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娴传》少年胖虎

5、动如参与商

　　建和六年，八月二十，天朗气清，诸事皆宜。
　　钦天监推算，八月二十是八月最好的日子，明娴请示过皇上后，就依制为宋婕妤、孟婕妤和芳嫔行册封礼，晋宋婕妤为懿贵嫔，孟婕妤为慎贵嫔，芳嫔韩氏为韩充仪。懿贵嫔和慎贵嫔自是感激不尽，韩充仪来皇后宫中谢恩更是数次落泪。她本是潜邸的歌姬，出身卑微，又没有子女傍身，早早便失宠了，今日得以晋封，心中实在是感动，说了几句话便开始落泪：“嫔妾出身卑微，皇上更是早不记得宫里还有嫔妾这个人了，幸有皇后娘娘垂怜。这些年无论是潜邸还是宫里，嫔妾能依仗的，也唯有皇后娘娘。”
　　明娴温声安慰：“今日是充仪的好日子，待会嫔妃们还要去你宫里给你道贺，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韩充仪忙点头拭泪，明娴又推心置腹的劝道：“你和慎贵嫔素来交好，又同住鸿华宫，如今慎贵嫔是鸿华宫主位，她性子温厚，必会好好照应你。”
　　听得这话，韩充仪又感动落泪：“实不瞒皇后娘娘，这些年嫔妾和慎贵嫔日日忧心，只怕鸿华宫来一位厉害的主位娘娘，到时候别说嫔妾这样卑贱的人，就是慎贵嫔有皇子傍身，只怕也少不了作践。皇上哪里还记得我们鸿华宫，都是娘娘您怜悯咱们，嫔妾和慎贵嫔，真不知道怎么报答娘娘的恩德。”
　　明娴也颇为动容：“咱们从潜邸时，就一同服侍皇上，何须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恩德不恩德的。你和慎贵嫔只管好好照顾皇长子，也是一份功劳。”韩充仪说：“皇长子是嫔妾从小看着长大的，嫔妾心里极是疼爱他，日后也必会好好照顾皇长子。”韩充仪常年失宠，一门心思便用在照顾皇长子身上，日久天长也颇有心得，她二人便说了一会子照顾孩子的话，正说着，小宫女进来通报：“诚贵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韩充仪倒也伶俐：“嫔妾也该回去给两位贵嫔娘娘道贺了，皇后娘娘恕罪，嫔妾告辞。”她出门的时候正好诚贵妃进来，韩充仪向她行礼，诚贵妃只略一点头，并不与她言语。
　　诚贵妃进入殿中，郑重向皇后行跪拜大礼：“因昌和公主抱恙，臣妾近日不得向皇后娘娘请安，今日特来请罪。”皇后见她面容清减，也知道这段日子她甚是忧心忙碌，当下便淡淡说道：“无妨，公主年纪小，自然离不开母亲照顾。”
　　明娴命人奉上茶水点心，指着点心说道：“本宫这里，面点上新得了一个宫女，这些点心贵妃带回去给大公主尝尝。”诚贵妃又起身下拜，行礼谢恩。明娴笑道：“贵妃何须多礼。”
　　诚贵妃不卑不亢：“后宫嫔妃当秉守妾妃之德，臣妾不敢逾矩。”诚贵妃容貌清丽绝伦，一身月白色绣兰花暗纹的宫装愈发显得她飘然绝尘，她肃然端坐的样子，让明娴想起了少时见过的米芾的山水画，烟云掩映，玉质天成。
　　诚贵妃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青珠说：“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陪着诚贵妃，奴婢心里气极了。只是又一想，贵妃这些年恩宠不断，却也不曾见她仗着恩宠欺压旁人，对娘娘也总是礼数周全，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明娴说：“仗着恩宠欺压旁人，也只有甄昭媛这一流的蠢货。贵妃性子冷淡，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何须做这些争风吃醋的蠢事。”青珠道：“诚贵妃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了吧，奴婢瞧着她的容貌，跟刚入潜邸时没有一点变化，难怪这么多年，她一直得宠呢。”明娴笑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宫里美貌的嫔妃多了去了，你瞧韩充仪难道不是个美人？贵妃圣宠不衰，哪里是因为美貌。”
　　文山宫内，一众拜贺的嫔妃和命妇散去后，懿贵嫔独留下禁军参将薛清的夫人赵氏。
