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双》陈十襄

17、第17章

　　自扶林从书房离开，景虞便一人独自看书，窗外树影摇曳，屋内青烟袅袅。

　　一个人倒是清静。

　　景虞虽擅长武艺，闲暇却喜好读书，每每执卷便爱不释手，任山崩海啸也难将其干扰。

　　今日却有些蹊跷。

　　许是窗外的蝉鸣声太扰人，又或是枝上鸟儿的啾啾声太喧闹，自扶林走后，景虞虽手执书卷，垂眸凝神，却只觉精力涣散，莫名烦躁。

　　终于，他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一边，掩卷阖目，长长叹了一口气。

　　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细细去想，还又说不出道理。

　　到底是暑热太盛，消磨了人的意志。

　　随手将扶林整理过的账册拿出来翻看，与何元良相关的蜀地官员只整理了一半，一看这状态，就是没完成任务，这叫人怎么分析？

　　一股不悦涌上心头，景虞重重将账目扔回桌上去。

　　“来人！”

　　景虞冲门口喊道。

　　门口护卫应声而入，等候传唤。

　　景虞的口气很不好，眼中也带着一抹严厉：“扶林呢？那边的事情完了没有，完了就赶紧过来。”

　　划个船，采几株莲蓬，犯不上用这么长时间，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倒没看出扶林还有偷奸耍滑的性子。

　　护卫领了差事去，景虞这才平复了心情。他回到座位，又将账册上的人员翻出来细细分析。

　　日影西斜，层云静移，用过几盏茶水，也不见扶林的身影。

　　景虞这下不高兴了。

　　底下人叫不回他，那便亲自去寻。

　　景虞直起身来，一步跨到门外，在屋内待的时间太长，乍一出门，骄阳似火，白花花的日头差点晃了他的眼。

　　眯缝起双眼，景虞伸出一只手遮住额前，他屏退了意欲跟上前来的护卫，循着树荫凉处往池塘走去。

　　东南角的池塘离书房并不远，不消半盏差的功夫，景虞便来到塘边。

　　莲叶静静挺立，荷花阵阵飘香，藕荷丛中传来人语声。

　　偷听旁人讲话非君子所为，无奈烈日下无处容身，幸好一旁的大柳树遮云蔽日，堪堪能遮住身形，景虞环顾了四周，站在了大柳树后面。

　　而这一切的一切，唐琰琰和扶林均未发现。

　　君子之姿不假，好奇心却是不减。

　　也不知两人起先聊过什么，景虞到来时，唐琰琰正掏出手绢擦眼泪，哭得甚欢。

　　对于唐琰琰的哭状，景虞可是见识过的，今日得以再见，他不禁在心里冷笑道：“果然是个哭哭戚戚的性子，在哪儿都是这幅模样。”

　　腹诽归腹诽，一双耳朵却没闲着。

　　紧接着，便见扶林与唐琰琰又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离得近，扶林的话语又比较轻，至于说了些什么，景虞一句没能听清楚。

　　说的什么话不知道，倒能看出这话很有奇效，唐琰琰听后，竟破涕为笑起来。笑着笑着，身子还往前挪了挪，离扶林也更近了一些。

　　两人言笑晏晏，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看那随意自在的语气，就跟很熟稔一般。

　　见此情景，景虞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心里也泛起疑问：“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熟识的？前几日也没见这么多话呢。”

　　景虞这边的疑虑还未消，荷塘里又响起少女的笑声，那笑声婉转清脆，如啾啾莺啼，和着池中淡淡的荷花香气，一点点敲在景虞心上。

　　笑声骤起，惹得景虞心中一震，细想起来，他好像从未听到过唐琰琰这种笑声。

　　想及这段时日唐琰琰与自己的相处，不是哭泣哀求声，便是怯怯的回绝声，竟不知她恣意随性的笑声，竟是如此动听。

　　好奇心使然，景虞往前小踱了两步脚，借着粗壮树干的掩映，景虞微微侧过头往塘中望去。

　　细密的阳光从树荫缝隙穿透进来，星点落在唐琰琰身上，好似撒上一层碎金。

　　少女置身在红莲绿叶里，弯着眉眼，勾着嘴唇，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浅浅的梨涡如星辰般纯粹，碧波般清澈的笑容，洋溢着淡淡的纯净与天真。

　　笑着笑着，眼见唐琰琰离扶林的距离越来越近......

