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贾圆圆》素栗

5、第五章

　　不得不说，京城真大啊。
　　贾大宝带着贾圆圆辗转问了十几个路人，从天亮走到天黑，才终于走到了长安街。
　　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街道上，乡下人连脚都不敢放，泥土路走多了，第一次见到如此宽阔而整洁的马路，觉得该将鞋底擦干净才能再走在上边。
　　路上冷冷清清，偶尔有抬轿子的匆匆经过，静的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方才指路人指着路口如是说：“你们啊，就沿着长安街一直走，一直走，见到一双‘白玉’雕成的石狮子时停下，那里就是傅府。”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贾圆圆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白玉”雕成的石狮子，摇晃贾大宝的胳膊嚷道：“爹，你快看，石狮子！”
　　他二人遥遥打量傅府，一扇朱门足有三米高，门两旁矗立的石狮子通身润泽，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守着傅府的大门，看起来确实像白玉雕成的。门前悬了两盏大红灯笼，此时天色已暗，仆人借了梯子给灯笼点灯。
　　贾大宝拍了下贾圆圆的手，回应道：“看见了，别咋咋呼呼。”
　　贾圆圆吐舌，两眼放光，曾以为邱员外的府邸堪比皇宫，现如今与此地比较起来，邱家竟也不过如此。等她回去，定要好好跟陈二狗说说傅府有多气派，让他这个土包子长长见识。
　　贾大宝停住脚步，心里踌躇不已，难得正经问贾圆圆：“你确定要去认这门亲事么？”
　　此处与他们家的茅草屋相比，着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年让傅恩儒在他们家将就着睡了一宿，简直委屈了他。他们如今想要进去，怕是真的会被用笤帚轰出来。
　　贾圆圆心里也没底，但是来都来了，不进去见识一下又觉得心有不甘，她抬眼弱弱地央求：“要不我们试试？”
　　贾大宝点头，说道：“行，人家要是真认了这门亲事，你可别后悔。”
　　“谁后悔谁是小狗。”
　　想想也不可能，贾圆圆信心十足。不过若是那什么傅大人有良心，留他们在府里住上几天，她可真得乐上天。
　　贾大宝冲到府门外拦住了将要合上的大门，仆人警惕地打量着他，警告道：“这里是相府，轮不到你放肆。”
　　贾大宝赔上笑脸说道：“我不是放肆，我来找你们府里的傅恩儒。”
　　“还说不是放肆，老爷的名讳岂是你能说的！”仆人作势更用力推动大门，却敌不过贾大宝的力气。
　　贾大宝笑道：“省省吧，我连山猪都打得过。”
　　管家方伯正巡视到门口，见仆人在门前与人争辩，当即黑脸训斥道：“胡大，让你关个门都关不好，赶明儿我要劝老爷趁早打发你出去。”
　　胡大扭过头一脸委屈说道：“这来个闹事的要找老爷，我正赶他走呢。”
　　贾大宝一听里头是个能做主的人，忙高声喊道：“我有信物！你们老爷傅恩儒当初可是说了，我能凭这信物任意出入傅府。”
　　方伯见过的王公大臣不计其数，头一次见如此无礼的，忙叫胡大打开大门，他走上前怒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傅府喧哗。”
　　贾大宝从怀里拿出玉佩，捏着玉佩顶端的红线，一放手，玉佩便掉落在方伯眼前，来回摇晃，做了几十年的总管，傅府出去的东西，他自然心里有数。
　　“你且在此等我，若是发现你招摇撞骗，定叫官府捉拿你。”
　　如此方伯才候在屋外，给正怒气冲冲的傅恩儒奉上玉佩。
　　此块玉佩以蝙蝠为形制成，示意“福气”，正心刻了一个“儒”字，是他从小带在身边的贴身之物，玉佩上的余温使十六年前的一切清晰起来，他忆起了那个朴素的小村庄，以及善良的猎户一家人。
　　即便已到中年稳重不少，此时却像是变回了十六年前的青年一般，莽撞地奔了出去。
　　“恩公！”隔了老远，傅恩儒已经喊了起来。
　　贾圆圆马上从台阶上站起，拍了拍屁股，转眼人已经到了跟前。
　　贾大宝再见到傅恩儒亦很激动，除了脸上多了一缕山羊胡，他整个人几乎没变，依旧儒雅，依旧容光焕发。
　　傅恩儒握住他的手，几乎要眼含热泪，说道：“恩公，你应该提前写封书信给我，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料想中的笤帚没有出场，反而是故人重逢的喜悦，贾大宝很满意，当年总算没看走眼。他推了一把贾圆圆，提醒道：“还不叫人。”
　　贾圆圆咧着嘴叫道：“傅伯伯。”
　　傅恩儒这才将注意力转到这小姑娘身上，周身圆润，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他摸了摸贾圆圆的头，温柔地说道：“这是圆圆吧，都长这么大了。”
　　贾大宝点头，说道：“难得你还记得。”
　　傅恩儒笑道：“你当初说希望她圆圆滚滚，可算遂了你的心愿。”
　　“哈哈哈……”
　　他二人正在寒暄，贾圆圆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咕噜咕噜”，听起来极度饥肠辘辘。
