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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遥怜小儿女 ...

  •   建和六年,八月十五,月明星稀。
      今年的中秋夜宴摆在了玉合宫。玉合宫三面环水,池水清可见底,水上亭阁回栏一应俱全,宫内种着玉兰与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派清雅朗阔。此地原是先帝的淑瑾皇贵妃生前所住,宫内一应物件摆放,皆是淑瑾皇贵妃生前的样式。
      今日的夜宴摆在此处,旁人倒也罢了,庄德太妃与阳城长公主母女面色甚是不悦,庄德太妃没口子的嚷嚷水上风大,阳城长公主虽年轻,倒是比其母稳重些,见青珠频频看向她们,便悄悄的拦着庄德太妃。
      先帝的幺子,十三岁的康王常梧还是一副孩子气,他笑嘻嘻的对明娴说:“皇嫂,这玉合宫真是再好不过了,月亮照在湖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真是好看。”常梧的生母本是服侍庄德太妃的宫女,先帝一朝临幸后有了身孕,只随便封了个嫔位草草了事。先帝不放在心上,庄德太妃更不是个能容人的,常梧母子的处境甚为艰难。皇上对这个幼弟素来怜爱,听他赞玉合宫好更是欣喜,笑道:“常梧如今越发长进了,范文正公的文章也背得甚好。”
      明娴笑道:“臣妾听晟烨说,他十一叔的功课一向是南书房最好的,师傅也总让他们几个多向十一叔学习呢。”
      常梧毕竟是孩子心性,听得这话,极是得意。先帝的第二子,恪王常桓笑道:“常梧是做叔父的,自然要给子侄们做个读书的榜样,臣前些日子还考问过常梧功课,样样都是好的。”皇上心里更加欢喜,对常梧说:“你现在须得用心读书,过几年领个差事好好给朕做事。”常梧忙起身称是,恪王妃笑道:“再过几年,嫂嫂们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也叫太嫔放心。”
      庄德太妃听得这话,便要发作,明城长公主只死死拦着,旁人倒也没发觉她母女的官司。常梧的脸一下子红了,众人瞧他的样子,笑得更是开心,正说笑着,外面有宫人来报:“宣威将军到!”
      今年的中秋夜宴,请的无非是几家宗亲和重臣,宣威将军府沈家,既非宗室姻亲,也不过是从四品官阶,恪王夫妇对视一眼,尽是疑惑。
      宣威将军沈清瑶依制着一身绯袍官服缓步进殿,向正位上的帝后恭敬行礼,皇上笑道:“庭兰,今日中秋家宴,何须穿戴这般隆重。”沈清瑶朗声说:“臣拜见皇上、皇后娘娘,不敢不沐浴焚香,整顿仪表。”皇上亲切说道:“论起来你是朕的师姐,今日既是家宴,你去换身便服便是。”沈清瑶再三推辞之后,便由青珠引着去偏殿换装。
      未几,清瑶换装前来,向明娴行礼拜谢:“多谢皇后娘娘赐衣,臣惶恐。”明娴笑道:“不过是几件家常衣服,也没有凤纹,大人安心便是。”从清瑶入殿,恪王妃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此时忍不住赞道:“沈将军风姿嫣然,令人过目难忘。”
      清瑶安然入座,和众人一起共赏歌舞,礼仪举止坦然自若。恪王妃从她神情上探究不出什么,便转过头和旁人低声说笑。
      一曲歌舞之后,皇上指着一人说:“子惠,你姐姐总是忧心你的亲事,今日趁着中秋佳节,朕亲自给你指婚,喜上加喜如何?”
