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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冷月山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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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山主峰临近有一处平坦的空地,离一般过路人惯行的山间小路颇有一段距离。这儿如今已经被人建起了一座高高的瞭望塔,在树梢之上监控山下大路与山岭间的一切风吹草动。
“有什么动静没有?”一个身穿玄色短衫的大汉在地上大声询问道。不多时,树梢间就传来一句不确定的回答:“看不甚真切……悬崖那边又长出来一颗树,刚好把老魏的酒旗挡住了……”
“妈的!回头叫兄弟们把悬崖那块用火烧成白地……”大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暴躁地跺着脚,没过一会又忍不住狐疑道:“光看那酒旗落下去没有也不行?不能挡得这么严实吧?”
“有本事你自己上来看……”树梢里的说话声伴随着一阵窸窣作响,观察者似乎在变化角度,“等等……起风了?现在可以看到一点了……喂,落了!落了!”树上的人急得大喊,“酒旗落了,老魏他得手了!”
“知道了,弟兄们都等着呢。”大汉兴奋地搓着手,“有一阵子没开张了,可把这肥羊等来了。”他朝对面的山头上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六七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从山坡上跃下,直奔那空空如也的酒旗杆而去。
树上的人一阵稀里哗啦随着飞扬的树叶落在地上,原来是个精瘦的小伙子。此时他不知从何处抽出来一把短刀握在手里,央求那大汉道:“让我也去一回吧二哥,你瞧我都准备好了。”
“就你?”大汉打了个哈哈,“这次好不容易遇上一回,让你去怕拖了兄弟们的后腿!”
“那下次换二哥你来望风好了。”瘦小伙眨巴这眼说道,“反正我也派不上用场。”
大汉全身猛地一颤,他完全清楚自己在那高耸的树屋上会是什么表现:能在不尿的前提下自己站起来就不错了,至于望风什么的根本就是要了他的命。“好……好吧,”他使劲儿蹬了蹬有些发抖的双腿,“下次吧,猴子胜,下次一定让你去!”
他眼前这个小伙子虽然瘦弱,但在他们这一伙人里有两绝:一是爬高的功夫,不论是爬树还是爬塔,都赛那猴子一般;二是眼力,莫说那老魏的酒旗,就是山下大路上跑过去一只野兔,这名叫阿胜的小伙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得到大汉承诺的阿胜并不显得怎样开心,因为老大不杀人的缘故,那些得命下山的人们把他们的名号到处传说,搞得这附近大路都少有人行,「开张」的机会越来越少,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阿胜重新返回瞭望塔上确认情况。“老魏他又把旗子升起来了,”连着确认了几次他才说道,“弟兄们速度可真快。”
“唉,那估计不是什么肥羊了。”大汉有点沮丧。这老魏的酒店相当于一个中转站,如果他用蒙汗药成功麻翻了过往的客商,他就会把酒旗降下作为信号,让山上的弟兄们下来搬人和东西。虽然他们的老大不伤人命,但还是会让弟兄们把人一起搬回去,好问清他们的身份等信息。
如果酒旗再次升起,就意味着弟兄们已经把东西都搬走了,老魏的酒店重新准备就绪了。山里行人大多都是通过酒旗发现的老魏的酒店,所以一旦把旗子降下,也就基本不用担心会有人在整理过程中前来。这一套运作体系是他们老大发明的,被他们形象地称作「捕鼠笼子」。
“二哥,有些不对啊。”刚才出现黑衣人的山头上有人在高喊,人声混杂着风声被一同送进了大汉的耳朵里,让后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旗子都升起来了,怎么还没回来?”大汉用力甩了甩胳膊,从一旁的草堆里抄起把砍刀,“猴子胜,你继续盯着!老三,你与我下去看一看!”
老三挑了挑露在黑色面罩外的两道粗眉,暗叫一声“苦也”。没奈何,只得同壮汉一样抄起兵器,双足一点从那山坡上腾空而起,如一片败叶般落下山头,竟然无半点声息。大汉亦不落后,三两步疾跑冲向一块顽石,一刀戳下。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大汉沉重的躯体悠地飞上半空。原来他手中砍刀乃是由西域异铁特制,刀刃极薄,颇有韧性,刚那一戳压弯了刀身,大汉正是借着其反弹之力,方才能直冲而出。
“二哥恐高治好了?”老三嬉笑着,一纵又是四五丈远。他不知大汉武艺虽高,但须闭了眼才能使出这弹刀绝技。“老三,你且呼唤两声!”大汉扑地落地,寻不到第二块石头,只得呼求远远在前的老三先行探查。然而一呼之下,竟听不见任何回应。大汉悚然一惊,兀自停下脚步,远处但见酒旗迎风招展,老三早已不见踪影。
大汉不觉迟疑,他知老三轻功绝顶,寻常武夫连他身影都摸不到,又如何在这瞬息只间就将他制服?可今日之事着实怪异:派去的兄弟都是好手,如何这半天都无一人回去?想到这里大汉冷汗直冒,几乎就想立刻回头。
“二哥,你来看看,这可真是怪事!”酒店里人声忽起。大汉一听是老三,立刻就顾不了许多,急忙迈开步伐直奔酒店而去。“三弟,店内出什么事了?”还不等他临近后墙,脚上就给异物一绊,几乎跌倒。所幸刀未脱手,大汉暗骂声倒霉,回头一看,却似给那雷劈一般,全身再难动分毫。
酒店后半人高的杂草地里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六七人,俱是方才下山的黑衣人。他们一个个双目圆睁,全身紧绷,手脚作出奔跑之状,好似是正在行进时给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大汉抖索着上前试探,这几人却还有正常鼻息,只是连眼球都不能转动,所受痛苦不输于那活埋之刑!
