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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状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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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周小山正下了轿子往家走。
名题金榜,做了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状元,凉夜之下微风阵阵,这时巨大的欣喜才在她心里炸裂开来。她想,父亲若能有知,也可以告慰她一二。
小山的父亲据说是求仙去了。这事情十分曲折:庆朝广开科举,父亲周游却因旧事屡试不第,心灰意冷。恰巧母亲怀胎十月,忽梦仙山一座,石壁五色交輝,中有异兽无数,凤凰游于千仞。于是生下孩子,取名小山。周游望峰息心,自此弃绝名利,跟着弟弟七下南洋,历览奇珍,终于迷失茫茫海上,再不归家。据小山的叔叔说,他是“在小蓬莱登仙而去”,然而据小山看,爹要么是死在海上了,要么是在外洋有了新欢。
言而总之,小山少时爹就不在家,等她大了更是杳无音讯,小山自小呆在叔叔家,几乎是放养长大,自与一般女孩不同。
好在她天资聪颖,自小就是个小才女,吟诗作对不在话下,经学策问信手拈来。既无名师教导,也无父母管束,能长成这样,用朋友的话说,“只能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幼时对月作诗,问叔叔女试几年一开,人家却笑她不明事理,哪里有女子科考做官的道理。气得小山丢下书卷,甚至大骂元初帝。然而离开学问几日就觉心神不定,终于还是继续进学读书,虽不知前程何处,然而只是不得不读。
终于躬逢盛世,等到元初帝大开女试。
她又想起元初帝的眼睛,深沉如同凉夜,威仪沉静。她看起来那么老迈,可小山知道,她看到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而且所作所为前无古人。
“好看吗?”
元初带着戏谑的声音猛然在她耳畔响起。念及这一段,小山顿时满面通红。自己固然是殿前失仪,然而陛下那样的雄主,也会戏弄于人?
“哎呀,你这孩子,干嘛在门口站着?”
小山讪笑道:“侄女太开心了,发愣呢。”赶忙跟着叔母走进门去。自父亲在海上失踪,叔父也不再下南洋,用前些年积攒的钱财在京中盘下一座小宅。这不大不小的宅院,花深柳阴,西厢住着母亲和小山,一晃也五年有余,一草一木,都极熟悉。
小山轻车熟路地走进正厅去,堂弟今年在男科中也金榜题名,叔父正自欣喜,一见小山进来,却板起脸来,故作生气:“哼,有一个女皇帝就够了,如今还开什么女科,难道你还要做女相国不成?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叔母袅袅婷婷地走近去,就照头抽了他一下:“说什么混账话,想掉脑袋?儿子和侄女双双中第,你不是高兴得北都找不着了吗,装什么!”又向小山说,“今日榜放出来,家里的门槛差点没被踏破,亏得我把人都轰了出去,现在才清静下来!你弟弟不过堪堪中第,你却占得鳌头,真是光宗耀祖!你叔父那是惯会说胡话,你不要在意……”
小山早就听惯了叔父大不敬又老古板的那一套,此时笑道:“怎么会呢,叔母。叔叔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叔父吹胡子瞪眼:“胡说,胡说!我前些年不在家,你们这些妇道人家都把孩子们惯坏了!”向小山道,“这般样子,亏得张家的公子肯要你!”
“哎呀,对了,张家的小姐少爷们都在寿喜楼呢,刚刚还下了帖子请你。小山,你和人家也几年没见过面了吧?”
小山无所谓地答道:“好像吧。今日晚了,我明日再去见他们吧。”
叔父气道:“不许打岔!小山你参了女试,得了名次,过把瘾一次也就够了,不许去做什么女官,败坏门风!”
小山正色道:“叔父此言差矣!所谓天地君亲师,陛下广开女试,为的就是收罗闺中遗珠,我忝列甲等第一,若不赴任,岂不是辜负陛下隆恩?学优登仕,我辈读书为的是竭心竭力,为国为民,若只为自己过瘾,岂不是枉读圣贤?此等不忠不孝之举,才是真正败坏门风。况且女子读书做官,台阁早有公论,当世鸿儒说得清楚。叔父不见李先生《女学论》中……”
周小山挟礼教以要,口吐莲花,叔父听得头大,大骂“伪朝败坏女子”,拂袖而去。
叔母担忧的望着他的背影,叹道:“唉,他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咱们全家死一百遍也不够啊!小山,你可……”
“我知道啦,叔母!我饿了,晚上吃什么啊?”
叔母这才展颜微笑:“你这孩子,就知道吃,这样子还想做大官?宫里怎么也不给你们吃饭啊……来,叔母亲自做抄手给你。”
小山答应着。家里就是这样,叔父和那一班人一样,总觉得元初帝是窃据皇位、牝鸡司晨、败坏风气,整天在家愤愤不平。唉,下南洋游历诸国,怎么就没让他开明一点呢?小山望着窗外的月亮,想,如元初帝那班人,岂能甘愿做寻常妇人,了此一生?见过她的人,都当明白才是。
日后,我这般人或者也可以辅佐陛下……
不一会,叔母亲自端来了热腾腾的抄手。小山一边吃,一边夸。堂弟和朋友宴饮庆祝,此时也回来了,叔母在一旁嘘寒问暖,堂弟大大咧咧地坐下,向小山道:“姐,你今天看到那女皇帝了?”他只是堪堪中举,自然没能见到元初天颜。
“什么‘那女皇帝’,好好说话。”
“哎呀,别管了。怎么样?女皇帝好看吗?我听人说是个老太婆……”
“好看吗……”小山心里又浮出元初戏谑的话音,不由地耳根发热。好在抄手的热气升腾,她在雾气中低声说道:
“陛下她……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