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娴传》少年胖虎

20、长歌怀采薇

　　诚贵妃拿着一柄玉梳子为昌和公主梳头发，“我们琬珍的头发真是极好，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李长吉若是识得你，这美人梳头歌必然写得更好。”昌和公主问：“母妃怎么读起李长吉的诗了？”诚贵妃笑道：“大概是前世有缘吧，母妃平日最爱李白，可是怀你的时候，也爱读李长吉的诗。”
　　昌和公主伏在诚贵妃膝上，手里把玩着诚贵妃腰间的禁步，“母妃，宫里人人都说你腹中的弟弟是要做太子的，女儿知道，父皇虽有三宫六院，母妃却是无人能及的。可是，皇后娘娘如果非要晟烨做太子，弟弟和晟烨还差着好几岁，这......”
　　诚贵妃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那些俗物的话，你大可不必理会。母妃腹中这个孩子，男女未知，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不过是那些无知妇人的嚼舌罢了。琬珍，母妃想生一个皇子，并不是为了要和别人争皇位，只是想与你父皇一起享受儿女双全的福气。父皇母妃有你这样一个好孩子，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了，若能再得一个孩子，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和你一样，都是父皇母妃的珍宝。”
　　昌和公主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母妃难道从未想过太子之位吗？”诚贵妃缓缓摇头：“母妃认识你父皇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母妃那时所期盼的，就是你外祖父愿意许婚。后来，先帝最疼爱的三爷暴毙，诸皇子相继参与争夺太子之位，那当真是成王败寇、九死一生。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无论你父皇是做太子还是做个闲散王爷，抑或是囚禁、流放，我都和他在一起，生死不论。”
　　昌和公主很是震惊，睁大眼睛讶然看着诚贵妃，诚贵妃温柔地拉着昌和公主的手，“琬珍，你现在还小，日后自然会懂母妃。什么尊位权势，什么荣耀门楣，后宫嫔妃为之争斗一辈子的东西，母妃从未看在眼里。琬珍，人生苦短，若为了这些劳什子汲汲营营，有何趣味呢？李长吉说麒麟背上石文裂，虬龙鳞下红枝折，即便功如秦皇汉武，到头来不过是陵中枯骨。母妃这一辈子看重的，唯有真心罢了，可怜她们不会懂，我也不愿与她们为伍。”

　　茉莉蹙眉：“荣华有孕在身，你们竟敢如此懈怠？拿这些破烂东西来敷衍我们，打量我们荣华是好欺负的？”小內侍吉祥忙赔笑脸：“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明察秋毫，这些燕窝都是咱们精挑细选才送来的，略微有点瑕疵的都不敢拿到荣华眼前来！咱们内务府伺候竹意轩绝不敢有半分马虎，都是极好的！”
　　张荣华冷笑一声：“你和他说什么！明儿我亲自去找李公公说话便是。”吉祥愈发恭敬：“荣华明鉴，奴才们送来的燕窝都是上品，皇后娘娘宫里用得只怕也没这里好！求荣华可怜奴才，您若是去找李公公，奴才哪里还有命在？”另一个小內侍吉安更是毕恭毕敬：“奴才们绝不敢有一丝懈怠！荣华若嫌这盒燕窝不好，奴才敢打包票，阖宫上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
　　张荣华和茉莉一唱一和，把内务府的小內侍们说了一通，方心满意足地让他们离开，吉祥和吉安忙行礼离去。
　　走出竹意轩，吉安打量四下无人，便小声说：“张荣华得罪了皇后娘娘，又住在这里，眼看就是要失宠了，咱们何必这样费心伺候？”吉祥小声斥责：“糊涂！张荣华怀着龙胎，张家又没有倒台，她失哪门子宠？皇后娘娘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依着份例安排咱们内务府给她送东西？咱们可不是伺候她，咱们是伺候龙胎。”
　　吉安颇为不满：“咱们在宫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龙胎的嫔妃也不是没伺候过，就是诚贵妃娘娘也没这般张狂，好端端的受这种气！”吉祥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宫里张狂的没有好下场，咱们且看着便是。”
　　茉莉笑道：“咱们虽然搬到这里了，内务府可是丝毫不敢疏忽。”张荣华甚是得意：“内务府那起子拜高踩低的东西，咱们要是不敲打着，说不准便要在我跟前张狂了。”茉莉说：“皇后娘娘再如何，您该得的东西她可是一点都不敢克扣。照奴婢说，皇后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罢了，您瞧瞧，这些年，她整治过谁？”
　　张荣华说：“皇后素来爱装贤良淑德，我越是顶撞她，她更是不敢怠慢我，不然怎么去博个好名声呢？静贵人那个贱蹄子，不知道怎么巴结皇后，皇后倒护着她！索性咱们翻了脸，皇后反倒不敢对我怎么样，不然我腹中龙胎有什么闪失，凭她是靖南王府出来的，皇上也容不下她！”茉莉说：“只可恨纪充仪那个贱人，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竟和静贵人做一路，等着咱们小皇子出世，看她还能多得意！”
　　张荣华冷笑一声：“纪充仪从前不安分，现在还是这样不安分。且让她们先住着兴德宫，等我腹中的皇子生下来，兴德宫咱们还不稀罕去呢！”茉莉说：“偏偏惠贵人和诚贵妃都有了身孕，咱们皇子不是头一份的尊荣了，想想就生气！诚贵妃年纪也不小了，倒能老蚌生珠怀上龙胎。”
　　张荣华拍拍她的手：“咱们只管静静瞧着，诚贵妃的肚子，宫里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皇后就是头一份！惠贵人算什么，小小年纪一副狐媚样子，能成什么气候！咱们只管在这里安安静静住着，由着她们去斗，谁死谁活，横竖算不到咱们身上！”茉莉笑道：“奴婢一听要搬到这里来，唬得不行，还是您有谋算，现下好了，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就是。您冲撞皇后，皇后还得保住您的龙胎，说不定到最后，只有您能平平安安生下皇子呢！”

