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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缘何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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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夜风撩起的波纹里轻轻晃动,林子慕头枕手仰面躺着,心里空落落的。
仿佛睡了一觉,梦了一场,醒了,人就不在身边了。
身体中段还疼得厉害。刚刚那骇人的一幕幕,林子慕想起来都头皮发麻。俩人都是头一遭,没谁有丁点经验。四哥倒是兴冲冲,林子慕一点都没觉得快活,只有奇怪。
但不后悔。
人命贱如草芥,这身子也没甚金贵,不过是早点通了人事,死了也算不白活一回。
好在四哥并不为难人,没有硬来,只象征性的进了一点,看他受不住,就拉着他的手磨蹭,不多大一会儿就完事儿了。最后俩人头碰着头,手拉着手说了许多话。
林子慕问起黄埔的事。
四哥说黄埔一期才办了一年,政府就断了学校的经济,没吃没喝没武器。后来学生们闹事,学校就派了他们几队人出来找钱。沪上这队顺着鸦土和军火的线,摸了条大鱼,算是解决了黄埔的燃眉之急。他们晃荡了大半年总算要回去了。
“上半年课,就去前线打仗。”
“为谁打?打谁?”
“为国打,打洋人。”
“那军阀呢?”
“先打军阀。”
林子慕的师傅荒雅常给他讲天下大棋,小时候当故事讲,长大了当保身之术讲。姑姑林雪雍和外国朋友都是支持国家民主独立的爱国义士,潜移默化都在影响他。
林子慕知道马老四这话没有毛病,黄埔军校培养的是爱国将领,他们就是平天下的利剑,出鞘杀敌,见血封喉。
只是,此一去,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说不上,复不复还。
他便生出怜悯来,任由着马老四胡闹地搂着他抱着他亲着他。
乱世哪有人谈什么长久,好一刻便胜过天长地久。
末了,四哥说:
“天大的事别一个人扛着,有扛不住的一天,就该放手放手。这块土地上的东西,贼寇就那么容易带走了?就算带走了,早晚也得拿回来。”
林子慕心上翻涌出酸涩,却不动声色道:
“不过是个谣传,偏天下人都宁愿信其有,只能等我死了带进棺材去吧。”
“别瞎说!”
四哥手认认真真地敲了敲船板。
还有许多话都记不得了
……
热闹是个混蛋,来了让人高兴一阵,却又总是留不下,带走人的那点魂儿,剩下个空壳儿,得花好久才能重长出肉来。
林子慕就那么躺着,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串脚步声袭来,声音不大,顺着船底传来把他惊醒。
外面有人!
他爬起来刚穿上裤子,衣服还没套上,就被两只鹰爪一样的大手钳住,一把从小船里薅出去,扔在外面的沙地上。那甩出去的力道太大,林子慕脸抢到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皮上一片火辣辣。
头还没抬起来,一只脚就从身后向着他狠踢了一脚。他本就瘦削,这一脚硬生生被踢出了两米远,在沙地上留下一道划痕,嗓子里猛地呕出一口血。
“那个走了,莫不是已经撬开他的嘴了?”
林子慕疼得倒在地上倒抽凉气,只看得到一双双脚把自己围住,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去把他头拎起来,看看这梅林后人长什么样!”
一个人上前,抓住林子慕的头发,把他半个身子拎起来,掰得他脖子都要断了。
“哎呦哎呦,这模样……怪不得舍不得用刑。”
“臭不要脸的二椅子!”在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里,一个凶恶的斜眼儿男人上来兜头扇了林子慕一个耳光。立时打得他七窍生烟,眼睛花了,耳朵也轰鸣起来。
林子慕看着这几个人,穿着黑色粗布的打手衣服,腰上系一条麻绳。
是墨袍会的人。
墨袍会跟鸿门并列的沪上两大帮会之一,因为行事风格不入流,又缺少管理,很讨街坊们的嫌。
“唉,这小脸蛋儿,别给打坏了,老子还他妈的还想尝尝滋味儿呢。”
其中一个捏起两指就要靠过来,抓住林子慕的胳膊拉住要亲他。
别的又是一阵起哄。
林子慕沉静下来,用余光扫了一圈,一共五个人,更远的地方不像还有其他人了。他冷静又快速地想办法,那是荒雅先生从他小时候就开始训练的。
他迎着那人将另一只手搭在他上臂,顺着劲儿轻轻向上一推,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卸了他的胳膊挂钩。再向后退了一大步,躬身抓了两把沙子,就朝几个人的眼睛使劲扬了出去。
那些人正瞪大眼睛看好戏,没料到被这一把沙子迷了眼。
林子慕趁他们慌乱,抬起一腿迅速又狠又准地踢出去,正踢在几个墨袍会打手的腿间,专往那断子绝孙的地方踹去。等那些人捂着下身嚎叫时,他就往大路狂奔去,奈何屁蛊疼得厉害,还不敢跑得太快。
冯家军一队人正往这边赶,眼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冲出来,领头的仔细辨了辨,可不就是二少爷派他们守着的人嘛,赶紧喊人去拦。
吓得林子慕调头要往别的方向逃。
“林家少爷,别怕,我们是您自己人!”