　　景虞紧握着的拳头不自觉又收紧，这个女人如此不遵循礼制，不顾及尊卑，让他又气又恨。

　　试问她是否已忘了自己身为女子，还贵为公主？

　　与一个下属男子离得这么近，是为那般？

　　可惜，景虞这边再着急，那边唐琰琰与扶林聊得正投入，根本看不见。

　　入眼便是唐琰琰盯着扶林时的笑容，很甜，很甜，而扶林对唐琰琰的注视，也很专注。

　　一股邪火在景虞心里生起，一种滋味在景虞的心头蔓延。

　　那滋味又气又酸。

　　对于扶林，他真的是看错了。

　　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随从，对，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在一个女子面前，竟是如此没有定力。

　　忍无可忍。

　　景虞在原地冷笑了两声，装作假意路过，稍稍先咳嗽两下。

　　唐琰琰闻声回头，却见大柳树后先露出一节玄色锦袍，紧接着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沿着袍底往上看去，冷峻的面容，刀琢的眉眼，笔挺的鼻梁，紧抿的唇。

　　又是那个人。

　　只一瞬间，唐琰琰脸上天颜一般的笑容消失殆尽。

　　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

　　此情此景，景虞不得不承认，唐琰琰果然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见人下菜碟儿的本性竟被她表达的如此淋漓尽致。

　　扶林见着景虞，颇有些不知所措，他与公主聊的欢快，已然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耽误了时辰。

　　心中有愧，扶林心虚地叫了声：“公子……”，随即，曲起双腿，意欲起身。

　　船身随着扶林起立的动作一阵摇晃，唐琰琰避之不及，生怕掉入水中，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扶林的衣角。

　　两人肢体接触，一眼看去颇有几分暧昧。

　　景虞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意识到危险，扶林坐在原地不再乱动，待船身稳了下来，唐琰琰才松开抓住扶林衣角的手。

　　两人终于安稳了下来，景虞才对扶林冷冷道：“这边的事情既然办完了，那就赶紧回书房去。”

　　言罢，景虞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唐琰琰，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分，意味不明。

　　唐琰琰低下头，转过脸去，避开景虞的眼光，不与他对视。

　　她能读懂景虞的心思。

　　大概是觉得自己事情又多，又烦人，不仅麻烦他，如今还麻烦了他的下人。

　　不过，唐琰琰无所谓。

　　今日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眼下目的达到，旁人的眼光，她已无所谓。

　　扶林着急上岸，取过靠在船舷上的竹篙，他将竹篙撑入水中，稍稍一使劲，小船向着岸边缓缓移动，不消片刻，靠在了塘沿上。

　　小船靠岸，被屏退在远处的李嬷嬷拎着竹筐赶过来，见了景虞先规矩地福了礼，这才赶忙伸出手去等着接住唐琰琰。

　　船停稳后，唐琰琰与扶林双双站起身，怕出意外，扶林先扶住唐琰琰的胳膊，接着思考如何将她送至岸上去。

　　唐琰琰似是很不舍刚摘下的莲蓬，看着半船的劳动果实，喃喃道：“这些莲蓬......”

　　扶林明白她的意思，回道：“公主不着急，您先上去吧，这些莲蓬属下来处理。”

　　唐琰琰这才往前迈了一步腿，伸出手去，等着李嬷嬷来拉她。

　　岂料，未等李嬷嬷上前，一直冷眼旁观的景虞将其拦住，他斜睨了一眼船舱，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问道：“那些是留给我来吗？”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明明白白。

　　李嬷嬷闻言，缩回手去，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脚下的位置，垂下手去在一旁等待。

　　李嬷嬷蓦然收回手去，唐琰琰抓了个空，刚迈出去的腿脚也停了下来，不敢再多动一下。

　　唐琰琰领会不出景虞是什么意思，好在扶林与景虞相识多年，对他的意思已是明明白白。

　　扶林朝唐琰琰挑了挑眉，示意她只管往岸上去，果不其然，站在岸边的景虞这时伸出手来。

　　唐琰琰这才明白，景虞是想自己拉她上岸，犹豫了片刻，也不知在心里想了什么，须臾，唐琰琰才将手放入景虞的掌中，而景虞则曲起五指，将唐琰琰的手紧握起来。

　　少女的手滑腻纤细，柔如无骨，与景虞粗粝宽大的手掌截然不同。景虞的拇指正顶在唐琰琰掌心，轻轻按去，绵绵的软软的，似软玉温香落入掌中。

　　这是景虞第一次牵女子的手，这种触觉竟如此奇妙，让他想起那日在花间客栈里的一抹鹅黄，也是肤如凝脂，也是冰肌玉骨。

　　景虞只觉胸口生起一股暖流，涌向七经八脉，心头的起伏也如擂鼓般按捺不住。

　　这是怎么了？

　　饶是见多识广，也分析不出其中的缘由。

　　这边的景虞难得处在呆愣中，那边的唐琰琰被他握着手掌，见他半晌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男子的接触，唐琰琰并无太大感觉，只是觉得景虞的手掌宽大，似那日骑在马上，挡在她身后宽阔的胸膛，很有安全感。

　　眼前的画面如静止一般，再这么静止下去，怕是要掉进水里。唐琰琰只好用空出的拇指，轻轻揉搓着景虞的手背，唤了声：“大人。”

　　手背上的触觉如蚂蚁般噬咬，又如羽毛般拂过心头，景虞在唐琰琰的呼唤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唐琰琰在自己手背上的动作，再也不能多想，只一使劲，将唐琰琰拉上岸来。

　　拉扯的力量太大，唐琰琰来不及避让，一个没站稳，结结实实跌进景虞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