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凰兮》青丘子

3、百花宴

　　寿喜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如今广开女试，外地女子有大半都寄住此处。那名落孙山的，自然悄悄走了。中了第的，就留在楼中大摆宴席，庆祝不止。张家从岭南而来，全家都住在寿喜楼。他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正值今年赶考。三个儿子皆有婚配，对方女子都喜中才女，两个女儿亦是金榜题名。

　　与小山有婚约的是张家幼子，这亲事是当年周游和张家老爷指腹为婚的，据说是他们早年曾结拜兄弟。小山自己可从没想要过便宜丈夫，何况两人分隔十余年，就算站在对面恐怕都不相识呢。

　　小山在楼前踌躇一阵，还是拿着帖子进去了。迎接她的是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子，一见她，叫道：“女状元来了！”周小山记得这是榜上有名的张乘珠，看来就是张家的一个女孩子，于是道：“乘珠妹妹成绩也不差。”

　　“哎呀，你记得我呀！”张乘珠惊喜道，“哥哥他们都还在外面胡闹呢，这楼里现在都是女孩。既然状元来了，就别想着走了。”

　　小山意欲推辞，乘珠却雷厉风行，一气把她带到了才女们的席间。众人一看状元在这，呼啦围了过来。

　　“怎么样？我可带过来了！”乘珠得意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就算带来了状元，该罚的酒也得罚。”

　　“谁说的？小山姐会替我对对子的。是不是，小山姐？”

　　小山一看便知，她们这是在行酒令。问道：“规则？”

　　“对花。”

　　对花，即是用花名草名对对子，别名正名均无约束，只是和普通对联一般要合辙押韵。

　　“出句？”

　　“牡蒙本是王孙草。”

　　“菊花别名帝女花。”

　　周小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举座皆惊，乘珠最先反应过来，拍手叫好：“厉害！你们看到没有，这回可罚不着我了。”才女们交口称赞：“帝女花对王孙草，真是绝对。不愧是甲等第一，胸罗锦绣。就是和陛下身边的花女官相比，也未必逊色。”把小山反说得脸红。

　　有人道：“可惜虽开女科，却没有女武试。不然，我们这里还能出个武状元呢。”小山看去，一个紫衣少女佩剑挺立，正是榜末的紫琼。原来紫琼自幼得高人传授，武艺精绝。此刻拔出剑来，在堂下舞得满室生光，风雨不透，“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小山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感慨。席间觥筹交错，忽然一个婢女走近掌珠身边低语。掌珠转向小山，笑道：“小山姐，你猜谁来了？——我哥哥在花园里等你呢！”一边说着“快去吧”，一边把小山往花园里推。

　　白日里花园也显阴凉，小山勉勉强强地过去。转了一圈，未找到张公子，倒是撞见一对才女在那边搂搂抱抱，互诉衷肠，“山无棱，天地合”地海誓山盟。小山脸色通红，连忙避开。忽然旁边又走出一位婢女，道：“周小姐留步。”

　　“啊？”

　　“周小姐，宫里有人找。”

　　小山心里一震，早看出这婢女的服色不同寻常。婢子引她到了寿喜楼的别院，悄然退下。只见院中立一位女子，娉娉婷婷，形容明丽。正抱臂看着自己，若有若无地冷笑。

　　她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女官题花，当日殿前授花，就是她站在元初帝身后。才女们口中的“花女官”，也就是这位。她学问非凡，当日元初帝赏雪，命群臣和众太学生作诗比赛，题花女官也参与其中。两日里做了九十九首诗，这题花竟无一不是最先交卷，得了九十八分的赏赐。元初帝因道：“胸罗锦绣，口吐珠玑。天生奇才，自古无二。”题花女官不同寻常侍女，是有正经的品级的。小山还未授职，按理，还要向她行礼。

　　小山弯下腰去，题花竟安然受她一拜。园中悄然无人，她道：“看来你知我是谁。可是周小姐，周大人，你可知我来所为何事？”

　　小山心中已转过无数个想法，但都觉得不妥，只是不开口。

　　题花把小山打量了一番，心想，眼睛太大，脸太圆，没有半分温柔和顺的样子，反倒看起来冒冒失失。这般孩子，陛下到底喜欢她哪里？小山心里却想着，自己有哪里开罪过这位元初帝面前的红人吗？

　　陛下交代的事，不得不做。题花又道：“女状元新科夺魁，独占鳌头，可想过去何处赴任？”

　　小山笑道：“一腔热血，并未多想。不过，去哪里不是为陛下分忧呢？”

　　“……你倒是机灵。不过，话虽如此，穷乡僻野与天子脚下自是不同。你可明白，即便是甲等第一，你的前程，也就是那位一句话的事？”

　　“——那位？”

　　小山心里狠狠一动。她一瞬间想到了身穿礼服的元初帝，沉默威仪，白发苍苍，眼睛黑得不见底。

　　原本就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能支使得了题花的，原就只有陛下。只是陛下……

　　——看够了吗？

　　——好看吗？

　　“你在想什么？”题花厉声道。小山赶忙回神，正对上女官的一双眼睛。小山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是陛下的闺中臣子，陛下要我在旁辅佐，我就在旁辅佐；陛下要我远赴他乡，我便远赴他乡。何必再说这些话。只是女官到底是何意，还请明示。”腰杆挺得好似园中绿竹。

　　题花也盯着她，好似猛兽互相试探。末了淡淡说道：“宫里那位发话，要周才女去长春殿。你既口齿如此伶俐，自不需我再说什么。诸事皆已备妥，不必等到夜间。才女若愿意，即刻便请动身。”

　　由不得小山犹豫。后宫十二殿，长春居其一。陛下宣她入宫，要做什么，全然不能去猜。但她知道，自己还想再见元初帝。并且如果错过，将再也没有机会。为此，她什么都可以丢下，什么都可以放弃。

　　只为再见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