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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野 温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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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自认为从来都没有都这样脆弱过,在所有人眼中,他一直都是野性,坚强,无畏的,给人的感觉像是丧失了一种可以示弱的情绪,将自己变得与其他人不一样,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无坚不摧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感冒身体不舒服,也可能是因为今晚刚刚发生的事情刺激到了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冷得他都失去了力气,像个废物一样趴在雪地里,爬都爬不起来,狼狈得很。
这样,16年的冬天末,江野遇到了温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救救我”以及“求求你”。
所以,在江野的骨子里,他既如太阳般热烈,又如水波般温柔。
至于温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一个人,也许是生活太过平淡,总要出现一些意料不到的惊喜。
所以,今夜他遇见了一生的惊喜——江野。
温晞垂眸打量着那个半埋在雪中的人,看着他露出的半张侧脸以及锋利劲瘦的流畅线条,判断年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是身材较他要强壮上一些,四肢也更为修长有力,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不羁和戾气。
温晞是想要“救”他的,这么冷的天,这样的一个人,他做不到“见死不救”,毕竟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
“嗯?”江野闷哼一声,身体很不舒服,露出的眉眼像是含着痛苦拧在一起,半边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与雪水融在一起,湿哒哒地黏着细碎的黑发。
温晞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放缓声音,“很不舒服?”
他又伸手向前探了探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像是被灼到了,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皱着眉,“怎么这么烫!”
江野病得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感觉到他的声音很温柔,似乎能轻触到他心尖最敏感的地方,留下深刻难忘的知觉记忆,丝丝缕缕的一点点侵入。
他的身体滚烫灼热,像是谁在用最烈的火炙烤着他的身躯,连每一块骨骼都在咔咔作响,发出那种干柴遇着火星烧灼般噼里啪啦的声音,毁尸灭迹的高温折磨,残忍到连一片灰都不想给他留下,只想将他焚烧殆尽。
多可怕!
就算他脱尽了衣服,深埋在冰雪里,也不能驱散这种灼热滚烫。
他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接近生与死的边缘,反反复复,痛苦得简直要了命了。
突然,江野感觉到额头处的一片冰凉,令他既心惊,又舒服。
比那寒雪要更轻软,更冰冷,也更温柔。
只一瞬,那冰凉的触感就消失了,他忍不住抬头往前探了探,想要寻找那个令他舒服的冰冷的触感。
没找到!内心有些急躁。
体内的火热令他急切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胡乱摸索一通,直到一把抓住了温晞的右手手腕,才停下。
他感受了一会儿那种舒服的触感,直接拉过他的手放在额头上,嘴里哼哼了一句,“舒服”。
温晞略微诧异地看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本来想推推他,将他弄醒。
最后还是停在半空,没有动作,转而落在头顶处,温柔地碰了碰他柔软的头发,轻轻哄他,“乖一点。”
“听话,我先扶你起来,别乱动。”
可能是温晞的声音太过温柔,江野听着心安,竟然没有半点反抗,只是那只拽着他的手,不肯放松一刻,很用力,很紧。
温晞只好用另一只手环过他宽阔的肩膀,紧紧握住他肩侧的位置,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扶起他,但是他的身形比温晞要高上一些,也要强壮一些,有点吃力,“动一动,用点力气,我一个人不行。”
江野很听话,曲起左腿膝盖,用胳膊肘撑了一下地面,温晞就势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让他能够靠在自己的身上。
嗯——这个少年的身量比他要高上半个头,掌心下的身躯一点也不清瘦,肌肉均匀,线条感极好。
身材不错!
江野乖乖将头放在温晞的左侧肩膀上,还抓着他的右手手腕。
“乖,先放开我。”温晞想要用右手去够,那个孤零零落在一旁的行李箱。
闻言,江野皱了皱眉,不愿意。
温晞只好继续哄,“乖。”
江野犹豫了一会儿,松开手。
看江野这么好说话,温晞觉得,这人很好哄,还挺乖!
温晞偏头看了江野一眼,巷子幽黑,没有一丝光,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感受到他急切又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侧,粗重又深沉。
这温度也太高了。
他带着江野继续向前走,右手拖着行李箱,穿过幽长的小巷,来到幼时熟悉的那条长街——青砾。
青砾啊——真是久违了。
青砾,是处于江城中的一处灰色地带,与光鲜亮丽的城市不同,它是躲在暗处的沙尘灰烬,不能暴露在阳光下,漂浮在看不见抓不着的空气中,翻滚,涌动,流失,湮没,像是另一座平地而起的城市,包裹着一群没有灵魂,徒有空壳的人,只为活着。
所以,青砾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总有人要依附生存。
已近凌晨,街道两侧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模样,热闹的气氛与这个接近寂静的城市格格不入。沿着街道一路下去,大部分都是吃的玩的地方,有人正坐在小馆子前喝酒吃肉,大声说着话,温晞正好路过。
他听到有人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有人回,“我看看,都十一点五十二分了,快到零点了。”
嗯?都五十二分,这么晚了,看来今晚想要待在家里过元旦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
真是凄惨,温晞侧头看了看靠在他肩膀上的人。
嗯?才发现原来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皮肤白皙,眉目很浅,鼻梁高挺,唇色清淡,脸部线条柔美,又不失刚毅,即使闭着眼,也遮不住他浓烈的戾气和不羁的张扬,怎么说呢,带着点攻击性的美和野。
看着江野,温晞不禁想,还好,元旦的夜晚,至少还捡了一个感冒到昏迷的陌生人陪着他,不算太糟糕。
这运气,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
既然这样,温晞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尚未走完的路,嘴角勾着一个愉悦的弧度,“陌生人,元旦快乐!”
