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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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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止是第一次来到市一中。
虽然家住得很近。
假期转学,有一项好处就是没有假期作业。尉止一个暑假不能说全撒出去了,但比同龄人包袱少了一大半。
虽然兴趣班和竞赛还照样去上,但少了那几本五颜六色的教辅书练习册,还是让人身心比较愉快。
报道前一天,他父亲让他提前去一趟学校,见一个“熟人”。
那是他从小认识的一个叔叔,之前一块儿吃过几次饭,算是非常典型的“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尉止的抵触才稍微少了一些。
他在学校里转了半圈,运气不错,恰巧在操场上遇到了那个叔叔,免去了找到办公室,坐在皮沙发上一对一的尴尬。
尉止站在操场上,努力保持着皮笑肉不笑地和那位长辈寒暄完,对方走后,他才看到一只流浪猫蹲在远处。
仿佛等候他多时了。
尉止有随身带猫粮的习惯。他掂了掂自己松垮到肩膀边缘的运动挎包——那里头恰巧装着满满一小盒猫粮——跟着猫一路往角落里走了过去。
橘猫很能吃。尉止嘴角轻轻地勾起,一边把自己的余粮全部如数交代了出去。
猫吃得吭哧吭哧的,他趁机伸手,想去摸摸橘猫的脑袋。小猫一下停止了进食,杯弓蛇影地躲开他的手,蹿开老远。
尉止本想作势生气,却最终没气起来。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还往后退了退,继续认命地做没有感情的续粮机器。
猫看着他,人退一步海阔天空。立即走回来继续吃。
尉止很认真地看着,歪了歪头出了口气。
“全部给你。”他低低地自言自语,“幸好你能全部吃完,不然这么久它们该受潮了。”
猫自然不会理他。
好一会儿,蹲着身的尉止发现自己被几道黯淡的影子盖住。
瞬间,他收起了在小猫面前露出的酒窝。站起身的过程中,早已熟练地垮起一副死人脸,接着才转过身去。
他心里有些意外。
因为零零散散的十数个,竟然全是自己不认识的面孔。
尉止没有说话。他轻轻抿着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了这群人一圈。
不难看出,这十几个人里大致分为三个圈层。
挨着他最近的两到三个明显是这帮人里的主心骨,他们也正堂皇站在他的面前;紧紧跟着这两三个人的,是一群明显稚气未脱,脸上情绪有些过分鲜明的人。
他们或是稚劣地扭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怒容,或是根本难以掩饰极度兴奋的自得,出现得最多的,还是一种呼之欲出的狐假虎威,藏都藏不住地显露在他眼前。
最后一波,人数甚至最多。或是应付或是滥竽充数地缀在后头,脸上情绪复杂,大多低着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似的。
被围在中间的尉止反倒比他们都泰然得多。
他站直身子,甚至能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高出一个头,好像巨人误入了某个小矮人国似的。
于是他信手把手插在裤兜里,再次堂而皇之且非常故意地扫视了这十几个人一遍。
脸上似笑非笑。
一下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种自己竟然被对方挑衅了的感觉。
他们看着身量差距,大多数人心底更虚了——一中到底还是好学校,等闲养不出那种敌强我更强的战斗型人才。因此他们大多虚张声势;而这最后的虚张声势,在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的时候被几乎打击殆尽了。
谁说直男审美成迷,他们对同类中出类拔萃的那波有着甚至快于本能的体认和钦慕。
因此好几个人或愿意或不愿意,此刻耳边都真实地响起了一句心声:
草,这人好特么帅。
第二个念头是:
……确实就比我帅了一点吧。
第三个念头是:
不对输人不能输阵啊!……不对这么多人也没有输人啊!!
所有人此时都急迫地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在他们的士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抢先占领高地——但是——谁都好,反正我不干。
于是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终于一个站在人群第二层里的小平头大声开了腔:“喂,姓魏的!”
接着他们便看到对面那小子一边嘴角小小地抽搐了一下,看着像是想笑但忍住了。
小平头歘地一下火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这个叫尉止的人身上自带嘲讽buff似的。
“你笑什么?!”他问。
“我的姓不念‘魏’。”尉止矜持地说,点到为止。
然后他云淡风轻,闭上了嘴。
小平头:……不念魏念什么你倒是说呀?难道我还得答你的腔就为了问问你怎么称呼??离谱!