　　赵氏并无品级，因而并无诰命服饰，她却是极聪慧的一个人，穿了一件颜色、样式都与恭人服饰相近的衣服，远远的跪在观礼的人群中，并不乍眼。
　　懿贵嫔亲去扶起赵氏，一起到内殿说话。懿贵嫔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只她肤色白净，俊眼修眉，双目炯炯有神，气度高华，懿贵嫔笑道：“我入宫时表兄尚未成婚，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表嫂，表兄好福气。”
　　赵氏谦卑道：“臣妇卑微之人，不敢劳烦娘娘惦记。”懿贵嫔笑道：“我幼时常在姑母家中玩耍，与姑母家的表兄弟如亲兄弟一般，我视表嫂为嫡亲嫂嫂，表嫂何必这样见外。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说禁军上新上任一位参将，便是闽州人氏，想不到竟然是表兄，我便求了皇后娘娘，召表嫂进宫来，陪我说说话。表嫂不知道，我得有三四年不得见家乡亲人了。”
　　听到这，赵氏也颇为感动：“皇后娘娘突然传召，唬得我不知如何准备，还是将军说，多半是娘娘您想见我。娘娘故人心肠，还惦记着我们。说起来我们来京有大半年了，将军忙于军务倒也无妨，我们母子却甚是想念家乡。娘娘入宫六年，想来思乡之情更甚于我们。”
　　懿贵嫔叹道：“故土难离，我从前竟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少分量。表嫂还有返乡探亲的时候，我却难走出这道宫门了。”赵氏劝道：“妾身听将军说起，娘娘的父兄官声甚好，入京进朝指日可待。”懿贵嫔笑了笑，又问：“不知表嫂膝下有几个孩子？”赵氏笑道：“妾身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四岁，顽劣得很。妾身想着过了年他五岁了，便送去书塾里，有先生拘着妾身也能省些心。听说京城最好的书塾，一家是盛家，一家是杜家，妾身正不知道怎么选，正好请娘娘帮忙拿个主意。”
　　懿贵嫔想了想，说：“这两家书塾我在宫中也是常听人说起，盛家三代帝师，书香世家，诚贵妃娘娘便是盛家的姑娘。那杜家亦是清贵世家，皇后娘娘的婶母便出自杜家，若论起学业来，只怕两家不相上下。”她顿了顿，低声说道：“我与表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听说皇后娘娘十岁上来了京城，规矩礼仪一应都是杜夫人亲自教导。皇后娘娘高贵端庄，处理六宫事宜公正严明，人人钦佩，这一节，只怕盛家的书塾教不了。”
　　赵氏心念一动，笑道：“多谢娘娘指教，妾身明白了。”赵氏又说了些闽州的风土人情，懿贵嫔离乡多年，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文山宫的掌事宫女翠香来报：“贵嫔娘娘，薛家娘子该出宫了。”赵氏忙起身告辞，懿贵嫔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叹气：“好容易见表嫂一会，才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出宫的时辰了。”
　　赵氏温声说：“皇后娘娘垂爱六宫，总会有召臣妇入宫拜见的时候，娘娘不必伤心。”懿贵嫔拉着她的手，很是依依不舍：“表兄前途无量，来日必能为表嫂挣个诰命，到时候，咱们也能常见面了。”赵氏再三拜别了懿贵嫔，跟着宫人出宫去了。
　　赵氏走后，懿贵嫔坐在椅子上，摸着赵氏奉上的手帕，说：“青橘你来瞧瞧，这个花儿绣得真好。”青橘打量懿贵嫔的脸色，慢慢说道：“奴婢瞧着，薛家娘子是个贤惠明理的。”懿贵嫔拍了拍青橘的手：“表嫂是个好的，表兄娶了这样一位夫人，是他的福气。”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叹了一口气，青橘劝道：“娘娘以后不必再记挂薛大人了。他有官位有妻儿，娘娘是一宫主位，还有公主。咱们有咱们的日子，他们有他们的日子。”
　　“咱们有咱们的日子，他们有他们的日子。”懿贵嫔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