　　皇上逗了一会五公主，见她似有睡意，便叫乳母抱去休息，他笑着对明娴说：“皇后出身大家，才学是极好的。彧华，彧华，咱们五公主自然是如珠似玉璀璨生辉。”明娴微微一笑：“不过是臣妾拣了两个好听的字罢了，哪里值得皇上这样夸赞。一个女孩儿家，臣妾只盼着平安长大，嫁得良人便好。”
　　皇上笑道：“那是自然。说起来孩子们都一天天长大了，内外命妇来请安时，皇后该好好留意了。”明娴惊讶：“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昌和公主也不过十一岁，我朝女子多半十七八岁出嫁，皇上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皇上正色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好孩子咱们先留意几年，方能看出人品来。琬珍的婚事要这样，咱们彧璟也要这样。至于晟烨他们，更不能随便娶亲。”明娴忍俊不禁：“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上说得是。”
　　皇上喝了一口茶，随口说道：“朕来的路上正好遇见四公主，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养得极好。听她乳母说，念之从出生以来，统共生了两三回小病，不像晟灿，前几日又病了。”明娴安慰道：“臣妾问过太医院，小孩积食不算什么，安心调养便好。说起来懿贵嫔是最安静宽和的一个人，一门心思只在四公主身上，宫里的老嬷嬷都说，懿贵嫔的品格，倒像极了先帝的淑瑾皇贵妃呢，念之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皇上叹息：“母妃在时，朕的衣食住行她总是事无巨细的照料，是朕对不起她，受她养育大恩，却不能回报一二。”明娴正要宽慰几句，只听得殿外一阵哭闹，青珠去查看，刚一开门，只见殿外闯进一人，险些把青珠撞翻。
　　皇上与明娴一惊，定睛看去，只见此人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竟是阳城长公主。
　　阳城长公主扑倒皇上脚下，跪地哭道：“皇兄救命！”明娴微微一扬下巴，青珠和荞心一左一右架起阳城长公主，明娴温声说：“妹妹这是怎么了？青珠，你先服侍长公主去梳妆，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
　　阳城长公主掩面哭道：“何家获罪，驸马下狱，皇兄让我和纭儿如何立足？”皇上淡淡说：“你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你女儿也是天家血脉，何来立足不立足一说？”阳城长公主说：“驸马冤枉，求皇兄明察！求皇兄顾惜兄妹之情！”皇上不悦：“何平绍因何下狱，你比朕清楚。朕没有降罪与你，让你还能在这里哭闹，朕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长公主挣开青珠，抱着皇上的腿，哭道：“驸马久居京城，并州何家所作所为驸马一概不知，求皇兄明察！驸马是父皇亲自挑选的，求皇兄看在父皇和母妃的面上，宽恕驸马！”皇上冷笑一声：“父皇看重何平绍，赐其高官许嫁公主，他却如此糟践父皇的心意，亏得你还有脸提父皇！何家的事，朕令人一审再审、一查再查，绝无半分差池，何家犯下桩桩件件的罪责，哪一样也没少了何平绍！”
　　他看着阳城长公主痛苦绝望的面容，油然生出一股报复的喜悦，皇上顿了顿，接着说：“你贵为长公主，朕赐给你的尊荣已经位比嫡出公主，你却一不能规劝驸马循规蹈矩，二不能恪守宫规屡屡失礼于皇后跟前，可见庄德太妃教女无方！朕念及庄德太妃服侍先帝的苦劳，将皇三子交与她抚养，她却一门心思要给晟焕争太子之位要做太皇太后呢！朕对你们母女素来厚待，你们却如此辜负，你要朕格外开恩，你告诉朕，朕还要怎么开恩？”