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凰兮》青丘子

4、入宫

　　宫人来报，说周才女到了。

　　长春殿里，元初无奈地笑。心说自己本意是要小山晚间过来，题花倒大中午的把人运进宫，其用心昭然若揭。她是知道自己不会为此对她怎样。这孩子，是有点被宠坏了。元初心想，不过题花也该知道，自己若真的想要谁，不是她能阻止的，亦不会顾及她的心情。

　　越来越像封建王朝的皇帝了。元初自忖，五十年前那个现代的年轻女孩，现在又在何处呢？

　　想着想着，胸口闷闷的。正在这时，题花引着小山进来。

　　小山见到皇帝，先就一拜。当日她虽然大胆地偷看元初，此时却有些无所措手足。她不知，元初也挺尴尬：原本是想夜里带她看那宫灯万盏，河汉银宵，然后自然而然，该干什么干什么，谁知道题花白天带人。

　　大白天的，怎么谈星星谈月亮啊？

　　题花笑道：“陛下，人带到了。”说罢便躬身退出。

　　只剩下小山和皇帝。小山跪着，只听到元初的声音渺渺茫茫：“抬起头来。”

　　元初打量着小山。一股年少的生气，光看着就让人惬意。仿佛包含汁液的植物，在阳光下生活，不是别的，正是生命。

　　她老了，想要一个年轻的恋人。

　　室内淡香萦绕，只听元初道：“起来吧，坐到朕身边来。”她看小山有些战战兢兢，笑道：“怎么？昨天那么大胆地看着朕，今天反倒害怕了？”

　　“臣女……臣女惶恐。”

　　“该自称‘臣’了。”元初道，“不必惶恐。是朕叫你来的，朕会……好好待你。”

　　小山震惊地抖了一下。这话里暗示的意味过于明显，但她不能想皇帝在想什么。

　　小山道：“臣明白了。”

　　元初心里叹气，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所以她后宫凋零，也并非是她不想要后宫，而是这种情人有什么意思啊，畏畏缩缩的连床伴都很没意思好吗！话又说回来，前世今生七十年，她的心比看上去苍老得多，可是，正经的恋爱，是真的没谈过……

　　“咳，你要不要看戏？”

　　小山迷茫地抬起眼：“陛下？”

　　元初着人来演皮影戏，在光影和锣鼓中似乎心安一些，一面对小山说：“你可知道这一出？”

　　“是。”小山小心翼翼地说，“这是静王所写的本子……”

　　大庆之前，梁朝百日而崩。元初几乎一一清剿了前朝的所有王室，只留下一个静王。不知是因为那个人懦弱，还是因为他文才太过惊人。静王也确实写出了不少惊人之作，这出戏文就是，起承转合远不同他人，只是虽情节惊人，但语言还不如平常之作，更别说是静王本人的诗文了。

　　“他写的……就算是他写的吧。”元初喃喃道，“你可知，静王与朕，算是同乡……”

　　皇帝一时仿佛陷入了一场迷梦。她侧着脸，光线照射着她，仿佛是一个用象牙雕琢的面具，有一种沉静而奇异的美。皇帝五十岁，白发苍苍，一副神态有时看起来还要更老。小山看着她紧闭的双唇，一瞬之间却仿佛看到一个年轻人。那种一刹那的静止，仿佛神的启示。

　　小山忽然间奇异地泛上一股感情，让她自己惊愕。

　　元初转过脸时，正逮住小山盯着她看。元初笑道：“这时候，胆子又大起来了。”

　　小山抿了抿嘴：“陛下恕罪。”

　　元初笑了。她对这孩子是越来越满意了，她想要个情人，她会对她很好，但其中至少要有一点真心。如果对方聪明、又不至太胆怯，那就更好。

　　一折终了，元初道：“你觉得，这怎么样？”

　　小山如实说道：“很新奇，从未见过这样的戏文。”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元初，又道，“这公子和丫鬟……日后会怎样？”

　　“是啊，会怎样呢？——至于他生活的新旅程将会怎样结束，那只有等到将来才会知道。”元初咏叹一样地记诵着，末了却搞得自己咳嗽起来。她抬手叫小山不要慌张，“没关系，咳咳……你听不懂吗？那也没关系。有些话朕不能常说，可是在有些人面前我或许就想说，是不想隐藏……你明白？”

　　“臣明白。”小山道，“就如同臣幼时读书，明知不会有结果，然而是不得不读，因为心有不明，心有所向。陛下也有如此之事吗。”

　　元初愣了愣，道：“是啊，这不是我做得了主的……朕时常会说这些不知所云的话，你若可以，就跟上来吧。若听不懂，也只有多担待。”

　　“陛下言重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元初此刻回复过来，又是沉静自若的天子，“朕的意思，题花跟你说过了吧。你觉得如何呢？你觉得，你们这些才女，会被派到哪里去？”

　　小山略加思索，道：“臣斗胆猜测，才女们大概会派到各地女学去。一则陛下虽设女学，地方却未兴盛。祭酒品级又正好，派才女去做此事正合适。二则其他衙门中多是男子，才女若去，恐怕寸步难行。陛下虽看中闺阁，然而毕竟民智未开，单独派才女去女学，只需稍作调动，也是权宜之计。”

　　“还有呢？”

　　“只是并非长久之策。”

　　“你果然聪明。”元初帝又重复了一遍，“朕很满意。”

　　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她索性说出：“朕就明说了。朕会留你在京中，也会继续召你入宫。朕会对你很好……”她站起身来，按住小山的双手，“不要动。”

　　“你漂亮得正合朕的心意……朕很喜欢。”

　　元初帝俯身，轻轻咬住了小山的嘴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山半闭着眼睛，只觉得凉凉的，舌头滑溜溜的……皇帝的宽大华服像羽翼一样遮住了她。空气变得甜腻腻的，香气丝丝，她不由也情动……

　　皇帝的外袍滑落，她的手摸到小山脖颈上。她正要解开盘丝扣子，却忽然咳嗽起来，而且一声重过一声。

　　“陛下！”小山忙把元初帝扶到榻上。

　　“无妨……”元初慢慢地说，“无妨，你下去吧。叫题花来。”一个微笑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元初帝看起来苍白、静止。

　　“无妨……那出戏，下次你来了继续看吧。”

　　只能答应。小山轻轻地退出去。题花瞪了她一眼，快步进去。宫人引小山走下高高的台阶，她回望一眼，已是夜中，长春殿宫灯百盏，星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