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慕 半国宝藏》参天树

11、床上的较量

　　夜更深重了些，如一床墨色的被子，沉甸甸的，压得外面一切归于安静，连风有气无力地做做样子。。
　　只有不甘寂寞的蛐蛐儿知了和尽忠职守的狗儿分外活泛，高亢激昂的叫着，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俩人躺在一张床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对方身上的热气总是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身上扑。不消说，都睡不着，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背对背的姿势。
　　心静自然凉。

　　一阵静默后，林子慕转了个身，面朝背对他的马老四问：
　　“四哥，你也没睡着吧？”
　　隔了一会儿，马老四嗯了声。
　　“四哥，你想嫂子吗？”
　　马老四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啊？”
　　“凡人。”
　　“我猜肯定是个美女子，好女子，才配得上四哥这样一表人才。”
　　马老四身子僵了僵，心重重地跳了几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是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是生气了。
　　“四哥，嫂子是高的还是矮的？”
　　林子慕16岁，个子比自己矮了不少。
　　“高。”
　　“呀，高挑身材好啊！四哥也高，嫂子也高，你们站在一起定然是鹤立鸡群，羡煞旁人。”他紧接着又问：“嫂子是胖的还是瘦的？”
　　林子慕刚刚着薄衫的样子在马老四脑壳里登堂入室，瘦，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
　　“胖的。”
　　“真不错啊，说明嫂子日子舒坦，家境也好，四哥你待她好，才能万事无忧，心宽体胖。”林子慕舔了舔嘴唇，笑着问“嫂子皮肤是白是黑啊？”
　　林子慕细皮嫩肉，脸上身上都太白了，半点儿不像个爷们，让人不喜。
　　“黑的。”
　　“黑的健康，我们医学上都说皮肤深则人硬朗不易衰老。嫂子眼睛大的还是狭长的？”
　　林子慕的眼睛狭长，却也大，这就让马老四为难了。
　　“圆如牛眼。”
　　林子慕哈哈一笑，好似替马老四有佳妻感到由衷开心，自身后将手搭了马老四的侧腰上晃了晃，半身抬起在他耳边轻快的嗔笑：
　　“什么牛眼，那定是桃花眼了，眼睛主心，心明眼亮。四哥，嫂子果然是美貌无双。”

　　若是旁人，这时候马老四肯定无法克制要出手打人。可是这个林子慕，他又觉得下不去手，不该跟个小孩子计较。
　　“四哥，嫂子的脾性如何？你这样的热血仗义的好男儿，嫂子当是个贤淑明理之人。”
　　“炮仗脾气。”
　　“哦，”林子慕将手从马老四身上滑下来，又平躺在床上，于黑夜中看着房顶说，“真是有福气的人啊，这样的女子多数是果敢胆大有情有义的，少时有娘家爱惜，婚后有夫君体谅的。”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但脸上却透淡淡的失落之色。
　　无人知晓。
　　马老四知无论自己怎么说，这林子慕都有一套夸赞之辞等着。
　　巧舌如簧。

　　半晌，听他无话，林子慕又起身用他的小手拍了拍四哥的肩，少年好听的声音入耳：
　　“四哥，你别担心，老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和嫂子定有一日能团圆。”
　　“嗯，别说话了，睡吧，我困了。”
　　“四哥，你何时去巡捕房报道？”
　　“再等几日吧。”
　　“我要如何帮你？”
　　“再说。”
　　“好。”
　　“睡吧。”

　　马老四此刻真觉得嘴唇有点微微发麻，眼皮沉重，脑中眩晕，比平时更困顿得厉害。不久便迷迷糊糊陷入深眠，呼吸逐渐均匀。

　　约摸等待了半个时辰，林子慕在他两边肩侧各拍了两下，又在他两耳边分别说道：“四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四哥，着火了。”
　　没有反应，依旧呼吸均匀。

　　是那迷药起了作用。
　　林子慕先搜了他身——在他身上身下、被子下、枕头下摸了一圈，无甚发现。便一个翻身下了床，动作敏捷，无声无息，像一只夜行猫。

　　他收起了平日里和风细雨般的良善面目，眼底显出一片肃杀。手伸进被子里掏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叼在嘴里，蹑手蹑脚地在马老四的房子了翻找起来。

　　这一屋子寒酸破旧，并没有什么可藏物件之处，只一个靠墙摆在地上的小破木头箱子，没有刷漆，四边都起了毛刺。箱盖夹着破衣烂衫没有完全合拢。

　　林子慕行动利落，为了不把那衣箱弄乱露出马脚，用肩膀扛起箱盖，一手伸进去，借着手电的光掐捏压摸一顿掏弄。

　　柜子里本就没几件衣服，都浸着一股子汗臭味，衣裤口袋里、箱子底都一干二净，倒是当真像一个普通逃难来做车夫的。

　　可平日马老四身上自带一种纨绔劲儿和处变不惊的做派，糊弄的了别人却骗不过林子慕的眼睛。他自己说出身富户，可一般的富户可摆弄不起枪。林子慕刚刚分明在他手上拇指和食指夹缝处、拇指左右两侧、手掌掌心摸到了枪茧。那些茧子和拉车磨出的茧子融在一起，只用眼还真分辨不出来。