大汉也算是个行家,最初的惊惶过后,便意识到这些人中了某种古怪的点穴法。只是如今他尚未见到敌影,方才呼唤他的老三此时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四下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四周寂静得如同坟场。大汉心中大骇,哪里还有勇气去摸索解他兄弟们穴道的的方法,他此刻只想返回山坡之上,那里还有猴子胜,还有自己的几十号弟兄,总比待在这个随时会被人偷袭的地方强!
不料就在他将走未走之际,又是一阵狂风卷起了大片枯枝落叶。其中有两片内含劲力,直指大汉脊背上的两处大穴。大汉闷哼一声,早已给那两片树叶击中,却不倒下,还能翻身扬起数道沙尘,借着天昏地暗之时溜回山坡。
原来那大汉被击中时正值他闭气欲跑,穴位已自萦绕一层真气,恰好卸去了树叶的部分力道;更兼他内力深厚,这一击未能及他经脉,所以才能强撑不倒、扬尘离去。可即便如此,大汉也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以至于落地之后不能再次发力一口气奔上山坡。这一停顿,早给那偷袭者抢到身后,大汉情知不妙,起手就是一招「移花接木」,闲置的右掌向身后连环打出,威力竟丝毫不弱于正打。身后来人“唔”了一声,似有些许惊叹,然这几掌只拂着半丝风尾,连他衣角都没摸到。
大汉急回头看时,来人却端立原地任他见面,原来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人,看起来与那阿胜的年龄不相上下。大汉不信刚才使出那「飞花摘叶」的上乘暗器功夫的居然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想到自己几乎给他逼到落荒而逃,不由得面红筋胀,也不搭话,高举手里砍刀向那少年当头劈下!
少年微微一笑,身形往左一晃,刀刃擦着他的面门而过。“我本不想露面,但接连暗算终究是不仁之事。”他低喝一声,大汉也不知他何时出的手,握刀那边手腕就一阵酥麻,砍刀登时落地。“你也莫要口出狂言!”大汉只道是对方有克制刀剑的独门功夫,论拳掌未必会输,反手一掌拍向少年的天灵盖。少年也不躲避,只见掌力迫近之时,大汉却忽地大叫一声,掌心不受控制地挪向少年的面门,给那少年偏头一引,整个人就如同一条破麻袋般当空飞出,狠狠撞在酒店的后墙之上。
“你……你究竟是何人……”大汉一时间起身不得,斜躺在地问道,“我何老二凭双掌一刀纵横江湖,今日居然败于你这小娃娃之手,实在是……”
“所以才说你等终究是江湖认识,到不了至高境界。”少年轻轻摇头,面有惋惜之色,“这裂风银龙手下有你这般能人,想必自身也是极有本事,可叹如此高手,不为国家效力,却偏在此落草为寇……”
“哦?却不知你所言的是为这天域出力,还是去当那奉天阁的走狗!”声音自四面八方冲来,在山壁上回射多次后音量竟无多少衰减,足见发话之人的内力深厚。少年神情一凛,不再似刚才那般轻松,开始静心辨别那声音来源。杂乱回音中只听得一下破风呼啸,少年反应奇快,双掌缩入袖中,望空一挥,犹裹不住来物,被那暗器在衣袖上穿了个大洞。后者疾如羽箭,余势不衰,深深砸进了坡下一棵树的树干,隐约能看出是一块圆润的石头。
“好一个弹指功夫!”少年赞道,“银龙兄长何不现身赐教?”
“这「兄长」二字我可担当不起。”山下小路里传来一声冷笑,随即又道:“「袖里乾坤」能有如此功力者,天下也仅一人而已。”原来刚才飞来的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土石,经过少年长袖一卷,竟给瞬间磨得光滑圆润。少年回头观看,只见那小路上立着一人,面色黝黑,蓄着短须,不过三十岁上下年纪;头戴草帽,身着一领破旧烂直裰与齐膝短裤,脚蹬草鞋,身上还背着渔网鱼篓等物,俨然一副刚从水边归来的渔民打扮。少年一愣,脸上顿时涌现出欣喜之色,拱手道:“想不到银龙兄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倒显得我不食人间烟火了。”
“能不远千里亲临我这荒山,足见帝君为民之心。”来人撇下渔具、草帽,遥向帝君一揖,再看时人已到了近前。“帝君既然已经出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打着哈哈,随手立个门户,“请赐教”。
少年眯起眼睛,对于此人他感到了熟悉,但他又能肯定自己确实从未见过此人。在成为帝君的过程中自己早已击败了无数人,但眼前这个看着漫不经心的家伙却唤起了他心里一念久违的认真。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动作,但是两股方向相悖的狂风已经在这狭窄的山坡下吹起,只等碰撞到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