咱们想象的复杂太多。
　　像他们这种人，多少世家贵族的小姐等着嫁过去，跟他们强强联姻。
　　有了那些世家小姐，我们又能算什么？
　　撑死了做个小妾罢了！可妻若容不下妾，男人也保不住妾啊！
　　若是有幸得了宠，人人表面上敬你、巴结你，暗地里嫉妒你、唾弃你、辱骂你，说你妖精附体，辱没家门。
　　家里只要出了事，甭管大小，脏水全往你身上泼。
　　青楼女子在那富贵人家里，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若是不得宠，每个月月钱只够吃饱饭，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供消遣？
　　那日子，还不比咱在吟竹苑过得逍遥。
　　我见过太多往上攀的，结果什么名分也没捞到，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丢得荡然无存，实在是得不偿失。
　　当年，我还算幸运，虽然那个老头子走之后，我被他家的妻妾赶了出来。
　　但我嫁得早，嫁出去的时候，年岁比你现在还小，被赶出来时，也不过十四岁。
　　年轻，有些姿色，顶着相府下堂妾的名头，又有些诗情才华，才引得众人慕名而来，得以安身立命。
　　若是我嫁得晚，再出来时已是半老徐娘，哪怕再有才情，谁还会搭理我呀？
　　为娘只希望你嫁个门当户对的，过得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别想着一步登天，大富大贵。
　　我一辈子经历了太多风浪，只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有些东西，不是咱们的，就不要把手伸得太高。”
　　这番话，虽是旁敲侧击，但也是赤裸裸，轻云听得出，孙凝香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喜欢他吗？不过是觉得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罢了，应该不算喜欢吧？
　　不过，孙凝香的话，句句在理，这下，她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富贵人家的生活，她融不进去的，那个少年的模样，大概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里。
　　只见她像瘪了气似的，颔首低声道：“娘亲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