　　正当他无功而返时，突然在箱子后面跟墙之间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木头塞子，斜斜落在那，红褐色的，应该是换衣服时掉出去的。
　　林子慕认出那是一个酒瓶塞子，上面刻着英文字母。
　　———Moet Chandon
　　是洋酒？
　　一个车夫怎么会喝得起洋酒？单是要买都摸不到门路。
　　他暗暗记下了那一长串字母，又将东西放回原位，躺到床上。

　　日升月落，天光微亮。
　　车夫睁开眼睛，看了眼背对自己睡熟的林子慕。
　　他睡得很安静，上面一条腿蜷缩在身侧，更显得从肩膀到腰到臀到腿，连成一条清晰的曲线。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林子慕的手！
　　牢牢地抓了一会。
　　接下来，温热的触感沿着林子慕的手臂向上游走，在臂上又用力一捏，力道不重，但有种调皮的故意。
　　此刻林子慕早惊醒了，他不敢动，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如果那人此刻摸得到他的脉搏，一定会发现他的恐惧，因为跳得太快了。

　　那只手会不会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
　　林子慕准备随时反击。
　　最终那只手松开了……
　　林子慕还没来得及放松警惕，车夫的手竟沿着肩头向他的胸前摸去？！
　　他只穿了背心，宽松的领口下面是一片温凉的皮肤。
　　紧张，疑惑……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林子慕睫毛抖动起来，他计算着一旦那个人行为不轨，他如何快速回身，一脚踢向那人的命门。

　　但那手只是轻轻擦过，试探了一下他皮肤温度。
　　确实是有点凉。

　　马老四将自己的被子拽了拽，盖在林子慕的身上，转过身去又睡了。

　　林子慕不禁吸了一口长气，再缓缓吐了好几次，才全呼出去，再也睡不着了。

　　自己昨晚趁着大家去看烧火棍的热闹，偷偷在马老四房里熏了迷药，那分量足以让他睡到日上三竿。可这时他怎会醒了？难道自己的药效变差了？他半夜摸自己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清醒还是混沌？还有，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窗子外的颜色由黛转紫，然后是粉色，金色，最后变成银白色。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住户起床洗漱、做早饭了。做生意的开始准备外出，打工的要出去上工了。

　　等大家都忙活差不多了，马老四才打着哈欠缓缓起来，看到林子慕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林子慕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尴尬的笑着说，“我，昨天晚上，那个，茅房不是……”
　　“哦，我想起来了……”
　　马老四抓了抓一头乱蓬蓬的毛，似毫不在意般，从还没起身的林子慕身上爬下床去。
　　走了两步，还回头问了句：
　　“昨晚睡得可好？”

　　林子慕正在惊诧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而且那是什么贴着自己的腿……
　　被他一问，神魂左摇右摆，“嗯，睡得好，睡得还好……”
　　他慌忙坐起来，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四哥呢？可睡得好？”
　　“好。”

　　马老四背对着他，一个字拐了八个调，嘴角还抽搐着想往上窜。

　　他端着洗脸盆和毛巾去外面洗了洗，再回来时身上挂了些亮晶晶的水珠，问正在收拾床铺的林子慕：
　　“你今天干嘛啊？”
　　“我，我，对了，我今天去找工，求份职去。”
　　林子慕满脑子都是，得赶紧挣钱，定要换个地方住。
　　“那一会儿我送你去？”
　　“不用了，四哥，我自己走。”
　　“别客气啊，怎么，怕我吃了你？”
　　他栖身过来，将林子慕逼得退了两步撞到了床板上，还故意加重了吃这个字。

　　林子慕没答话，低着头夹着被子从他身侧挤出去，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出门就碰上了东子，两人年纪相仿，平日处的不错。
　　“小林，你咋从马老四房里出来啊？”
　　他这一嗓子出去，四下有好几只耳朵都支棱起来。

　　“我那屋子昨晚味儿太大了。”
　　“哦，对啊！那你咋没去我那，咱俩瘦，跟马老四睡不挤吗？”
　　“不，不挤。”
　　“那咋个会呢，你看你眼下那乌青，他是不是没让你睡好？”
　　“没，没……”

　　林子慕原没睡好就头重脚轻，现下脸皮也烧起来。
　　“你别跟我客气，来我这，咱俩才是最好的兄弟。”
　　东子拍着胸脯啪啪作响。
　　“知道了。”
　　林子慕点头应下，夹着被子逃跑了。

　　“你赶紧上工去吧，别迟了！”
　　马老四把头伸出来，喜笑颜开地催促东子。
　　东子哎了声，蹦蹦跳跳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