      子惠正是明娴堂弟慕容旭的表字,他听得这话,心念一动,忙起身:“多谢皇上隆恩。”皇上笑道:“朕还没说是谁,你就急着谢恩?”话说到这,殿里众人心头雪亮,原来皇上召宣威将军前来,是为了给慕容旭赐婚。果然,皇上指着清瑶说:“庭兰是朕的师姐,你是皇后的堂弟,这门亲事当是天作之合。”慕容旭喜出望外,正要跪地谢恩,只见清瑶快步离席,跪下辞道:“瓦尔喀部年年扰我边关,匈奴未灭无以家为?臣虽为女子,但既蒙朝廷恩赐,承袭了先父的官位,不敢贪图安逸,弃边关百姓于不顾。”
      她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众人皆惊。慕容家是开国功臣,世袭靖南王爵位,现任靖南王慕容安的母亲是肃宗皇帝的胞妹静河大长公主,女儿是皇后慕容明娴。慕容旭的父亲慕容宽是大长公主的幼子,母亲是清贵世家杜家的长女,慕容旭不仅出身显贵,更是亲贵子弟中难得的聪颖上进。而相比之下,沈家不过是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沈清瑶父亲英年早逝,族中亦无得力的子侄,不得已临终前上书哀求,让独女作为自己官位的继承人。这门亲事,若不是皇上亲自指婚,沈家是绝不能入慕容家的眼。
      恒王妃素来谨小慎微,此时也忍不住低声跟恪王妃耳语:“二嫂,我听说慕容家这位五爷,对沈将军钟情多年,这门婚事必是他跟皇后娘娘求的,为何沈将军会这样?”恪王妃摇摇头,低声说:“我也实在想不出来,慕容家二太太性子是出名的好,五爷也是出名的青年才俊,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一门好亲事啊。”
      这门亲事,慕容旭的确是求了明娴好多年,但是今日皇上突然赐婚,明娴亦是措手不及,她瞧着慕容旭又震惊又难过的样子,又瞧着沈清瑶决绝的样子,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缓缓开口:“皇上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想着,儿女私情为小,保家卫国事大,沈将军如此胸怀,臣妾佩服至极。”
      慕容旭毕竟年轻,沈清瑶这般决绝,他心里是既伤心又迷茫,又见明娴这般说,实在是按捺不住:“瓦尔喀不过草原蛮夷之辈,何须介怀?况且......”慕容旭的母亲杜夫人缓缓起身,拜谢皇上:“皇上厚爱,臣妇感激不尽,只是人各有志,岂能因臣一家之私念,误国之大事?臣妇体弱多病,大长公主殿下亦是年迈,臣妇家中,只求能奉养翁姑主持中馈之贤妇而已,不敢妄求四品将军。”
      慕容旭正要开口,杜夫人接着说:“文远伯长女乔氏,德言容功甚为得体,臣妇求皇上隆恩,赐婚乔氏。”

      宫里规矩,初一十五皇上是要歇在皇后宫里的,然而大公主的病,时好时坏,诚贵妃母女连中秋夜宴也未参与,皇上放心不下,和明娴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去了福阳宫。
      听到青珠和冬云的抱怨,明娴温声说:“我这里还有一摊子事,哪里还顾得上皇上,他去了福阳宫也好。”青珠不敢再多言,只认真的给明娴拆卸发髻钗环,明娴自顾梳着放下来的一缕头发,交代道:“内务府送过来的封号,我瞧着都很好,就晋宋婕妤为懿贵嫔,孟婕妤为慎贵嫔吧。明天你去钦天监查个吉日,通知内务府给宋婕妤、孟婕妤和芳嫔行册封礼,请几家命妇入宫观礼,捎带着薛家娘子便是。”
      青珠说道:“娘娘对人总是这样好,也不知道她们领不领情。”明娴笑道:“这是皇后的本分,哪里用得着他们领情。”青珠一边梳头一边说:“今天瞧着,五爷似乎是很是伤心,不是奴婢多嘴,只是二太太何必这样急匆匆的给他求一门婚事。”
      明娴想到这一节,心里很不是滋味,叹道:“咱们刚进京那年,正好沈家也在京中,二婶娘家故旧甚多,亲眷间来往,一来二去,旭儿就对沈清瑶上了心。这些年,他说起多次,只是我们从来没应过他,也没给他寻一门亲事。说起来,是我们误了他。”
      青珠和冬云都是自小服侍明娴的,这些旧事自然也知道,听明娴这样说,冬云劝慰道:“咱们也没法子,从前沈老将军在的时候,咱们都不敢多来往,现在沈姑娘领了朔州的兵将,咱们家除了远远的躲着还能怎么办。”明娴心里愈发难受:“旭儿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和乔家的婚事没那么容易,今晚他只怕要闹起来。”

      慕容旭在回家的马车上,已经是坐立不安,一进母亲的静安院,更是顾不得行礼,气急败坏的问:“这些年我说了多少次,你们总是怕这个怕那个不敢去沈家提亲。好不容易盼到皇上赐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姐姐不帮我,你也不帮我!母亲,这些年,我的心事你是知道的! ”
      杜夫人一改往日的和蔼慈祥,冷然说:“我与你父亲教养你多年,不承想竟养出你这样的糊涂东西。皇上今日哪里是赐婚,分明是试探!怎么沈清瑶看得清楚,你就这样不明白?而且,仔细说起来,你怪不得我们,这门亲事,沈家可是没应承!”
