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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野 ...

  •   有时候,独自一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单单是呼吸着空气,眺望着风景,察觉到身边再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和朋友时,或许就该迎来真正的孤独了吧。

      可是在温晞看来,他并不孤独,至少在这座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里,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熟悉,而不是来自外来者的紧张和不安。

      江城这个地方,对于温晞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他在这里生活过几年,只是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抽丝剥茧也理不开的纷杂,层层绕绕都是解不开的结,毕竟那时候他还小,小孩子哪能记住那么多,但印象深刻的是那时温与良和他的母亲都还在。

      温与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愿意开口叫他一声父亲,他们之间仅存的只有毫无亲情可言的血缘关系,像枷锁一样牢牢地捆住了温晞,连骨头都无法剥离这令人生厌的关系。

      一定不会记错那个时间,是十年前的10月17日——与著名的“钢琴诗人”肖邦去世的日期一模一样。所以,在这样特殊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温与良他西装革履,心绪平静地正在参加一个盛大的音乐会,而他的母亲却在冰冷苍白的病房里孤独地死去。

      当母亲逐渐失去呼吸的时候,他正在波士顿的一个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激情高昂地演奏着世界著名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由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夫斯卡所作,乐曲旋律优美动听,温婉幽丽,亲切感人,虽略带伤感但异常柔美,真实地表现了一位天使般纯洁少女的美好心愿,寓意着梦幻和遐想,青春和幸福。

      少女的祈祷啊,短暂又美丽的青春,令人向往,他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心怀浪漫,心思纯净的少女,可是偏偏遇见了那样一个人。

      温与良,呵!他怎么配称得上一声与良啊。

      温晞拖着行李箱一直往前走,渐渐远离了身后繁华喧嚣的街道,一直到前面的四岔路口停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实在有些苦恼。

      十年了,江城的变化有些大,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型城市,连居住这里的人都增了几倍。大部分地方都做了城改,拆的拆,迁的迁,幼时记忆中熟悉的那些街道小巷不是没了,就是又多了几条新的岔路,曾经那些显眼的标志物也消失了,弯弯绕绕地差点辨不清方向,整个城市的格局都变了,变得陌生,但又透着一点熟悉。

      熟悉是因为他的记忆中,总存在着似有似无,模糊不清的印象,但又无法真正地寻找到那个答案的方向。

      头疼。

      温晞抬头看着远处,长街上的一排路灯垂落着暗淡的黄色光晕,投射在还未消融的白雪上,那些残留的脚印异常清晰,一路延伸到夜晚的深处。

      突然觉得,时间是真的能腐蚀掉一切,记忆中的高楼和街道仿佛全部被沙化,没有了痕迹。

      有时候,他也会梦到这个城市的建筑,好像眼前的路灯和脚印历历在目,却无法碰触分毫,一旦双手陷入其中,整座城市就会轰隆隆地崩塌,把所有关于记忆的影子埋葬。

      如果他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埋葬。

      所以,就算泪流满面,伤痕累累,步步回头,也只能往前,退不能退。

      温晞实在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犹豫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了什么,最后选择了右边。

      他边走边想,内心闪过一丝惊喜,像是在废墟中看到了方向。

      什么都变了,还好记忆中的那条深巷还在,依旧是那么窄,那么黑。

      温晞突然觉得这个夜晚没有那么冷了。

      街道边的小商铺紧紧地关着门,深夜里所有人都在休息。

      他没有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而是沿着商铺门前的阶石路面缓缓向前,眼神一直留意着前方。不过一会儿,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右侧的小巷,很深很黑,又弯又长,两侧是冰冷的灰墙,没有一道门,也没有一扇窗。

      就着昏暗的路灯,他伸出因为畏冷掩藏在长袖中的手,纤细苍白的食指碰触着水泥墙上的,一道明显的划痕,深彻得就算经年已久,也不可能愈合。

      这是他小时候拿刀划的,用了很大的力气,怪不得到现在还保留得这么清楚。

      不是,还是有变化的,变大变深了。也许是因为过的时间太久了,原本只有半个指甲盖缝隙的缺口,现在脱落得快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在平整光洁的墙面上显得十分刺眼。

      那时候之所以会留一道划痕,大概也是因为害怕迷路。留个记号,只要看得到,怎么也不会失了方向。

      就是,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个人来重新刷砌一下呢?

      温晞收敛起思绪,拉过行李箱走进那条深不见头的巷子。巷子是真的很窄,小时候走,只觉得又宽又黑,还会有点害怕。而现在的他已经十六岁,不对,准确地来说,再过将近半个小时,他就是十七岁了。

      十七岁,是真的不应该再有孩时的胆小与怯弱,不能再保持以前的单纯和无畏,当然也不能再去试图依附谁,要一直向前,承受勇敢,而不是等着谁回头看你,所有的成长都要自己煎熬。

      所以,他好像已经不害怕了。

      巷子的两侧都是一些普通的平楼,积雪在无声消融,倾斜的屋檐滴着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巷道边沉沉的白雪上。

      温晞没有打开手机照光,只是在黑暗中顺着墙壁摸索前行,也许是因为刚才温与良的电话,也许是心里面不愿意见光的缘故,一个人在黑暗中走多了,就会适应黑暗了,只是时不时会有水滴落在他的帽子上。

      不在意,继续走。

      突然他像是踩到了什么,不硬,有点软。

      他停在原地。

      寂静幽深的巷子,靠近他的身旁,突兀地响起一声闷哼,格外清晰。

      “是谁?”一个年轻却无力的声音,有点虚弱,带着颤音,无意划破黑夜的沉默,落在温晞的心上。

      一惊,有人。

      他是江野。人如其名,他很野。

      至于江野为什么会在这里,长话短说就是,人太野,路子也野。十二月份的天气冷,很冷,所有人都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拼了命地套在自己身上取暖,可偏偏只有他与众不同,特立独行。隆冬季节只穿了一件长袖,外面也只套了一件薄薄的棉袄外套,怎么看,怎么单薄,怎么看,怎么寒冷。

      对于江野来说,其实还好,至少还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不是?