其实江野一到青砾的时候,昏沉的大脑就已经清醒了一点,毕竟是自己既熟悉又讨厌的地方,对此总是有超乎常人的敏锐。他能感受到身旁那人正费力地扶着他的肩膀,修长的胳膊太过纤细单薄,柔弱不堪,仿佛只要他稍微用上一点力气就可以折断。
这是一个男的吗,身材这么纤瘦,跟个女的一样!
突然有点不适应,不习惯,也有一点不好意思。
江野正想要提醒身旁那个人他已经醒了,虽然还是很不舒服但至少可以自己慢慢走了,却听到他说了一句“陌生人,元旦快乐。”无比清冷淡漠的声音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痛苦感,无端地像针扎一样刺激着他的内心深处,鬼使神差地,他不想动了,安静地靠着温晞闭着眼。
没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在他意识消失之前,在温晞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无声地用唇形描绘了一句,“元旦快乐!”
陌生人,元旦快乐。
那时的温晞,并不知道他是江野;那时的江野,并不知道他是温晞。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少年;永远,也遮不住一个少年的温柔。
江野很野,但江野也很温柔。
那温柔,只给了温晞一个人。
温晞并没有回那个温与良给他准备的别墅,而是带着江野一路穿过青砾,又向前多走了百米远,到了一个普通的两层小楼前。时间有些久远,也没有人装修打理,院墙周围长了一大片杂草,灰色的墙壁上坑坑洼洼,白石灰脱落的一斑一斑,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快要废弃了一样。这是他母亲的房子。
十年了,再回到这里,他没有敢上前。
直到靠在肩膀上的那个人,似是十分难受地哼吟了一声,他才提步上前。
慢慢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进去。
一股刺鼻的味道,腐朽又破败,很呛人,很难闻,刺激的他想立即转身离开。
温晞伸手在墙上摸索一会儿,打开灯光。
“啪嗒”一声,灯光明亮。
还好他在回来之前,拜托了沈语帮他接好了房子的电路,交了电费,不然现在连一丝光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强光,才慢慢睁开眼睛打量室内的布置。
一点都没有变,什么都在,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温晞扶着江野躺在了沙发上,站在一旁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江野白皙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冒着一层层的冷汗,凉薄的唇微微张开轻轻喘着气,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很明显,他很不舒服。
温晞转身离开进了厨房,循着记忆打开墙上的橱柜,找到了一个有些老旧的电水壶,洗干净,灌满水,插上电,等它烧开。
又返回客厅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毛巾浸满水,拧干了,折叠好搭在江野的额头上,让他降降温。
这里很偏,附近没有药店,买不到感冒药,只能用其他办法先给他降温。可是江野还是很难受,整个人被烧得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没有着力感,像是虚浮在半空中被吊着,喘不过气。
温晞有些担心他,上楼找了一叠还算干净厚实的被子,紧紧地盖在他的身上,严严实实地裹住他脖子以下的地方,一点也不露出来。
可能是热得厉害,闷着不舒服,江野皱着好看的眉,一次又一次地甩开身上的被子,还时不时地哼吟几声。
温晞极有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替他裹好被子。然后,一只手端着烧好的热水,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身,“先喝些热水,睡一觉,明天一早我给你去买感冒药,好不好?”
江野一开始有些挣扎,不愿意配合。温晞只好轻声细语地又哄了几声,他不再反抗,十分别扭地喝完了热水,随后一下子埋进被子里,遮住了半张脸,不再折腾,安静地睡着了。
温晞累了一天,又是坐飞机,又是拖着行李箱走了不少路,还顺带照顾了一个折腾的病人。
早就累得不行了,也不想再收拾一个多余的位置睡觉,直接趴在江野的沙发旁边睡着了。
今夜,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相依,他们所经历的寒冬,看似沉寂,实则惊喜,一切的情感与慰藉都在沉默中进行,时间会带他们去向更远更好的地方。
江野现在还不知道,就因为今晚他内心的一处悸动和一瞬迟疑,没有及时推开那时扶着他的温晞。
自此之后,江野不再是江野。
江野属于温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