撒谎,我哪有什么自己人!
“是荒雅先生和冯大帅派我们来护你周全!”
林子慕才止了步。
蔡昭恩在水仙姑娘那里春风几度,俨然是在沪上安了个外室。有时候需要带上女伴的场合,俩人都出双入对。年轻少将和风月场俏佳人,那痴痴缠缠的事迹,正是热恋中男女的范本。不少小报都编排他们的事儿,让人看了都牙疼。偏有一众男女学生得意的很,每每花了大洋去买,读了后还要私下里起劲地聊。
水仙姑娘也越发水灵,显出些小妇人才有的韵味来。她头发长长了,烫了时下最流行的卷发。小蔡将军喝多了酒,不顾及旁人眼光,拿手指搭在她肩上,一下下卷着发尾,眼睛看着领口缝隙,胸口起伏,急不可耐。
最后在水仙姑娘明里暗里的纠缠下,蔡昭恩给夫人阿苏写了封休书,让人给寄回家去。
张岑裴更是被那梭梭给缠住了,每天一针到现在每小时一针。
闫庆阳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他给小蔡安排了色,给张岑裴安排了“药”,投其所好,正戳了俩人的软肋。现在这两个新王都成了软蛋,段烈琨没少在自己爹跟前夸奖他足智多谋。
他在父亲闫青书那,已经是能和两个哥哥相提并论,堪堪可用的人才了。
一手有权,一手有钱,可不是水满则溢的状态。
“主人早晚要得大权,可保重身子要紧。”
蓝萍握着他的手,给他松骨。
这话说的没问题,但是由蓝萍这个人说出来,这样的语气,在闫庆阳听来就有点刺耳。
“怎么,我刚刚不过跟俩窑姐玩了一会子,你就不高兴了?这哪是当家主母的气量?”
“我跟她们那是胡闹,跟谁说一句走心的话了?”
蓝萍只浅浅笑了笑,没有吭声。
她手上的劲儿不轻不重,让人舒服到骨子里。
闫庆阳眯着眼躺着,忽而想起前两天在维也纳宴请洋人,蓝萍坐在人家腿上,把那洋人坐的起了阳,当下被扛着去了里面搞了半天……
他又气起来。
“你跟那些人卖骚,我说什么了?”
“我让你想办法套人话,呵,你可倒好,真当自己是个卖的?!”
这话就是下人脸面了。
明明那天的洋人,是闫庆阳让她一定要伺候好的。
她像一个慈母对着不懂事的儿子,手揉着他的胳膊,一下下的哄着,“他们能买的不过是假风流,在我这里,命也是你的。”
闫庆阳翻了个白眼儿,坐起来,抬脚就向她肚子踹去!
蓝萍最近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了,每次都要缓个半个月才能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闫庆阳那里不中用了。
哪些话说了是会被打的,她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她偏要说。
今天也是如此。
只是这一脚,好像把什么撞碎了,剧痛,起不来身,喉咙里又腥又哑。
等她醒来,已经在医院了。这里是一家洋人开的私人医院,她的床边没有人,安安静静的。
蓝萍觉得这地方简直就是这么多年来过的最好的地方了。
干净,简单。
门开了,一个全身包裹得严实的高挑的女人进来。
“你怎么了?”那美丽明亮的眸子紧了紧。
“姐。”
蓝萍一张嘴叫出这个字,声音颤抖,带着满心的委屈,让王凭阑皱起了眉。
十几年了。
姐妹二人被分开十几年了。
她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彼此仅剩的骨肉亲人,却在训练里要争个你死我活,的确也恨过。
只是这个下午,阳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玻璃,在二人脸上洒上一样的光彩,沉睡在骨血里的亲情似乎开始苏醒。
“姐,你再来看我,带上一枝桂花吧!”
那是她们阿玛和额娘最喜欢的花了。
所以给她们一对小姐妹取名叫桂祉,桂祜……
蓝萍死的那天晚上,小蔡将军用一只手枪打死了水仙姑娘,逃了。
闫庆阳正在医院的病床上,抱着蓝萍的身体发抖,倒不出气,说不出话来。
副官急得说了三遍,“锦绣阁出事了!”他都没有反应。
最后副官也顾不上其他的,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姓蔡的跑了!”
闫庆阳才回了魂。
医院离水仙和蔡将军的锦绣阁是穿了大半个沪上的距离。
蔡将军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跑了,在人人都以为他要糜烂到骨子里,对他放松了看管。
“张大帅也不见了!”一个盯梢张岑裴的人也跑过来报告。
连中了毒的都能跑?
怎么偏偏都在这个时候?
闫庆阳让人赶快去追去找,可他知道,追不上了,找不到了,这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他想起了什么,在蓝萍身上摸了半天,在一张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
机关算尽一场空,十年思量自珍重。
闫庆阳看着那张像睡着了的脸,一点没有读出其中的深义,他发疯一般对着副官大喊,
“吊起来!把她给我吊起来!就吊在人最多的大街上!给我扒了!扒了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