      慕容旭聪颖干练,只是他钟情沈清瑶多年,遇上她的事情,难免有些迷失心智,他怔怔的说:“可是皇上也说,是姐姐记挂我的婚事,这才赐婚的,未必是试探。”杜夫人恨恨得说道:“你个混账东西!若是云南慕容家和朔州沈家结为姻亲,一南一北拥兵数万,要置天子于何地?你姐姐记挂你的婚事,皇上只怕记挂你的命!”
      慕容旭不服:“好,即便如此,那你为什么又去求乔家的婚事?乔大姑娘和我有什么相干?”
      “乔家大姑娘是个好孩子,模样性情样样出挑。况且乔家虽然不似从前风光了,也是世袭的爵位,配得上我家门楣。”大长公主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在丫鬟婆子的拥簇下,缓步进来,杜夫人忙去搀扶,慕容旭低声叫了声“祖母”。
      大长公主孙辈虽多,养在身边的也只有明娴和慕容旭,瞧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于心不忍:“旭儿,到祖母身边来。我问你,你的妹妹嫣儿,一直留在云南,可是为何?”慕容旭站在祖母身边,随口回答:“因为大伯伯一家没有圣旨不得离开云南,咱们一家不得允许不能离开长安,所以妹妹就......”说到这慕容旭定了定神,肃然:“不对,是因为妹妹在云南,远比在长安好。”
      杜夫人想起女儿,不由柔肠百转,潸然泪下:“先帝以奉养姑母和册封太子妃的名义,将咱们召回京中,那你可想过,为什么他还要你大哥哥大嫂嫂一起来?”慕容旭低声说:“因为先帝要制衡大伯伯,仅仅是他的母亲、兄弟还不够,还要把大伯伯的儿女都留在京中。”
      杜夫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冷说:“这些年,你大伯伯大伯母除了年节,连家书都不敢多写一封;你父亲一身才学,不过领一个编修文书的差事;皇后娘娘更是不必说了,你当宫里的日子好过?咱们连送你大哥哥的棺椁出城都不能够,所为何来?这些年咱们一大家子人在云南长安两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是要把慕容家都断送了么?!”
      母亲的话字字如刀,一刀一刀斩在慕容旭身上,他的辩白变得苍白无力,他带着一丝自己尚未察觉的哭腔:“祖母、母亲,今天是我冒失了,和沈家的婚事确实不妥当。但是乔家大姑娘,我绝不娶她。”
      杜夫人瞧他伤心难过的样子,语气软了下来:“母亲知道你钟情沈清瑶,可是这就是命。”大长公主不忍听下去,拍拍他的手:“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慕容旭勉强维持着仪态,向祖母和母亲行礼道别,踉踉跄跄的走出去了。
      大长公主叹道:“你不该说这样急。他是个聪明孩子,慢慢跟他说,他总会明白的。”杜夫人心里也很难过,却硬着心肠说:“母亲不必担心,大姑娘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朝臣、后宫人人夸赞的皇后了,没由来他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她顿了顿,又说:“沈清瑶这个孩子,聪明冷静,果断坚毅,可惜旭儿没有这个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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