      前两天,顾枫就提醒过他,“做人,不要太轻狂,小心飞来横祸。”

      那时,江野是这么回答他的,“我这个人,戾气太重,就算有飞来横祸也得避着我。不对,这样说不够准确,就算有飞来横祸,那也得是令人欢喜的飞来横祸。”

      顾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江哥,我的意思是,

      别!作!会!感!冒!”

      今夜,江野的身体一直都不舒服,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刚离开青砾走到巷口的时候,险些就要支撑不住,不得不扶着墙壁缓缓向前挪。最后实在是受不住,头一昏,一下子栽到雪里,还是脸贴着地面,这姿势——一言难尽。

      一瞬间的冰冷,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忍不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顾枫,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这是飞来横祸吗,算是吧,要不是地上有积雪,他这一栽下去,怕是要毁容了。如果毁容了的话,他还怎么继续作下去,咳咳,不是,还怎么继续浪荡下去,可怜了他这一张俊脸。”

      江野实在是使不上力气,他头疼的厉害,宁愿这样狼狈地趴在地上,以脸朝地的方式,就算被偶尔路过的人嘲笑上几句,他也不愿意起来。

      说实话主要原因是,他也不觉得有人会走进这个巷子,又窄又小,又黑又长,更何况还是这个点的时间,太晚了,所以他很肯定,没有人会有这个机会来嘲笑他。

      他觉得就这样睡着也不错,等明天一早,有了力气再走。

      真是固执又倔强!

      就在他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寒冷,甚至昏昏欲睡着的时候。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到了他的手,有一点疼,瞬间刺激到大脑,他下意识地忍不住闷哼一声。

      意识渐渐回拢,耳畔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有人!真倒霉!

      温晞听到那微弱的声音,心里疑惑,这里竟然会有人。

      他摸索着口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举在前面,一片雪色,没有人?

      江野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头顶处落下一片亮光,还真是个人!

      这运气!是该高兴有人来救他呢?还是该庆幸竟然有人能救他呢!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过夜,太冷了,头也太疼了,像是要死过去一样。

      江野抬了抬手,向前摸了摸,抓到了温晞的脚踝,即使隔着一层牛仔布料,也刚好够他一个手掌紧握的弧度。真细,这是一个女孩吧。

      温晞感觉自己的脚踝处一阵冰凉,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心里一颤,打着电筒低头看去,是一个人,很奇怪,小半个身体贴着一侧的灰墙埋在雪里,露出了一双黑色牛仔裤包裹着的劲瘦笔直的长腿,他衣服穿得极单薄,腰侧的衣摆向上微微蜷起,小片白皙光滑的皮肤暴露在外,泛着冷光。

      是不是傻?不冷吗?

      温晞蹲下身,打量着江野裸露在白雪外黑色的碎发,轻声问,“你想要做什么?”

      江野不回答,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脚踝,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一个男的?脚踝倒挺细,声音也挺好听的。

      暗淡的灯光下,温晞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这人怎么不说话,冻到昏迷了?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挺软,“你怎么了?”

      江野突然动了动,靠着仅存的意志偏了偏头,露出三分之一的脸,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还泛着摩挲过积雪后残留的红色,像是寒冰中夹杂着滚烫的颜色,有点湿,又有点干。而且他的喘息声很重,像是呼吸不畅在喘着气般粗粝,这——分明就是感冒发热。

      “救——救我。”

      这个人的声音很年轻,透着少年般的锐气,语气有些磕绊迟疑,像是从来没有对人示弱过,含着些许不甘。

      江野要疯了,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丢脸的时候,竟然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这样恳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可能是真被冻得疯了!

      可是事实是,江野现在是真的痛苦的快要死了,整个身体像是被放在烈焰上炙烤,连着皮肉和骨头一起被碾成灰烬,血肉在消融和蒸发,夹杂着冰雪的极度寒冷,在不停的交替中撕扯和毁灭。

      这种感觉不令他恐惧,但使他难受,发疯地难受,所以丢脸也就算了,还是小命重要,是不是?

      所以,“求求你。”再次恳求道。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坚硬的声线较平时弱了许多,带着轻微的鼻音,柔柔地像是在撒娇一样。

      江野!!!我的脸啊,是彻底没了。

      很后悔!

      一定是烧得糊涂了,不然这样娇弱的声音,怎么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温晞听着他像是撒娇的声音,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好啊,我救你。”

      江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嘲笑他,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还有些羞赧,一抹红晕忍不住爬上脸颊,只是隐匿在冰冷的红色中,辨不清楚。

      温晞若是仔细看,就会察觉到他玉色的耳垂处,已红了一点。

      真是飞来横祸!

      令人欢喜的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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