他是新高二,据小道消息,和这个来历不明却来头不小的转学生同一年级。那几个高三生也是他叫的,本来放假前他还认识些再高一级的,要不是毕业太久,也能来帮忙撑个场。
此时小平头心一虚,赶紧扯他身前人:学长,你说句话啊。
领头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回来对尉止喊:“小白脸。”
尉止:……
尉止扬着下巴,歪头,语气无波无澜,“你是谁啊。”
这位显得经验十足:“你甭管我是谁,我是谁也改变不了你个瘪犊子把我们学校毁了的事实。”
尉止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依他的性格,既不会想解释,也懒得反驳。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当他们在放屁。
“不是你还有脸装傻?你爸是不是尉克成?天宁地产你家的吧?”小平头似乎是真的很生气,“你说有些人脸皮为什么这么厚?要把人学校推了赚烂钱,又图人家教育资源好,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草你们这帮资本家!”
尉止的眉头在听见他爸大名的那一刻微微蹙了起来,这让他到底勉强自己耐着性子,把这段不堪入耳的骂人话听完了。
听完了还花了两三秒来回味了一遍,这才把前前后后理顺了:“……我爸要推学校?”
小平头精神紧绷地盯着他,没想到等来一句无波无澜的疑问句,差点儿气得厥过去。
“你想装不知道?”领头的那个两手塞在裤袋里,重心放在一条腿上,站得极垮。
尉止直觉这人不好惹。他三两下大概对这帮人有了个基本判断,面前这群学生大多如小平头,半瓶子晃荡,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但少数几个——比如他面前这个,他不知深浅。
“我确实不知道。”尉止诚实地说。
他的坦诚实在反倒进一步惹恼了这帮人。他们互相交换眼神,包围圈往中间收拢起来。
尉止往猫面前挡了挡,平静道,“你们想干什么。”
也许是这群人逼近的距离实在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安全距离,连橘猫也意识到了不对,不再缠着这个好偏的两脚兽企图再多混几口饭,而是一点也不领情地“喵”了一声,冲开一双双腿奔了出去。
“你……”尉止全不管已经快贴到他脸上的小混混,视线追着猫跑远,第一次语塞。
简直明目张胆的蔑视。
领头那个见状直接搡了他一把。这在后者看来不过与刻意引起他注意的顽童无异,但尉止还是让他如愿了。
少年微微晃了晃,站稳了身子,好整以暇地转回了脸。接着他听见对方说,“来两个人,给我‘检查’一下他的包。”
尉止咬肌往外鼓了鼓。
在此刻他突然抬眼,望向自己的斜上方。砖红色的楼体上有一排窗户,其中最远的那一扇正在被一双手关上。
手的主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群人注意到。尉止的动态视力极好,以至于他瞬时看清了视野中移动的物体,连带着那扇玻璃后的那张脸——面色冷淡,事不关己,还有一丝因被他发现而隐隐约约的慌张。
但这一丝慌张于事无补,那人还是迅速地消失在了窗后。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人明知故问地笑了:“你找人啊?找谁呢?这个时候——还有谁来帮你?”
尉止嘴角抽了抽。
有两个高二学生得了令,上来想按住他去抢包。而他似乎此刻才真正有些生气了,脸一下黑了下去,一双眼睛里冷锋过境,仿佛刀子似的下着冻雨。
少年自己把自己挎着的单肩包猛地甩到面前地上。
“别他妈的碰我。”他说。
没有预料中的惊慌或反抗,更没有一丝求饶的意味。尉止把包扔垃圾似的扔在地上,顿时,那两个上前的男生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高三男生面容扭曲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现在分明一个人被他们十几个人围着,在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上下风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敢用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说话。
尉止依然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他微微地扬了一下头,仿佛只是活动了一下长时间俯视他们而酸痛的颈部关节。
“怎么着?”他淡淡地问,“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打不死我……说不过去吧?”
众人哗然。而为首的那个“呼”地攥着尉止的领口把人扯在手里逼视着他。他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转校生,不惜因此双眼斗鸡面容狰狞,鼻尖都快贴上了对方的。
而尉止却仍然是那副木头似的表情,连眼睛的焦距都不在他脸上。
——他眼里根本没有他们这帮人!
高三生咬紧了牙根,从极近的距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听见“我们”两个字,尉止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那来吧,”他偏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正好我也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