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凰兮》青丘子

8、故友

　　“两位，再来玩啊。”

　　季荣华送别道。踏出门槛，在小巷尽头回首再看那扇紧闭的门，小山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饶是她不信鬼神之说，此时也觉得含义森森，窜上脑门。

　　关上柴扉，廊下青苔幽幽。季荣华披上大氅，向蝴蝶道：“走，我带你入宫。”

　　“……皇宫？”

　　这个不言不语的小侍童竟然开口了，话却说得十分生涩。季荣华笑道：“是啊，里面有东土的女王，万军之主。”

　　“我和她，也十几年未见了……”

　　过了早朝，元初在宫里。一大早就和一班朝臣扯皮，老古董们左一个败坏女德右一个有伤风化，才女们的去向久久不能决定。直到元初说出“若女子为官有伤风化，难道你们也要朕下台不成？”才压下众犬吠声。

　　对女皇的反对从未被明白地摊开。

　　元初的心情沉沉的，一时想让人接小山入宫，却又觉得心思一乱。此时有宫人来报，有个季荣华拿着牌子入宫求见。

　　元初一下从美人榻上翻起来：“白毛的？让她进来！”

　　季荣华领着蝴蝶进来内殿，只虚虚行了个礼，就这样元初还赶紧请她不必。季荣华便坐在皇帝对面，那自若的样子看得题花眼皮直跳。题花知道这就是元初心心念念的那人，但她从没正经见过季荣华，更没想到这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孩。

　　大约和周小山差不多大吧？可是却满头的白发……

　　元初不避讳她，看到季荣华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些题花听不懂的话，又谈了些继承人的事：武家后代不兴，且都是些纨绔子弟。陈王是英雄之子，谁知道长成狗熊。

　　“封建帝国麻烦的事就在这，继承人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把国家交给他们还了得？但是实在也没有办法……全都是不顺心的事，亏得你来了。”

　　让此人知道如此多的宫闱秘事，虽然陛下信任她，但……

　　季荣华一边听，一边含笑着微微点头。忽然像不经意般看到题花，便向元初道：“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

　　元初无奈道：“二十年了，朕都五十岁了。”她向题花道，“这就是朕常与你说起的那位季荣华。你或许不记得了，不过她与你有救命之恩。你来，好好和她道个谢。”

　　题花确实毫无印象。救命之恩？此人似乎是个医师，是从前诊治过自己吗。

　　小时候的事，她无甚印象，只知道自己从小就待在元初身边，甚至是在元初还不是皇帝时。

　　题花拜谢过季荣华，元初便打发她带着蝴蝶到御花园去转转。她有心事，这季荣华一看便知，亦不讳言，道：“陛下想见我，是因为身体？”

　　“什么都瞒不过你？”

　　“就是因为感到陛下需要我，我才回来的。”

　　“十多年来朕想着你可不止这一次。”

　　迎着元初的目光，季荣华笑道：“陛下，我是不会说谎的。”

　　“哼……是吗。”元初冷哼道，“十年未见，你倒仍然一点都没变。不过这陛下二字，叫得可是越来越顺溜了。”

　　“那是因为陛下向我自称朕，也称得很熟练。”

　　“哼……”元初挥挥手，“罢了，你便是口称陛下，心里也没多少敬意。”说罢却掌不住笑了。忽而又想起小山望着自己的眼神，那仰慕之情满溢而出。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最近我在想，我离原来的自己越来越远了。是不是最开始就有什么问题呢？或许一个真正的现代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时代生活下来，更别说风生水起了。我自诩带着他们往前走，但我自己到底怎样呢……”

　　“你所由来的世界，很有趣，但我并不了解。”季荣华道，“我只知道你做得很好。下南洋、开女试，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从以前开始季荣华就是这样，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被她一眼看透，那时她坐在高高的树上，白衣飘摇，“你不属于这里，要不要跟我走？”让人心旌动摇。

　　不过如今已不会了，尤其是她知道这人本质腹黑，而且不知为何根本不会老。

　　这是即使问她，她也不会说的问题。元初早就知道这点，而且也知道，即便是天子之尊，也不一定抓得住季荣华。

　　最重要的是，如今她的朋友并不多啊……

　　“你尽说些漂亮话。”元初道，“这一点也是几十年没变。”

　　“不是漂亮话。我可不会为了让你开心而说谎。”

　　元初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了。如果当初选择跟着季荣华离开，应该会有完全不同的生活吧？那样，也许自己到现在还会是那个现代人。不过，她不后悔。

　　元初问道：“当年没拐走我，如今倒是拐来一个小孩？明明是个女孩，却让人家做男装打扮……她是谁？”

　　“嗯，是谁呢？”季荣华笑着，并不回答。

　　“你就喜欢那种命途坎壈，前程惊人的孩子，而朕不能容忍底细不明的人出现在朕的宫廷。况且，你带她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朕认识吗？”

　　“也算是吧。不过，那孩子可不是我拐来的，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小孩，我承诺了要保护她。这宫里的秘密也不止她一个，陛下就把她放过去吧——总之，招待这孩子，对陛下的大庆只有好处。至于她的身份……陛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所有的答案最终都会揭晓，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

　　季荣华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谁能想到呢？刚刚同处一室的那三个人中，就有三位帝王。

　　“……朕就姑且接受你这套说辞。”元初道，“不过，她不是什么神兽之类的吧？那种东西应该不存在的吧？奇怪的东西，有你一个可就够了。”

　　“不是。”

　　“那她到底是谁？”

　　季荣华叹气道：“这已经纯粹是陛下的好奇心了吧。要谈这个，不如先说说陛下的小状元？周小山又是您的谁？”

　　季荣华已经见过小山了？元初慢慢地往后靠。周小山的事，她并没让人知道，主要是因为她自己也觉得棘手了起来，事情隐隐显出不是她能控制的样子。

　　“你见过她了？”

　　“机遇巧合，因缘际会而已。”

　　“那你便说说，朕该如何是好。”

　　季荣华沉默了一下，道：“陛下，有些事您只能自己做啊。”

　　“废话，朕难道不知道？”

　　这人的脾气和她的年龄一样大，而且比她看上去的更大。季荣华腹诽，从小开始，就不是个可爱的孩子啊。不过，就是有人喜欢这样的……

　　于是季荣华不客气地说：“陛下即使没主意，也不必弄得那孩子心神不宁的。您万事聪明，何必在这里犯傻？你那女状元的表情像只迷路的小鹿一样，看了也真让人心疼。”

　　元初忽然烦躁起来，挥了挥手：“行了，朕也用不着你说了。朕乏了，你既然来到京中，就住在宫里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题花。帮朕把身体调理调理……一个太医院也比不上你。”

　　“陛下身体不佳的话，就请不要纵欲。”季荣华道，“上次见面似乎提醒过陛下了？”

　　“这是朕能控制的吗？老年人也有性生活……啧，朕没有纵欲！”

　　“当然，这样最好。”

　　元初为之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