　　贾大宝有些尴尬，解释道：“一路寻来，也没吃上饭。”说着瞪了贾圆圆一眼。
　　贾圆圆亦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她虽然不识字，也听穷书生说过“民以食为天”，肚子饿有什么可丢人的。
　　“光顾着与恩公叙旧，是我招呼不周。”
　　傅恩儒连忙拖着贾大宝往府里请，扭头朝方伯说道：“吩咐膳房准备膳食，客人在府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须由你亲自打点。”
　　贾圆圆跟在身后踏过高门槛，一瞬间如同进入了另一片天地。前庭以青砖铺成，有她家四个茅草屋那么大，两侧修了长廊，通到的地方伸长脖子也瞧不见。长廊上挂满牛皮纸糊成的灯笼，远远望去像两条星河。
　　很多丫鬟仆役在其间忙活，细细瞧去，那些丫鬟姐姐穿着杏粉衣裙，堪比天宫的仙女，村里那个和她不对付的稍有姿色的二丫，一个也比不过。她的语言贫乏，只会说好美呀，好气派呀，若是让穷书生来看，必定能赋诗几首。
　　傅恩儒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雅致的小屋，方伯在后头给贾圆圆解释这是西厢房，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贾圆圆连连点头，不愧是大户人家，给外人住的屋子都如此气派。
　　屋里陈设的家具尽是黄花梨木所制，贾圆圆没见识，只是被家具上雕刻的百鸟惊艳了，若不是碍于在人前，她必定要扑上去好好看个够摸个够。
　　待丫鬟姐姐送上膳食时，她的眼睛更亮了，精致的菜肴一盘胜过一盘，青瓜上竟能雕花，烧鸡摆盘如同仍活着一般，还有那鱼，一根刺都没有。每一道菜入口，她都忍不住夸赞：“好好吃哦！”好吃的令她忍不住跺脚。
　　贾大宝又瞪她一眼，说道：“没规矩，没吃过好吃的吗？”
　　贾圆圆拼命点头，答道：“对啊对啊，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
　　贾大宝无奈，与傅恩儒相视一笑。
　　傅恩儒倒是蛮喜欢这个丫头，贾大宝的来意，他已经猜到，话是他当年说出口的，自然不能食言，但是傅夫人那边却令他有些头疼，加上傅晅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竟生出几分尴尬，呵呵笑着扭头给贾圆圆夹了个鸡腿。
　　等到贾圆圆酒足饭饱，方伯派了个丫鬟翠辛领着她去沐浴，屋里只剩下贾大宝和傅恩儒。
　　贾大宝是个爽快人，并不想隐瞒什么，直接向傅恩儒表明来意，他说：“我来只是想确认你当年立的婚约是否作数？”
　　傅恩儒掏出玉佩，诚心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作数。”
　　“我家圆圆虽是个乡野丫头，也不会给人做妾。”贾大宝并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道。
　　这是把他傅恩儒当作什么人了？他立即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恩儒如果敢有这个念头，必遭五雷轰。”发完誓，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此事还须与夫人商量，你们且住下，恩儒在此允诺决不食言。”
　　“好，我来京城也就是要你一句话，如果你们反悔，我们也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贾大宝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贾圆圆如果能嫁进傅家，自然能过上富贵日子，免得陪他和秀娥吃苦，但是在这里，谁能护住她呢？
　　贾圆圆褪了衣裳，光脚沿着小台阶踏入汤池中，翠辛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瓷白罐子，贾圆圆好奇地问道：“姐姐，那是什么？”
　　翠辛揭开罐子递到她眼前，回道：“是半个月前才晾晒好的牡丹。”说着抓了一把往汤池里撒去。
　　“哇！好香啊。”贾圆圆抔起一掌水凑近闻了闻，发出如此感叹。
　　翠辛笑她没见过世面，捂嘴笑道：“是府里的调香师特制的，泡上半个时辰，可以保持香味三天呢。”
　　“难怪姐姐身上也香香的。”贾圆圆趴在汤池边，由衷的说道。
　　翠辛又笑了，说道：“我们哪有这个福气用这个香料呀？姑娘你看起来不起眼，没想到竟然能认识我家老爷。”
　　贾圆圆摆摆手说：“我可不认识，是我爹认识。”
　　“不管谁认识，姑娘就是比我们有福气。”翠辛拿起旁边的澡巾给她搓了起来。
　　贾圆圆简直受宠若惊，忙回头抢下澡巾，对翠辛说道：“姐姐，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
　　哪知翠辛又将澡巾夺了回去，说道：“这是我们做丫头的本分，若是让老爷知道我怠慢了姑娘，我会被赶出府的。”
　　看翠辛的脸色，丝毫不像在说笑。
　　“哦。”贾圆圆不敢再多言，心里难免腹诽：这里的规矩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